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山西區委書記發展地方經濟的操盤思路
□ 郝云 朔州市平魯區委書記
關鍵詞:縣域經濟、招商引資、新能源、光伏產業
【九兆財訊:一個領導干部干工作,持怎樣的方法論,就有怎樣的思路水平和推動工作的能力。一個地方能不能持續發展,關鍵是看目標定位準不準、思路對不對、工作實不實。“羊群走路靠頭羊。”領導干部手中的權力,是為老百姓謀利益的政治責任。一個領導干部特別是一市、一縣主政的干部,如果干了三年、五年,各項工作還是“濤聲依舊”,那就耽誤了這個地方的事業,辜負了老百姓的期望。干出新起色,干出新氣象,關鍵要抓住用好干工作的方法論。思路決定出路,方法決定成效,格局決定成敗。看問題的思路,做事情的方法,謀事業的格局,歸結起來就是干工作的方法論。縣委作為一個縣的領導核心,總攬全局、協調各方,首要的職責就是要把好方向。一旦方向出了差錯,甚至南轅北轍,造成的損失將是無法估量的。我們在中央頂層設計這個大框架下,一個地方的發展到底往哪里走,每個階段要達成哪些具體的目標、有哪些重點的任務,大家要心里有數,只有心中有數才不會造成東張西望、左顧右盼。有的地方不是太有數,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干,看看這個地方搞的也覺得可以搞,那個也可以去搞,這個需要坐下來認真研究。地區發展的大方向需要我們縣委去把,要加強對事關地方發展長遠的問題深入研究,無論是發展戰略、產業導向,還是對自己管的地方、管的領域,都要看清大趨勢、心中有數,這樣作出的科學決策和判斷才能符合當地實際。把方向還要善于把握全局。黨委管的工作面比較寬,平均用力肯定是管不好,要善于“彈鋼琴”,這也是毛主席講的,既統籌兼顧好各項事業發展,又要抓好“牛鼻子”,集聚中心工作、重大任務、老大難問題,綱舉目張,以重點突破帶動面上的工作。在具體工作中,光有思想和思路是不夠的,還得堅持方法論,即有辦法、有點子。作為一名領導干部,要將自己所學所悟充分運用在實踐上,即掌握執政辦事的本領和方法,才能帶領其他干部事半功倍的創業。即在管理干部上要學會剛柔并進,在部署工作上要學會立說立行,在為人處世上要做到低調熱心。只有掌握了科學的方法論,才能夠在急難險重任務面前能擔當、會沖刺。除了具備先進的頭腦、科學的方法外,還要能干出實績、辦成實事。要把思路和方向聚焦在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上,多做一些有利于地方發展的決定,多做一些能給群眾帶來實惠的工程,以實實在在的業績、贏得組織的認可和群眾的贊譽。同時,要充分運用典型的引路作用,形成“長江后浪推前浪”的創業格局,真正為社會主義偉大事業和群眾幸福添磚加瓦。】
在中國,區委書記成千上萬,而人口僅15萬、通往省會太原的列車以K字開頭的朔州平魯區也并不顯眼。但2023年7月,平魯區政府簽約三一集團,成功拉來了這家世界500強企業在平魯投資建廠,制造單晶硅光伏組件,布局新能源產業。
這次牽手并不容易,同期向“三一”伸出橄欖枝的另有多個城市,其中甚至開出了比平魯更優惠的條件,但“三一”最終選擇了平魯。從第一次見面到簽約,再到配套建設、投產和達標,歷時僅4個月,連身經百戰的三一集團輪值董事長向文波也很意外,稱之為“宇宙速度”。
旁人眼中,拉來世界500強的新能源項目稱得上是政績,又有實實在在約3億元的年稅收,但平魯區委書記郝云顯得很冷靜:“當前一期5GW(GW功率單位,1GW=10億瓦)的規模對三一來說還太小,對我們來說也不大。”這是一次牛刀小試,雙方合作還有更大的想象空間。
只有明白郝云在意的事,才能理解他衡量“大小”的尺度。
平魯區有著中國最大的露天煤礦,無論產業、稅收、就業都高度依賴于煤炭,40年來,一煤獨大的格局也留下了許多后遺癥。在這個意義上,平魯是山西的縮影,而積極爭取三一、布局新能源產業背后,郝云真正焦慮和想要解決的,是一個直戳痛點的難題:“如果沒有煤,我們還有啥?”
