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里的保爾加入了布瓊尼的第一騎兵軍,這是他成長的一個重要的節點,也是他生命的轉折點,在這個部隊里,保爾身負重傷,釀成了日后殘疾的隱患。
從小說的描寫中來看,保爾是在1920年8月19日,在利沃夫地區的一次騎兵沖鋒的戰斗中,遭遇重創的。
之后保爾便脫離了戰場。
保爾離開之后的第一騎兵軍,還要繼續西行,一路打到波蘭的華沙城下,在那里,消蝕了鋒芒,被波蘭軍隊團團圍住,處于風聲鶴唳的危機四伏中,不得不突出重圍,打道回府。
《騎兵軍》插圖
保爾之后的第一騎兵軍的戰斗記載,我們可以在蘇聯作家巴別爾《騎兵軍》里繼續看到文學的敘寫。
《騎兵軍》里的第一篇作品《激流強渡茲布魯齊》記錄的是1920年6月27日攻占諾沃格拉德的戰斗,顯然,這場戰斗,保爾也參加過。
這樣,在《騎兵軍》中涉及的戰事,有一半保爾都親歷過,但是,《騎兵軍》里的戰況,卻陰郁、黑暗、丑陋。
這種黑暗,最觸目驚心之處,就包括親人相殺,最為殘酷的可以稱之為父親殺死兒子,兒子再報復父親,最終殺死父親。
《騎兵軍》插圖
在《騎兵軍》里,巴別爾更多地稱呼穿著紅軍軍裝的第一騎兵軍為“哥薩克”,這些哥薩克大多來自庫班、頓河哥薩克,騎兵軍的軍長布瓊尼就是頓河的哥薩克,他與《靜靜的頓河》的作者肖洛霍夫是同鄉,可以稱得上頓河老鄉。在《靜靜的頓河》里,肖洛霍夫對頓河哥薩克的兇殘、野蠻、獸性的描寫,可謂相當淋漓盡致。
《騎兵軍》里不少篇幅介紹了這些哥薩克在加入第一騎兵軍之前他們究竟是干什么的,可以稱作為哥薩克小傳。
《騎兵軍》的第三篇《家書》,就記錄了一起發生在父子間的殺戮故事。
《騎兵軍》插圖
這篇小說里介紹,騎兵軍六師的政治處收發室,主要是向前沿部隊分發書報,其中一位分發員庫爾丘科夫口授了一封信,是寫給母親的,說他現在是騎兵軍中的一軍,而他的父親,曾經是村警,后加入了鄧尼金部隊,哥哥費奧多爾也在紅軍中,成了俘虜,被他的父親一刀一刀地割死,稱是“要為了正教把我的種都毀了”,可見,這種殘殺的背后有著復雜的宗教因素。
小說里主人公的另一個哥哥謝苗作戰勇敢,在紅軍中當了團長,在趕走鄧尼金之后,他為了給自己的兄弟報仇,到處尋找有著殺兄之仇的父親,而其父親把胡須染色,潛伏了下來,后來村里熟人碰巧遇到了他,寫信告訴了謝苗。
謝苗報仇心切,馳行兩百里,帶著弟弟,來到了父親潛伏的小城,抓住了父親,當地人雖然以不得殺戰俘為由,不肯交出父親,但是謝苗亮出騎兵軍團長的身份,把父親搞到手,經過一番審問,殺了父親。
《騎兵軍》插圖
這個驚心動魄的描寫中,描寫了父子之間沒有親情,相互殘殺。父親可能是沒有人性,小說里也是丑化他的,父親說的話什么操母親肚子大了的話,都顯得他沒有父性。
小說里還提到后方的人不支持前方,反映出和平狀況下,難以理解戰場上人性的惡是如何被激化出來的,最終必定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小說最后,寫到“我”看到了這家人家的一張照片,父親與母親還有兩個兒子,小說里提到兩個兒子在照片里規規矩矩,很是拘謹,但是難以想象的是,這兩個兒子,日后一個死于父親之手,一個讓父親死于自己之手。他們圍繞著生他養他的父親,展開了連環絞殺。
從小說里,可以看出,父親殺死自己的兒子,嘴上有一套理由,說是為了“正教毀了自己的種”,就是說,他有著他的信仰與動機,而這種信仰是寬泛的,并沒有實指,可能與宗教有關,也有其它的理由。
《騎兵軍》插圖
為了一種信仰,不惜毀了自己的種,這為父親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奠定了至少在口頭上能夠叫喊出來的動機。
而他的兒子,即使不是出于信仰,也是出于最基本的報仇的信念,也向父親展開了同樣嚴酷的反噬,這就是一旦惡開了頭,便會收縮不住前行的沖動,將會過關斬將,沖破心理上的障礙與親情上的忌諱,一路殺伐下去。
