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重細節,對表演總會“再想得深一點”。看過他戲的人都知道,當他與一個角色共見眾生,那角色便很難再有旁的想象。
作者|徐長卿編輯|丁宇
祖峰最近有兩部作品正在上演:一個是正在全國巡演的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另一個是剛剛收官的熱播警匪劇《黃雀》。
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改編自馬伯庸的同名小說,祖峰在劇中飾演太白金星李長庚,是為了“西天取經”項目愁眉苦臉的“天庭打工人”。而在電視劇《黃雀》中,祖峰飾演反派佛爺,日常經營鐘表維修店鋪,看似溫文爾雅,其實城府極深,真實身份是盜竊犯罪組織的頭目。
兩個角色呈現出不一樣的氣質,但到了祖峰本人身上,卻形成了某種統一性,表面是不露鋒芒的儒雅與親和,其實有著堅定的內心,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和要做什么。這是演員祖峰為他塑造的角色賦上的一層獨特韻味,也在他曾經飾演過的其他令人難忘的角色中蔓延出去,比如總是被反復提起的《潛伏》中的特務李涯,或是《北平無戰事》中的地下黨崔中石。
早就聽聞祖峰內向、不愛說話,但當博客作者在《黃雀》看片會之后見到他時,卻感受到一種熟悉和親切。他剛與媒體和觀眾交流過飾演佛爺的感受,又與我們聊起《太白金星有點煩》的創作過程,以及14年后重回話劇舞臺的緊張與激動。他不吝于分享內心真實的想法,說到有趣的地方還會笑起來。對于表演的話題,他似乎很放松,也很健談,就像你身邊的某個朋友在談起自己的日常工作。
祖峰覺得,做了28年演員,自己沒什么優勢,也不算有獨特的氣質,一定要找到一些自己作為演員的長處。他說自己“注重細節”,拿到角色總要“再想深一些”,這些亦被他視為一個好演員的基本素養。
當我們問他該如何定義演員祖峰時,他的答案是:平常心的平常人。
雙魚座的李長庚
祖峰從劉天池那里拿到《太白金星有點煩》的小說時,這本書還是尚未出版的電子文檔。他和馬伯庸是朋友,有幸先睹為快,其中涉及職場、命運以及內心兩種觀念的審視,都讓他覺得好看且很有想象力。之后,劉天池對祖峰說,想要把這部小說改成舞臺劇,問他要不要來演,祖峰便一口答應了。
祖峰和劉天池
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延續了原著中的故事架構,又進行了戲劇結構的改編,講述了天庭和西天聯合推出“西天取經”項目,太白金星李長庚受命策劃“九九八十一難”,確保唐僧安全走完流程的故事。在這個過程里,眾神官場生態折射出打工人現狀,由此引發觀眾共鳴。
在祖峰看來,太白金星雖然有神仙身份,但他的行為約等于現實職場中的人需要在退休之前擁有一個“高級職稱”。雖然李長庚是職場老油條,能搞定各種事端與狀況,但“高級職稱”是他最大的私心,混個老資歷,才能保證退休無憂。然而,六耳獼猴被冒名頂替的事件沖擊了他的良知與惻隱之心,最終讓這個老油條實現了職場反向成長,從世故變得單純。
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劇照
在排練的幕后花絮中,祖峰調侃說李長庚是雙魚座,這正是他本人的星座。故事里對于李長庚腦海中正念和濁念的設定似乎暗合了這個星座的雙面性,看似有些優柔寡斷,但也符合每個人在做決定之前都會有的權衡,有利益便有趨利避害。
因為李長庚的年齡、資歷與“人世間”的自己相符,祖峰并沒有為角色進行過多的設計,除了熟記臺詞,他對于角色的雕琢幾乎是在排練和演出中完成的,他在用時間讓角色逐漸地長在自己身上。
1月15日,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在上海大劇院首演,之后是長達半年的全國巡演。3月14日至16日在北京保利劇院演完后,祖峰要以平均每周都要到一個新城市的節奏完成接下來的工作。這是他第一次在大劇場演戲,且距離他主演的上一部話劇《愛情的印象》已經過去14年,巡演的節奏之快、強度之大對他來說都是新的挑戰。
祖峰給自己的首要要求是保證體能和保護聲帶,“這部戲從頭到尾沒有下臺,臺子又比較大,還是要保證一下體能。”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有兩套卡司,太白金星和觀音的飾演者分別是祖峰與劉曉曄組成的“楓葉”組和劉旸與王繼續組成的“楊絮”組。劉旸是業界出名的“卷王”,又年輕,祖峰提到了“楊絮”組一天演兩場的情況,馬上笑著說自己“提前拒絕了這種安排”。
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劇照
祖峰有自己完成巡演的節奏,他對博客作者說,之前看過一些文章,講教練為運動員調整興奮周期的方法,遇到這一年最重要的比賽,就需要把運動員的狀態調整到最好。祖峰覺得演出雖然不是比賽,但還是會根據巡演節奏來調整生活節奏。他自認“精力并不旺盛”,屬于低能量群體,所以養精蓄銳是更適合他的方式。
