1918年，在開往日本的輪渡上，彼時剛剛從學校廁所下水道逃出的白薇，正手握圍欄，面向大海。

一襲白色的學生服被迎面吹來的風灌滿，她看著眼前廣闊的大海，回望種種，眼眶微濕，不由得感嘆道：

“過往二十余載，我無家可歸，愛無所獲，死亦無墓，現在我要向著自由奔去 。”

但為了情人，幾年后白薇卻再次回國。并在林和清的引見下，與魯迅結識。

當時的白薇三十多歲，雖是跛腳，氣質卻格外獨特。初見時，魯迅看著眼前戴著眼鏡的女孩，笑吟吟地說：

“他們都說你是仙女作家，這話我看沒說錯。”

那么白薇究竟為何要“奔往自由”？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竟能讓一向“毒舌”的魯迅，稱之為仙女？

一、生無家

我想如果你了解完白薇的故事，那你也會和魯迅一樣，欣賞她，為她所折服。

二十五歲的白薇乘著前往異國他鄉的輪船，說自己“生無家、愛無果、死無墓”，要去找尋自由。

但按常理來說，一個二十五歲還能在學校中進行學習的人，怎么也不該是“生無家”，那這白薇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至少就表面而言，白薇斷不該是“生無家”之人，那這句話的背后究竟有何隱情？

白薇原名黃彰，家境不錯，祖上是大清官員，父親留過學，參加過同盟會，后來又出資開辦起兩所學校，在當地是個名副其實的大戶人家。

因為是自家的學校，父親黃悔想著“自家的資源若不好好利用，豈不等同于浪費”，便讓白薇跟著上課、學習。

即使黃悔留過學，學習過先進思想，參加過革命，仍改變不了他骨子里“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

因為在他大多數時間的人生中，始終是浸染在封建落后的思想中。

他雖然讓白薇上學，但對她的學習情況和生活狀況從不過問，他只需要白薇做好“大家閨秀”。

若是考得好，贏得周圍人的一片贊譽，那是他黃悔的教導有方，光耀門楣；

若是沒考好，引得周圍人一片唏噓，那是白薇還不夠努力，辱沒家門。

而白薇的母親更是將其視為災禍，巴不得趕緊將她這個“掃把星”掃地出門。

原來，白薇生于陰歷歲末的最后一日，此日在當時迷信的人群眼中被稱作“陽祭日”。

據所謂的“老人言”所說，于“陽祭日”出生之人是天生災星，會給家庭招致難以預料的災禍。

這些年來，黃家一直只有白薇一個女孩。

母親便將自己生育不出兒子的原因，歸咎到她的身上，認為是女兒帶來的災禍。

由于這份怨懟的存在，母親給予白薇的愛寥寥無幾，她所能感受到的母愛少得可憐。

甚至就因為看戲時，被人請的一碗肉汁飯，而早早將時年九歲的白薇許配給李家兒子，一個年幼喪父，自幼癆病纏身的男人。

原來，一些虛無縹緲的迷信傳說，也抵得過血肉親情。

于是回想這種種痛苦往事，白薇在逃往自由的路上感慨道：“生無家。”

二、愛無果、死無墓

“生無家”是對原生家庭的寒心，“愛無果、死無墓”則是對嫁作人婦后痛苦生活的總結。

十六歲時，一心想繼續學業的白薇，在父母的逼迫下無奈終止學業，嫁到李家為人婦。

說是嫁娶，實則是李家婆子眼見自己兒子壽命將盡，趕緊催促黃家將女兒嫁來“沖喜”。

到底是虛無縹緲的封建迷信，白薇嫁去后，李家兒子的身體并未有絲毫好轉的跡象。

一段時間后，期待落空的李家婆子開始露出真面目。

“災星就是災星，拿來沖喜也是晦氣。”