“深度了解一下朔州和平魯吧”
一架專機落在山西大同的停機坪,三一集團輪值董事長向文波走了出來,在地面等候的郝云跟著朔州副市長劉亮迎上前去接待,之后他們驅車2小時,直奔朔州平魯區的硅基產業園去考察。
這是2023年5月8日的一個場景,而平魯區和三一集團的招商引資合作就從這里開始。
當時,向文波帶隊為三一集團首個單晶硅光伏組件制造項目在全國考察選址,平魯區爭取到了一次機會。但項目能不能在平魯落地,當時的郝云也沒底:“其他一些地方開的條件比我們優惠得多,和一些省會城市相比,區位優勢、交通人才優勢,咱都比不上。”
吃完晚飯,送向文波回酒店休息,已是晚上10點。郝云猶豫了一下,還是敲開了向文波房門寒暄了一會兒,再次表明招商引資的誠意:向董事長,深度了解一下朔州和平魯吧,我們在發展光伏產業上還是有一定優勢的。
雖然得到向文波“我們認真考慮”的答復,郝云心里仍在打鼓,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說,但又礙于“第一次見,深的東西也沒法再說了”。
回到家,郝云只覺得“心里面不踏實,就這么看看肯定鬧不成”。夜里1點,他編輯了一條微信,總結了三一落地平魯6個方面的比較優勢,發給向文波,再作爭取—但能不能說到點上,這些優勢是不是三一需要的,非常關鍵。
事實上,過去2年,朔州市委書記姜四清就曾召集干部開會,專門分析朔州和平魯的比較優勢,實戰就在這一瞬間。
第一條優勢里提到,平魯有大量可以做光伏的土地,是太陽能資源二類地區,能提供充足的綠電。綠電是個新概念,它說的是電力生產過程中,二氧化碳排放量為零或趨近于零,在中國,綠電主要來自太陽能和風能。郝云相信,對三一這樣的國際化企業,綠電太重要了。
“隨著全球碳稅的陸續實施,今后沒有綠電、沒有綠色能源,對我們企業出口的影響太大了。”郝云舉了個例子:從2024年1月1日起,所有的貨運輪船,如果燒的不是綠色甲醇這類低碳燃料,就不能在歐盟國家的港口靠岸,要用人家的低碳貨船把你運進去,并支付高額費用。
碳稅已經對國際航運產生了直接影響,今后它延伸覆蓋到進出口產品上,是可以預見的。
郝云表示:“姜四清書記在規劃產業園的時候,我們已經深刻認識到,將來中國產品走向海外,除了技術升級、產品升級外,是不是拿綠電做,同樣至關重要……中國也在推綠證(綠電的電子身份證),如果沒有綠電、沒有綠證,中國的產品出口,關稅就高了,這是最核心的問題……有了充足的綠電,三一在平魯落地生產出來的產品,走向全球都比別的光伏產品更有競爭力。”
郝云給出的第二點比較優勢,是平魯有穩固的工業電網。說起這一點,郝云的語氣里突然有了更多底氣:“這是我們40年能源開發留下的最好的家底。”
制造業用電需求大,單就制造光伏組件中的“拉晶”環節就是耗能極高的“電老虎”,而背靠平魯,穩固的工業電網是產能和品質的保障,可以避免電力不足遭遇“拉閘限電”的風險。
郝云相信,綠電和工業電網指向三一的核心利益,是平魯最能打動三一的優勢。
凌晨1點,消息發出后,郝云才發現向文波也沒睡,一條微信彈了回來:收到了,我認真研究一下。