《騎兵軍》展現的這種糾結于父子間的殘酷恩怨,也說明了哥薩克軍隊一旦進入戰場,就會爆發出人類本性上最惡劣的殘酷本相與原始兇相,讓戰場上的刀光劍影,充滿著不堪卒目的血污與血腥。
《騎兵軍》插圖
這也是《騎兵軍》里描寫的戰爭,充滿著自然主義的殘酷與丑惡的原因,不管這種戰爭是在作者所站著的紅軍的一方,還是對壘的敵軍一方,在《騎兵軍》作者巴別爾看來,都是丑惡的。
無獨有偶,同樣來自于頓河哥薩克的肖洛霍夫在他描寫頓河地區內戰期間的短篇小說中,同樣描寫了一個父子相殘的故事。
這就是肖洛霍夫《頓河故事》中的短篇小說《胎記》。小說里描寫一名紅軍的騎兵連連長,奉命去追剿一群匪幫,而這個匪幫的首領,正是他參加一戰失蹤了的父親。紅白兩軍發生了激戰,最后兒子死在父親的槍口之下,父親從兒子腳上的胎記認出被他殺死的對手,正是他自己的兒子。悲痛欲絕的父親最終選擇了鳴槍自殺。
相對而言,肖洛霍夫筆下的父子相殘是一種不知底里的無意中的傷害,而《騎兵軍》里的父子廝殺,卻完全是主觀意圖決定的直達靈魂的殺戮。
《騎兵軍》插圖
《騎兵軍》里《家書》中的父親,最先啟動了他對親骨肉的傷害,他并沒有把兒子看成是獨立的生命,而是認為他們是“他的種”,他殺兒子,是他的權利,他標榜自己是毀掉了“他的種”,源自于對自己專屬權利的行使,殊不知脫離他的生命而存在的兒子,有著自己的價值觀與生命體,不管用什么理由,都無法剝奪他們的生命。在這個父親殺死兒子的理由中,他拋出的理論基礎,就是對異教徒有著至高無上的殺伐權,他除掉的是“異種”,就像除掉“異形”一樣,毫無心理上的慚愧與猶豫,這反映了在一種極端的信條操縱下,人性讓位于一種邪惡的理念的左右。
這或許就是巴別爾在《騎兵軍》中所熱衷于探討的自然的人性與傾斜的理性之間的相悖、沖突的原因。
《騎兵軍》里記錄了人類的獸性如何壓過人性,肆虐地席卷了每一個卷入其中的生命,甚至在通常情況下具有血緣關系的生命,也在這種狂飆中,喪失了人類據以立足的倫理道德,展開了生命的相殘。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里并沒有時間與空間,去條分縷析戰爭中的生命之間的仇怨引發的滾雪球效應,因為作者的側重點不在這里,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并沒有回避人類的獸性的存在。日后保爾在和平的歲月里遇到的種種的刁難與困擾,其背后都有著人類的隱秘的獸性的噴發與爆發,保爾在和平歲月里依然橫刀立馬,打出他生存的新天地,據他自己認為是與官僚主義作斗爭,但實際上是與人性深處的惡作斗爭。
從這個意義上講,《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與《騎兵軍》都有著相似的對人性的惡的披揭與抵制,只不過角度不同,從文本來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像一幅寬廣的立體、多維、三D式圖景,展現出的是社會的全景、全息圖,而《騎兵軍》則是單維的、單線程的事件碎片,從這個意義上講,《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宏大的結構、榫卯合縫的布局,在制作上,都要比《騎兵軍》難度要大。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里有一種相當于圍棋中“眼”的氣場,有著自己獨立存在、獨自笑傲的社會圖景紀錄,雖然這部小說出現近百年的時間,但仍然能夠對當前那塊土地上發生的沖突與戰爭,有著獨到的警醒與點撥意義。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