她或打或罵，總之對白薇橫豎看不慣。種種行為，皆透著厭惡，仿佛白薇的存在就是一種過錯。

嫁到李家不到一年，原本正值花樣年華的白薇，便已經從一個小姑娘變作面黃肌瘦的乞丐樣。

面對此般狀況，向父母求助無果的白薇，無奈之下，唯有把希望寄托于自我救贖。

那天，被婆婆打得渾身是血的白薇再也無法忍受，從家中跑了出來，尋了處小河一躍而下。

本想就這樣了結自己生命，結果卻被人救起送回李家。

得知白薇竟想投河自殺的婆婆怒不可遏，在趕走送她回來的眾人后，又對其一頓毒打。

這次甚至生生將其腳筋咬斷！

躺在地上痛苦不堪的白薇，看向終于解氣站起身的婆婆。淚眼蒙眬中只見她叉著腰，滿口鮮血，一臉神氣：

“看你下回還敢不敢跑！”

瘋癲的婆婆，斷了的腳筋，身上的傷痛，讓白薇終于下定決心逃離李家。

她裝作害怕的樣子，唯唯諾諾地侍奉著李家母子，直到他們放松警惕，給了白薇逃走的機會。

白薇逃走后去找了舅舅，那是一個跟父親一樣學習過新思想，卻和父親完全不同的人。

舅舅在知曉她的境遇后氣紅了眼，而后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她的消息，偷偷給她安排了學校，讓她繼續自己的學業。

只是有些人卻陰魂不散，1918年在白薇即將從學校畢業的時候，父親黃悔又找來了。

他拿錢賄賂學校領導，希望他們能封閉學校，不給白薇逃出學校的機會，隨后帶領一眾人來到學校要將其帶走。

幸而白薇擁有一群良善的同學與老師。在他們的助力之下，她從學校廁所的下水道脫身，登上了駛向日本的輪船。

“愛無果”，是她對父母的愛、對婆婆丈夫的愛沒有結果，沒有回報，也是對于自己決心不再回來，無法報答同學老師幫助的“無果”。

“死無墓”，是想到當初自己想死，卻只能投河，連一處安葬之處都沒有，也是對決心未來不再回家，無法落葉歸根的嘆息。

三、仙女作家，為愛所困

只是誰也沒想到，“生無家、愛無果、死無墓”這句對前四分之一人生的總結，卻在往后的日子一語成讖。

到日本后，為了生計，白薇做過女傭，做過洗碗工，當過服務員，一邊攢錢一邊上學。

后來，通過同樣從中國來日的同學得以結識田漢。在其引導之下，她開啟了文學創作的道路。

白薇寫出的第一部作品，是三幕話劇《蘇斐》，以自己為原型，講述女性追求個性解放和婚姻自由的故事。

也由她親自擔任主演，在東京青年會大廳登臺獻藝，博得滿堂喝彩。

在體會到文學帶給自己的快樂后，白薇從此在書海中肆意徜徉，基本上每三四天就能讀完一本書。

她的音樂老師見她讀書讀得如癡如醉，覺得很是驚喜，便邀請她到自己家去做客，說自己的丈夫是個作家，寫過很多書。

也就是這時，白薇遇見了自己的第二位老師：中村吉藏。

在田漢的引導下，她開始接觸文學；而在中村吉藏的引領下，白薇則開始更多接觸社會問題文學。

之后寫出《打出幽靈塔》《姨娘》《悲劇生涯》等書，備受魯迅欣賞，不僅多次在主編的報紙刊物上發表她的作品，也曾稱她是“仙女”。

但是就這么一個女作家，卻因為愛情而被困一生。

鑒于往昔的種種經歷，白薇極度渴望愛，內心愛的缺口極大，以至于她深陷缺愛之境。

初到日本的白薇，遇到了楊騷，她被男人的甜言蜜語，承諾的風花雪月所蒙蔽，與其糾纏一生，卻“愛無果”。

而楊騷絕非可托付之人，他當初找上白薇，也只因被其表演時展現的魅力所迷。其情不真，其心難測。

當時的他剛被分手，卻能夠在看完白薇的表演而迅速忘記失戀的痛哭，轉而與其甜蜜，這就注定楊騷不是一個安分的人。

果不其然，與白薇相處至心生厭倦之時，他毅然決定離開。而面對白薇的挽留，他竟說出：

“待我嘗遍一百個女人，三年，三年后我定回來找你。”