第一次接觸下來,郝云有種預感,向文波是干事的人,工作效率高。盡管沒有得到更確切的承諾,郝云還是讓區里面把總結的6點優勢,捋出更詳盡的材料,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準備很快派上了用場,因為三一帶著更大規模的決策層和高管團隊來了。
郝云看得出來,三一很慎重,6項優勢“都是真的一項一項看完了”。這回,向文波釋放新的積極信號:咱們把這個項目往“成”的方向做。
但招商引資不是單靠企業投資建廠那么簡單。倘若推進,平魯需要提供產業配套,包括改造廠房在內,最少得花1億-2億元,而三一畢竟是跨界來做光伏,還是個新入局者,如果后續爛尾了沒干成,這錢可就白花了。郝云也擔心,猶疑的時候,他也閃過“要不就不干了”的念頭。
但當向文波表明,現在是全球第四次工業革命和第三次能源革命窗口疊加期,這個時代機遇,三一寧可犯錯也不能錯過,要進行第三次創業和轉型,又點出經過十幾年的開發,海上風電的建設成本越來越高,中國能源革命下一步大力發展的是光伏。郝云意識到,要抓住眼前的機會—因為三一和朔州平魯的目標及方向是一致的。
郝云表示,2年前,朔州為尋求產業轉型,在平魯規劃了硅基產業園,而硅基材料應用有兩個方向,一是光伏組件,二是電子級的芯片。市委書記姜四清的判斷,光伏更貼合平魯“能源基地”的角色屬性,以及從高碳的煤到低碳新能源的轉型需要。
即便有此基礎,世界500強的實力和聲譽也不是虛的,但項目風險不能不控,其實朔州這邊也在評估。
也是見了面之后,郝云才清楚,以制造挖掘機、重卡聞名世界的三一,10年前就盯上了新能源,是風電領域的后起之秀。此外,三一早在3年前就低調投產了光伏項目的中等規模試驗生產線。
三一集團副總經理、三一朔州項目組組長胡大成指出:“三一在中試線上投資了4億-5億,直到完全生產出合格的產品,從質量、性能、供貨,都能達到一流水平的時候,我們才把它投放到市場上去。”他們盯上的入局時機就是2023年。
但這些過往經驗還不足以讓人安心。“我們第一次接觸三一的時候,就問你現在走的哪種技術路線,光電轉化率是多少?”這是一個內行的問題,郝云以此判斷三一光伏產品的行業競爭力和企業的制造實力。往深處聊,比起三一生產的光伏面板,用來制造單晶硅棒的拉晶爐才是它的核心競爭力,重要性就像光刻機之于芯片,由三一自主生產,用的是自研系統。
郝云還捕捉到三一的需求,光伏行業開始洗牌,三一需要快速進入市場,把它的優勢產品轉化成市場產品,把別人洗出去、自己留下來。
招商引資不是光有土地就可以,還依賴于道路、電、暖氣、污水處理等配套設施,是一項系統性的工作,可對企業來說,效率和時機很重要。“讓企業等上兩三年甚至更久才配套好,企業不要說搶占市場,直接就把人家拖死了。”郝云說,恰逢其時的是,平魯又為三一搶占市場提供了時機上的助力。
2022年,盡管有疫情影響,朔州和平魯區如期推動產業園的基礎設施建設,他們給運輸材料的車輛“開綠燈”,司機不下車,卸了貨就走,用變通的方式,推進施工。郝云很干脆:“不能停下來等或者看。”
結果證明,事在人為,很多功夫是下在前面的。
深度考察平魯之后,郝云明顯感覺向文波有了興趣:“他認為我講的沒有一句是虛的,比較實在,都是可以看得見的東西,和他們產業契合度很高。”胡大成也感受到,朔州和平魯對新能源的認知很深,讓雙方迅速達成了共識。
