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年會不能停！》是從主流生活方式里的“班味兒”入手和觀眾對齊了顆粒度，那么《不討好的勇氣》便是從一個逐漸大眾化的小眾文化和由此發掘出的流行性人格障礙出發，探討關于人究竟該如何“做自己”的命題。

作者|李安、編輯|丁宇

一個討好型人格的女主角，努力卻無法晉升的職場，人人羨慕但沒有自我的愛情……劇集《不討好的勇氣》剛一開始，處處充滿著因為“討好”而造成的乳腺堵塞。

直到女主角吳秀雅誤打誤撞地站在脫口秀舞臺上，對著臺下的陌生人把工作生活中的糟心事一吐為快之后，才讓觀眾渾身通暢，喜笑顏開。

劇集播出過半，《不討好的勇氣》仿佛開創了一種很新的敘事模式。脫口秀和喜劇綜藝里熟悉的演員輪番登場，串聯起主角團如何與脫口秀發生關聯的人生軌跡。

事實上，《不討好的勇氣》是一部具有強烈時間印記的作品，故事背景設定在2015年，彼時脫口秀在國內尚處于萌芽期，職業化不足，更多是出于少部分人的熱愛。劇中對脫口秀演員如何進入行業、如何說段子以及相處模式的刻畫，符合當時的普通情況。而那些對于脫口秀行業蓬勃發展的很多“幻想”，回過頭看都像是一種神奇的預言。

《不討好的勇氣》與2023年底爆款電影《年會不能停！》是同一主創班底，總編劇、導演董潤年和總編劇、總制片人應蘿佳在劇中埋下了聯動彩蛋，上班地點眾和集團連Logo都相似。不過，劇中已經沒有了能在大廠荒誕突圍的胡建林，只有一直在努力卻永遠被打壓的吳秀雅。

那個在《年會不能停！》里讓打工人笑到且爽到的導演董潤年好像“變了”，每個希望繼續在他的故事里找樂子和爽點的人一邊對著受氣的吳秀雅怒其不爭，一邊不得不承認她像一面鏡子般照出了現實生活里的自己。

距離電影《年會不能停！》已經過去將近一年，博客作者再次見到了董潤年和應蘿佳，跟他們聊了聊繼爆款職場電影后的新作品——一個希望從新的角度和觀眾對齊顆粒度的“新鮮玩意兒”。

他們覺得，如果說《年會不能停！》是從主流生活方式里的“班味兒”入手和觀眾對齊了顆粒度，那么《不討好的勇氣》便是從一個逐漸大眾化的小眾文化和由此發掘出的流行性人格障礙出發，探討關于人究竟該如何“做自己”的命題。

讓吳秀雅難受的一天，是從襪子縮進鞋里開始的。這件原地停下花幾秒鐘就能搞定的小事，因為公司會議等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拖到一天結束的時候，但對討好型人格的她來說，這實在算不上什么真的“難受”。

《不討好的勇氣》從開始就在展現了吳秀雅的討好型人格和形成原因，以及因為“討好”而在職場和戀愛關系中所吃的虧。

比如她在自己的工作還沒完成時要優先“幫”同事處理表格，即便如此，還是被部門聚會“遺忘”，被背后“蛐蛐”靠男友上位；而她為了愛情犧牲掉的事業前景，換來的是不斷晉升的男友的自以為是，和同事們基于此對她能力和努力的無視。

吳秀雅的討好型人格來源于她讀書時的經歷，被同學霸凌后，學校的一味“捂嘴”，她勇于說出真相卻被老師和父母誤解，還要承擔本不屬于她的后果。原本敢想敢說的她變得怯懦，并選擇用討好他人的方式來維系人與人之間的和諧關系。但時間和自我規訓無法徹底改變一個人，壓抑得太久可能會“發瘋”，脫口秀的舞臺給了她重新找回自我的機會。

雖然片名聚焦不討好型人格，但董潤年實際上是從脫口秀出發來構建整個故事的。這源于他很早便對這門語言藝術感興趣，本劇的脫口秀總編劇楊蒙恩、脫口秀策劃石老板，以及劇中出現的很多脫口秀演員都是他在那時認識的好友，在與博客作者的對話中，他調侃自己是“圍觀了中國脫口秀整個行業的發展進程”。

《不討好的勇氣》的故事發生在2015年，那時脫口秀在國內還比較小眾，也沒有從線下演出發展到全民參與的線上綜藝。

決定深入挖掘脫口秀這個時代代表性產物后，董潤年和應蘿佳采訪了三十多位脫口秀從業人員，并發現了他們身上的共同點：討好型人格，甚至苦于自己的討好型人格。這個觀察在2022年作為段子登上過脫口秀綜藝的舞臺，童漠男“稱贊”討好型人格是大公無私的缺點并引發了大眾共情，而在劇中，吳秀雅利他而“損”己的性格卻讓人笑不出來。