可憐的白薇始終無法逃脫愛情的牢籠，就這樣原諒了男人的離開，并對他的承諾信以為真。

她把當初離開時的決心拋在腦后，跟著楊騷回了國，還借魯迅和自己的情分幫助其發表文章。

本以為楊騷已經收了心，決定要跟自己結婚，誰知婚禮當天，當著眾賓客的面，白薇再一次被他拋棄。

成了全城笑柄的白薇備受打擊，卻敢于直面流言蜚語，將二人的書信來往編作《昨夜》出版，隔斷過往。

四、貧瘠土地里長出堅韌的花

白薇大半生都在與愛情糾纏，并且因為楊騷而患上一身傷病，在當時眾人對此也多不贊同、不屑。

而且白薇容貌只算得上清秀，在后世眾人所稱的“民國四大美女”中，也不曾有她的名字，但為何魯迅會給她如此高的評價呢？

主要還是看重她的品行和作品。

她打小被父母看作災星，當作工具。

母親因一碗肉汁面便可以將她送作他人，受過教育的父親也不曾阻止，即使她為此斷食斷水。

嫁到李家后，任勞任怨，照顧丈夫婆婆樣樣不落，卻遭到婆婆的非打即罵，渾身沒有一塊好肉。

得到機會回家，向父母訴苦，請求他們幫助自己脫離苦海，卻受到漠視，感到人生無望。

自殺沒成功，還被咬斷腳筋，成了跛腳。

但面對世界帶給她的苦難，她想既然自殺沒辦法了結，那我就逃，逃出這個“吃人”的地方。

并在無人可依的異國他鄉，憑借自己的努力繼續學業，寫出一系列優秀的作品。

她深知自己的苦難來自哪里，同時也能夠走出自己，看到被封建禮教壓迫著的千萬中國女性。

她的成名作《打出幽靈塔》，是以她自己所親身經歷的苦難過往為中心，冷酷地揭露封建勢力對女性的壓迫。

她敢于把自己的傷疤揭開，讓人們看到“血淋淋”的現實。

也敢于直面自己糟糕的情感經歷，將自己寫給楊騷的情話編成書。

她在其中大聲呼喊：

“出賣情書，極度無聊心酸，和《屠場》里強健勇敢奮斗的瑪麗亞，為著窮困極點去賣春一樣的無聊心酸。”

但即使被傷透了心，她也從對愛失去信心。

晚年，楊騷的兒子匿名前來采訪她，說自己來自漳州，她還會說：

“我唯一的愛人也是漳州的。”

當年關于她的故事沸沸揚揚，魯迅也有耳聞。對于這位深受封建摧殘的女性，他深感同情，卻在見到她的第一面，發覺其不一般。

厚重的鏡片下，眼睛里滿是堅毅，瘦削多病的身體，卻由內而外散發出生命力。除了跛腳的那只腳，絲毫看不出世界帶給她的苦難。

除了蕭紅，白薇算是第二個被魯迅幫助頗多的女性。

在他的影響下，白薇自此踏上了革命文學的創作征程。她意志堅如磐石，執筆如刃，于這條征途不懈探尋，終開拓出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九一八”事變后，她創作了《北寧路某站》《火信》等出色作品。其激昂的文風，強有力地鼓舞了革命的士氣。之后又擔任《新華日報》的特約記者，為全面抗戰作宣傳。

作為當時頗具名氣的女作家，她還曾受過同為湖南人毛主席的高度贊揚。

即使后來白薇再也寫不出作品，毛主席也會鼓勵她：

“你沒有倒下，無論是在政治上，還是思想上，你都沒有倒下。”

五、結語

張愛玲曾公開表示：“對白薇，若將我與她及冰心歸為一類，實乃我萬萬不能接受之事。”

這個不接受，是對白薇明明有著天才的寫作能力，卻一直圍著男人轉，染上一身病，最后竟寫不出文章的“恨鐵不成鋼”。

白薇寫文章，揭露封建勢力對女性的壓迫，提倡女性解放和愛情婚姻自由，但她自己卻也逃脫不出時代的泥潭，困在其中掙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