合作出乎意料地順暢,郝云道出他的心得,招商引資最怕出現“雞同鴨講”的現象:“想讓企業落地,不光是態度要誠懇,還要清楚制約這個項目發展的關鍵要素是啥,如果不知道這些要素,企業給你反饋出來了,你又聽不懂,也不知道對他有多重要,你就沒法把它當成主要問題來解決,很可能第一影響項目的進展,第二影響企業投資的信心。再誠懇的態度,你了解不到他真正的需求,也沒法深入交流。”
回顧雙方合作牽手的過程,郝云和胡大成用了“找對象”“談戀愛”來打比方,而兩邊簽約領“結婚證”的那一天,顯得特別平靜。
在平魯區政府的會議室里,3人的見證下,兩邊簽了約,沒有儀式、沒有攝像機,一切都很低調。至于郝云,蓋完了章,“自己高興了兩天,就張羅著干活了”。
在三一走南闖北20多年,胡大成和不少地方官員、干部打過交道,他知道地方都想借招商引資謀發展,但在朔州和平魯,他看到一種不多見的危機感,看得出郝云“很焦慮很著急”。
朔州是山西的能源大市,2022年的煤炭年產量約2.2億噸,光平魯區就承載了約1.1億噸,跟全國Top6的安徽全省煤炭年產量相當。平魯的產業結構也是典型的“一煤獨大”:農業占比不足2%,二三產業都和煤炭緊密捆綁,不僅運輸車隊靠拉煤生存,酒店餐飲服務業也依賴于煤炭生意。
“如果沒有煤,我們還有啥?”郝云不留余地地把自己逼到墻角,“誰也不要騙誰,不要說我們有每年1億噸的煤炭,拋開這個不講,我們除了煤還有啥?”
如果按照每年1億噸的煤炭開采速度計算,平魯區統計公報披露的煤炭資源儲量還能支撐約70年,但留給平魯轉型的時間遠沒有這么寬裕。
2016年,煤炭的退出機制就寫進了煤炭工業發展“十三五”規劃;到“十四五”末(2025年),全國煤炭年產量將回落并控制在41億噸;中國承諾的碳達峰時間是2030年,屆時二氧化碳排放量將面對由增轉降的歷史拐點,高碳排放的煤炭將加速淘汰。
與此同時,新能源后來居上,從2021年開始,清潔能源獲得了優先上網和全額保障性收購的利好政策,郝云也清楚,“中午的用電低谷,因為優先保障新能源上網消化,火電廠基本上按最低負荷運行,起的是調峰作用”;2023年上半年,全國可再生能源裝機容量(注:發電機的額定容量)歷史性超過煤電……這些變動和替代趨勢一步步壓縮著平魯“煤礦上討生活”的空間。
在郝云看來,比起預計的時間表,實際的時間節點“只會早不會晚”。因為技術和商業助推下,清潔能源的電價已經比煤電更低。
“2022年這個趨勢就出來了,隨著單晶硅光伏產品的推廣和應用,大家就開始計算,我一看(新疆、華北)1度電無限接近1毛錢,平魯在光伏發電的成本最多是1毛5到1毛6。”郝云太清楚火電的成本價了,“火電一般都在2毛錢左右,還是(價格更低的)保供煤的情況下,全華北最掙錢的火電廠最低成本是1毛8。”
可再生能源的成本優勢如此顯著,眼下煤炭剩余的生存空間,是吃著能源結構調整過渡期的老本,一旦儲能技術取得突破,清潔能源電力轉化效率再上一個臺階,分布更廣泛且電力穩定性超越煤電,新舊能源占比結構會顛倒過來。“技術更新自然而然就把你(煤炭)壓倒了,后期甚至不需要國家用行政手段去做,這就是文明的進程,誰都沒有辦法阻擋。”郝云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這太可怕了,煤炭產區如果跟不上節奏,我們還有啥?”