討好型人格之外，董潤年和應蘿佳還發現了脫口秀演員身上適合打磨成戲劇的關聯性和矛盾點，比如善于討好的人也足夠敏感，敏感的人有更多觀察世界的角度，他們日常羞于啟齒，而脫口秀舞臺成了他們釋放自我的空間。最終，有討好型人格的吳秀雅和拯救她的脫口秀成為故事的主線，一切圍繞此展開。

那么，這究竟是一部科普脫口秀的硬核知識劇，還是要喚醒討好型人格內心不討好的勇氣？

董潤年覺得，討好型人格只是一個切口，這部劇真正探討的是“做自己的勇氣”。不過，他并不想簡單地喊口號或是回答觀眾某方面的答案，更多是希望觀眾在獲得情感愉悅的同時能有所思考。

“當下做自己更像是一種消費主義陷阱，似乎你買個手機或戴個項鏈就能做自己了，其實并不是。我們似乎會本能地給萬物貼上標簽，面對龐雜的萬物和復雜的人生我們總試圖總結出一個簡單的道理，將一切化繁為簡。”

像星座、血型和MBTI，用“E人”和“I人”來簡化社交，現實生活并非如此簡單，而人能夠坦誠地面對自己，面對別人，或許才能獲得自己內心渴望的自由。因此吳秀雅就像一面鏡子，她在分手、說脫口秀、辭職等一系列選擇里尋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應蘿佳覺得自己在這次創作中被角色和故事反向關照了，和導演之間變得“更懂彼此”。她肯定了勇氣的重要性，覺得再強大的人也有無法跨越的失敗。

《不討好的勇氣》開播前，收獲了很多夢幻聯動的好消息。

電影《年會不能停！》被提名第37屆金雞獎最佳影片，董潤年和應蘿佳也憑借此片獲得了最佳編劇的提名。《不討好的勇氣》主演李庚希（電影《我們一起搖太陽》）和劉丹（電影《乘船而去》）分別獲得了金雞獎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前者飾演劇中的討好型人格吳秀雅，后者飾演秀雅的上司胡建英。

更早一些的第37屆大眾電影百花獎上，董潤年和應蘿佳憑借《年會不能停！》獲得最佳編劇，魏大勛（電影《志愿軍：雄兵出擊》）獲得最佳男配提名。

繼《年會不能停！》之后，不少人打開《不討好的勇氣》后再次驚嘆演員的陣容，除了主角李庚希和魏大勛，劇中群像如同開盲盒一樣不斷帶給觀眾驚喜，從老戲骨到新生代，從劇拋臉到大銀幕常客，從脫口秀紅人到受歡迎的“喜人”……

這套看上去炸裂的班底看似像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都在邀約中迎刃而解。

董潤年有自己嚴苛的選角標準，他需要演員有表現力，看著有故事，“雖然年輕，也是戲骨型的演員”。對于劇中的角色，哪怕不是主要角色，他都希望演員能夠通過表演向觀眾展現這個角色的完整人生故事。

這樣的標準自然為選角帶來了更大的難度，選角導演要協調演員們的檔期和時間，同時董潤年也覺得愧疚，因為很多演員在其他影視劇里都是男女一號，但在《不討好的勇氣》中只是一個客串。

飾演吳秀雅的李庚希，董潤年看過她在《小歡喜》《二十不惑》等作品中的演出，應蘿佳至今仍記得英子（注：李庚希在《小歡喜》中的角色）的一場哭戲特別打動自己，而且她在脫口秀綜藝舞臺上對自己的吐槽自然且有吸引力。

飾演史野的魏大勛也是如此，過往的作品足夠證明他的表演能力，他也曾在脫口秀綜藝上有過出色的表演，讓董潤年和應蘿佳對他的松弛感印象深刻。應蘿佳表示，史野的第一人選就是魏大勛，但因為故事是從女性視角入手，史野的角色雖然非常重要，可戲份沒那么多，曾擔心男演員是否愿意答應。而魏大勛看了劇本表示喜歡，雙方一拍即合。

劇中還有不少主創團隊覺得適合，但同樣因為戲份不多，開始沒抱希望的演員，都是在看過劇本，聊過角色之后決定出演的。

比如，飾演“棒喝”酒吧員工小東的丁冠森，彼時他剛演完一部重量級劇集的主角，對角色選擇很慎重。但丁冠森了解小東這個人物后，很快答應出演，并在劇中呈現了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

曹炳琨曾在董潤年的電影《被光抓走的人》中飾演余亮。最初接到邀約后他告訴應蘿佳自己后面的計劃是演電影，但“棒喝”老板大勇打動了他，于是有了他和董潤年的第二次合作。在表演的過程中，他還將自己很多的人生時刻也融入角色中，讓角色變得更豐富。

此外，劇中飾演非傳統意義霸道總裁徐云峰的宋洋、飾演吳秀雅媽媽的牛莉、飾演秀雅同事何小麗的黃璐、飾演女明星李珊珊的呂星辰等，都是在電影領域擔綱男女主角、倍受認可的演員，但他們依然在有限的戲份當中奉獻了精準的表演。