20世紀80年代,山西曾經有過本地品牌的五大件:海棠牌洗衣機、春筍牌電視機、環球牌自行車、太行牌縫紉機、塞北箭汽車,但隨著煤炭價格一朝走高,山西開始集中挖煤,原有工業基礎也逐漸丟掉了。山西的大學生開始“一火車出去,一馬車回來”。
40年來,人們習慣了山西煤老板的暴富敘事,而在有山西人的飯桌上,他們會告訴你,煤炭帶富的只是極少數山西人,面對保供煤的指令、起落的煤炭價格、調控電價限制的天花板,煤礦和電廠的利潤像蹺蹺板一樣此消彼長;放眼全國,西電東送的格局下,山西源源不斷輸出的廉價電力支撐了制造業崛起,東部城市是最大的受益方。
但回望自身,郝云必須面對的問題是:如果煤炭支撐不了地方經濟,平魯人到哪里去,煤炭工人能做什么,收入怎么辦?
來到平魯,郝云看過一個數據:1978年,平魯的人均年收入是20塊1毛錢,山西省倒數第一,全國倒數第二—那時的平魯還沒有開始挖煤。
郝云對比自己的老家,同樣位于晉北的忻州保德縣,順口溜這樣形容: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小時候我認為保德已經夠窮了,沒想到平魯比我們那還窮。”
郝云加快了語速:“我對平魯最深的印象就是20塊1毛錢,揮之不去,這個數字很真實地反映了平魯煤炭資源開發以前的現狀。”而一旦煤炭無法維系平魯的民生經濟,“鶴崗、撫順已經給了我們足夠的警示”。
轉型,這幾乎是擺在每一個山西干部案頭的課題,但落在行動上,轉去哪兒,怎么轉,卻是他們持續求解的難題。
中國的干部有千千萬萬,主政者把哪些課題作為重點工作,決定著稀缺資源的流向,牽引著地方未來數年的發展走向,這些工作難易不一,也分輕重緩急。
“大家都知道搞城建好,改造老舊小區、修路刷墻、栽樹種花,立竿見影的,我們財政也有錢、能干的,我們也在干,老百姓也不會說你不干事,花點錢又熱鬧,但如果把這個當成重點干,不解決根本問題。我想要解決的是一些沒有煤炭以后的問題,20塊1毛錢的核心問題,現在市委省委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我們自己也看得很清楚。”郝云直言不諱,“作為區委書記,我是這個地方發展的領頭人,解決的就該是最核心最根本的問題。為了自己舒服,回避這些問題,是不負責任的表現,認識到了這些問題,就不能把我們該干的事推給下一屆,該我手里面看到的問題,該我做的事,憑良心做……結果也許不一定是我們理想的,起碼盡心盡力,功成不必在我。”
在這個意義上,和三一的招商合作,也不僅僅是為平魯財政創收的需要,“小打小鬧沒啥意思,淺嘗輒止的東西,三一不愿意干,咱們也不愿意干”,而郝云和向文波達成的一個共識,是在能源革命和轉型過程中間要干點事。“三一以我們為轉型的橋頭堡,把光伏拓展到中國的中西部、拓展到全球去。企業發展起來,城市也發展起來,我們的經濟體量、科技含量、人才質量,逐步會起來的。”
過去十年,光伏面板在西部鋪開,近年,眼前風電逐漸飽和,而單晶硅技術憑借更高的光電轉化率脫穎而出,光伏被視為中國新能源賽道里尚有余力的千里馬,加速擴張,引領著能源結構調整和地區轉型。
很多年里,不只是保煤炭供應、保安全生產、環境治理的多重壓力使得地方無暇顧及轉型,受限于人們對綠色能源取代化石能源缺少更具體的思路,地方對于自己在新能源體系里的角色定位、承擔的具體功能,承載的具體項目仍然有很多迷茫。
郝云也是這兩年才漸漸清晰的:“我們前些年扮演的是化石能源的搬運工,地下搬到地上再搬到全國各地,今后新能源發展起來,我們是新能源的制造者,從搬運工轉換成制造基地……現在我們的優勢不是煤,是電。”
與三一的合作,郝云理清了平魯的優勢,也看到“資源搬運工”和“新能源制造者”的不同潛力,直接反映在稅收上。郝云介紹,平魯2022年的發電量接近300億度電,約97%的電往外送,每送出1億度電,留給平魯的稅收是30萬元,而三一光“拉晶”一個項目,用1億度電留給平魯的稅收是3000萬元,是100倍的差距。
郝云覺得這還不夠:“大家知道的是三一來了,做光伏,其實這只是很小的一塊。”光這一個項目尚不足以從根本上解決平魯的問題,那需要600億元產值的造血,意味著要開拓更大的產業空間。
一個足夠明顯的空間是,抓住新能源發電當前仍然存在的缺陷,因勢利導。
現實中,太陽能和風能易受天氣影響,發電量不穩定,而并網發電需要穩定的電力,否則只能作為棄電。好不容易發出來的電卻放棄,聽起來很浪費?但新技術已經可以用棄電余電制氫,制造綠色甲醇、綠色甲烷,將清潔的余電充分利用起來,同樣作為新能源對外供應。
“好比綠色甲烷做出來了,我們放到旁邊西氣東輸的管線,還能給國家做貢獻……我們不是說做個光伏板就拉倒了,那才剛開始。新能源項目是可以源源不斷產生出來的,我們不對自然造成破壞,還能維持住我們的經濟體量,維持住老百姓的收入。”這是郝云心目中“新能源基地”的樣子,也是平魯給三一配備“源網荷儲”項目、實現綠電自發自用的原因。
說到這里,郝云像認可自家孩子一樣肯定朔州和平魯:“山西北部,你說我位置偏,我比新疆和西藏好多了,你說我光伏資源沒有他們好,但是我也不錯……咱們還是有優勢的,除了發展風光電,我們還可以抓綠色化工,這方面我們比新疆內蒙的配套條件更好。”
郝云相信,中國新能源基地不會偏離西氣東輸、西電東送的基本框架,朔州和平魯仍有機會:“在新能源革命中,我們要參與進去,和國家同頻共振,爭取跑到前面去……如果抓不住機會,我們就成了局外人、旁觀者、消費者,不是制造者,未來如果做不了貢獻,就只能當財政低保戶、吃救濟去了。”
來了三一,2023年幾乎成了平魯區干部最忙的一年,郝云也看到了希望,新的項目在推進,付出看到了回報,“破局不再是紙上談兵”。
在和三一的合作細節里,從落地簽約到投產,是成事的關鍵一環,也是最難的階段。當時向文波試探性地問郝云:能不能爭取9月份把拉晶項目投產?當時,工期只有80來天,時間緊張,但郝云還是答應了。
很快,他就在工地上給自己弄了間臨時辦公室,領著分管的副區長老往工地跑,讓職能部門上門現場辦公,把手續辦全。這事,上任2年的郝云也是頭一回干:“三一的人剛來,該找誰也鬧不清楚,現在手續要求高,你讓他到處跑,一個月都不一定能全辦下來。就算找到十幾個局長估計還得發愁,哪個是公道辦事的,哪個有可能吃拿卡要的?重點項目重點扶持,索性就上門去對接。”
胡大成倒不是第一次見政府上門服務了,但他援引三一硅能董事長代晴華的話說:我們到過很多地方投資,朔州和平魯的領導干部,正常他們該做的事,都做到位了,但是他們還干了可以不干的活,員工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好了,“大家人生地不熟,可下班有車接你,廚房的菜都給你買好,宿舍、辦公區的網絡都給你連好了,還有什么后顧之憂?”