這部劇的選角過程讓董潤年和應蘿佳體會到什么是好演員和好作品的雙向奔赴，董潤年說：“籌拍《不討好》的時候《年會不能停！》還沒上映，我們在網劇領域也還算是新人，大家都是沖著戲和角色本身來的。”這讓他們打破了對某些行業現狀的刻板印象，在未來的選角中也擁有了“求合作”的勇氣。

再次回望制作這部劇的過程，董潤年覺得一切都進行得比較順利，除了“確實拍攝時間太久了，和拍電影不同，每天都發現怎么還沒拍完”。《不討好的勇氣》的制作班底和《年會不能停！》是同一套，雖然沒有太多劇集制作經驗，但是已經磨合出了優質高效的制作能力，大部分時間都是制作的疲累被創作的興奮治愈。

應蘿佳回憶起當時的“難事兒”，覺得最苦惱的是和時間賽跑，以及外景遇上下雨天。《不討好的勇氣》雖然呈現的是上海故事，但除了部分外景，大部分都是在寧波取景，酒吧那條街是在棚內搭建的，連門口的梧桐樹也是置景造的。但是最終營造出的氛圍感很上海。

電影《年會不能停！》成為爆款后，董潤年不僅對齊了和觀眾的顆粒度，也成了最能拿捏職場賽道的天選之人。

在為《年會不能停！》做調研的過程里，他發現了職場像礦藏也像百寶箱，其廣闊足以讓創作者講述各式各樣的故事。在正在進行劇本開發的《年會不能停2》中，他會繼續探討職場話題，但這不是他要跟自己的風，而是真的有很多與當下觀眾生活息息相關的故事要講。

在董潤年看來，《年會不能停！》和《不討好的勇氣》所呈現的職場有所不同。前者則集中諷刺互聯網大廠，后者探討人在職場中的態度，處理人際關系的方式。但最近他發現，當下的職場也在不斷發生變化：“五年或者十年前，在職場說話打直球并不是主流思想，現在越來越多人覺得在職場‘演一出戲’沒有意義。《年會》里的大廠的諷刺，讓一些身處其中的人也在改變，在嘗試去大廠病。”

在他看來，面對巨大的社會轉變時期創作者會愈發有話可說、有事可聊。職場對董潤年來說并不是一條賽道，而是有話要說的載體：“等到對此確實無話可說的時候，咱就說點別的，因為各方面想說的東西還很多。”

他還是更喜歡用“上班”這個說法，在上班的過程中，打動他的是同事之間的關系，這是當代社會最重要的一組人物關系，因為“相處時間最長，糾葛的事情最復雜、豐富，有利益也有情感”。

總編劇、導演董潤年

總編劇、總制片人應蘿佳

事實上，《不討好的勇氣》和《年會不能停！》是同步創作的，董潤年形容是“這邊寫不下去就去隔壁故事換換腦子”，眾和集團的體系構架就是從《年會》平移到《不討好》里的。不過，電影的體量與電視劇不同，前者一次性只能表達一個觀點，所以將故事聚焦到開年會這一件事，而需要承載至少“不討好”和“脫口秀”兩個主題的《不討好的勇氣》則被做成了劇。

在足夠大的創作空間里，董潤年和應蘿佳加入了各式各樣的關系，同事關系只是其中之一，戀人關系、朋友關系、“情敵”關系等都成為不小的看點。

劇中有場戲，對史野一見鐘情的小蘭和史野的前女友趙娜狹路相逢，趙娜問小蘭和秀雅誰暗戀自己男友，小蘭直接說是自己。沒想到這兩個“準情敵”不但沒有看不順眼對方，還很欣賞對方的衣品，開啟了互夸模式。

史野的前女友趙娜

這樣不同于傳統電視劇中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設定，是董潤年和應蘿佳希望展現的當下女性關系。諸如此類的關系既來自他們對現實的觀察，也有部分理想化呈現。

在眾多關系里，劇中對于友情的勾勒是最多的，且包含了不同年齡和不同性別，秀雅和小蘭之間的友情，鄭昊和張巖之間的友情，以及胡經理和鄭昊媽媽之間的友情……都為劇集貢獻或溫情或搞笑的看點。比如鄭昊和張巖密謀向秀雅求婚的橋段，張巖說如果鄭昊不放大招（不求婚），自己婚都不想結了，讓彈幕集體磕上了好兄弟CP。

秀雅和小蘭

鄭昊和張巖

在應蘿佳看來，真正的友情是讓人最放松的。對此，董潤年解釋道，因為“它給你情緒價值但又不約束你”。應蘿佳提到了“損友”這個詞，她發現損友就是互相擠兌還沒事兒的關系，是最放松的關系。

當一個人在足夠放松的狀態下，才能做自己。或許，不討好的終點是“交個損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