起初有干部不理解,郝云的批評也很直接。“基層干部就要沖到一線干活去,不要有‘我是官’的概念,咱們就是干活的施工隊、包工頭、管家。政府需要搞好服務的,就是從簽約到投產和滿產,這個階段就像看孩子一樣要特別關注,啥時候能自己背書包出去再回來,就可以放手了。”其實郝云也清楚,很多小事大家協調協調也能解決,但別人花3個小時協調好的事,區委書記去了,3分鐘就能定下。
他不介意別人打趣他“跑工地愛出風頭”,其實他也不樂意風塵仆仆成天帶回一身土,他關心的還是,如果干部不去緊盯著,9月份就投不了產,第一次合作如果掉了鏈子,后續規模就很難擴大。
“如果我相信今年1期干出來,明年可能100億的投資就能拿回來,對平魯有作用,今年我必須趴在工地上,這給大家的信心不一樣。”
郝云理解,有時干部之所以不愿意和企業打交道,是擔心走得近了,別人說閑話,但郝云覺得事情沒那么復雜:自己腰桿夠硬,守住底線,紀委啥時候想查都可以,好好給他搞服務去,別人光說還能說出個影響?
郝云想要快,不只是為了兌現給向文波的承諾,他還想著:“留給平魯轉型發展的時間窗口真的不多。發展是努力跨越的問題,是自加壓力的過程,別的區縣不會等我們站到同一起跑線,因為我們的資源特點,不能有歇歇腳等一等的想法,必須全力以赴趕快沖上去了。”
在朔州工作了28年,如今在區委書記的位置上,郝云深感定力的重要性,他說這份工作是:基于今天干明天,要出成績其實很難。他剛接手硅基產業園的時候,有人替他操心:你也挺難的,這哪能干得成,不過市委書記讓你干也總得干了。郝云沒有反駁,但他想的是:“方向是最正確的,值得我們去堅持。如果2022年我們沒有堅持推進基礎設施建設,不具備快速落地的條件,三一就去了別的城市了。”
做事難,畏難情緒在所難免。郝云記得有一回,省里組織干部到廣東和陜西考察,感受到地區發展的差距,同行的干部里,有人感慨萬千:不看還好,看完以后更沒有信心了。
資源支持和條件不足的時候,只能躺平嗎?三一提供了一點啟發。談及團隊克服平魯在通俗意義上的不利因素時,胡大成給了四個字:以勤補拙。“平魯沒有太多現代化的建筑,但它有現代化的精神,他們想了很多辦法來彌補短板,把這些劣勢變成了讓我們安心工作的優勢……我們來這里是做事情,不是來享受的。”
好的變化仍在發生。即便在基層干部這個略顯封閉的群體里,郝云也感受到大家的觀念在更新。“以前大家說發展,提到最多的是‘有個項目’,不是煤炭項目就好,實在沒有非煤項目,煤炭項目也行。2021年以后,大家開始有產業的概念,一個地方想轉型,先是要產業,產業上面再去講項目。我想大家會越來越傾向于這樣干工作的。”
郝云也從中學習受益,他找懂行的企業、專家聊,手機上訂閱產業資訊,再把這些碎片化的信息融會貫通,“在資源型城市當干部,就應該關注能源,關注新能源……笨鳥先飛,咱水平不高,勤快點”。
作為區委書記,郝云盼著平魯人口不減,收入不降,兩個目標都有賴于產業轉型。再往大處著想,他勾勒了一幅圖景:在新能源基地,平魯不僅有上規模的光伏發電,從這里制造的綠色甲烷還能進入西氣東輸的管線,對外供應;綠色的甲醇甲烷也送去電廠燃燒,發出綠電送去工廠車間,產出低碳產品;城市小區里有分布式光伏,白天發的綠電能儲存下來,在夜里照亮整個小區,多余的綠電還能給電動汽車充滿電,藍天白云澄凈通透,一切都習慣成自然……
本文收錄于《招商引資要情參考》2024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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