為此,祖峰在參考“飽吹餓唱”的原理之外,專門和助理商量了吃飯時間。他覺得上臺也不能全餓著,“萬一低血糖,在舞臺上剛說完那段獨白,咣當,肯定就拍那兒了”,決定大概在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吃一頓飯,這樣在7點上臺的時候不會特別飽也不會餓,體力也剛好。
由于每站巡演之間的相隔時間很短,新到一個劇場都要重新熟悉環境,包括技術合成、燈光舞臺調度以及臺上走位的調整等,祖峰對未來3個月的行程感到興奮和緊張,他說:“這盤菜(注:對這部戲的形容)剛做完,還沒那么熟呢,或許等它更熟了之后會放松一些。”
失誤與妙筆
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正式排練的時候,祖峰剛剛結束電影《老槍》的宣傳,還有其他工作在忙,而距離舞臺劇與觀眾見面也不過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這些都讓他焦慮。
人生第一次登上大劇場的舞臺,一部150分鐘無中場休息的舞臺劇,一部原作豆瓣評分9.0分的好作品,一次他和太太劉天池導演的合作,他不容許自己沒做好準備就那么直接上去了。
他抓緊一切時間與飾演觀音、哪吒、正念、濁念的演員對臺詞,反反復復地加深肌肉記憶。可到了正式演出,還是有遺憾,祖峰并不避諱承認他和劉曉曄都會有失誤的時候,在舞臺上兩個小時臺詞相對密集的表演過程里,人總有注意力不夠集中的瞬間,但這正是舞臺劇與影視劇的不同,考驗的是演員的即興處理能力和穩定的心態。
3月14日北京首場演出結束后,導演劉天池在謝幕時向觀眾致歉,因為籌備時間的問題,演員們的臺詞還需要精進與打磨。祖峰覺得這恰好也是舞臺劇的魅力所在,“你不知道會在哪里出問題,而活人永遠可能會出問題”。但正是這種每場演出都無法復制的狀態,靈感也經常會在舞臺上迸發,成為演出的妙筆。
《太白金星有點煩》的結尾部分,李長庚與孫悟空有一場對話,他說這一趟取經之路有好多因果和艱難抉擇,而此刻的李長庚尚且處于激烈的思想斗爭里,是孫悟空的一番“替命論”點醒了他。
在演過幾場之后,祖峰對李長庚這個頓悟的時刻有了新的處理方式,他用了更長的停頓與一個嘆息。導演劉天池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對這個細節的處理,問:“你用停頓那么長時間嗎?”他說:“你聽我描述,悟空說了那段話之后,李長庚聽在心里,停了良久,幽幽地嘆了口氣,它像文學的語言。”
舞臺上的一個停頓或嘆一口氣,看上去對整部戲沒有太多的貢獻,但祖峰喜歡這樣的瞬間,那是一種對文學性的還原,也是他心里好表演的模樣。就像劉天池在Vlog里所說,他們是夫妻,也是最好的合作伙伴,而這樣的業務探討,正是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能持續精進的原因。
舞臺劇《太白金星有點煩》劇照
隨著巡演的進行,這樣的“妙筆”還會出現,祖峰當下無法預設它會以何種形式出現在哪一幕,這關乎節奏的變化,演出當時的情境以及演員的情緒,而他要做的是記熟臺詞,讓人物盡可能地長在自己身上。他不想用固定的技術去限制人物的生長,他在等待舞臺上那些屬于好表演的瞬間。
巡演幾站過后,祖峰飾演的太白金星有仙韻、有喜感,特別是尾聲的大段獨白給不少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這是一段極其考驗表演與臺詞功力的獨白,祖峰稱其為“山峰”。但他更看重為了抵達山峰所進行的積累,包括前場戲劇的鋪陳、舞臺手段的渲染,最終讓這段獨白成為整部戲的高光。
“大家都是平常人”
李長庚之外,祖峰在電視劇《黃雀》中飾演的賊王佛爺再度被觀眾熱議。“祖峰演的佛爺殺瘋了”“摘眼鏡是祖峰的陰暗狠戾開關”等評價背后是對他演技的贊賞與肯定。
佛爺是個普通的中年男子,職業是鐘表店的老板,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和一個乖巧的女兒,如果在街上與他擦肩而過,你會覺得這是個有教養的紳士。實際上他聰明善盜,又心狠手辣。前腳能用生日送花的伎倆收買人心,轉身又會因為對方“不聽話”設計謀害。祖峰形容這不是一個看起來就是壞人的人,他眼里人都是善惡一體的。
善惡一體的復雜人性或許正是他表演的抓手。如同《太白金星有點煩》舞臺上的環形八卦,有些角色的人性天平最終傾斜至善的一面,有些角色則落在了惡的一面。
更多時候,他的角色會在善惡兩端搖擺不定,觀眾在這樣的搖擺中窺見人性,也記住了那些角色的名字,李涯、崔叔總是與祖峰相對應著出現。社交媒體上有人總結高光演技時,祖峰的片段總是出現在其中,而“叔圈”天菜的名單里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對此,祖峰很平靜,他覺得表演都是從規定情境、人物、人物關系入手進行準備,他習慣在拿到一個角色后盡量深入地去想,只有細致的琢磨才能讓表演愈發的豐富動人。作為演員,他不希望給自己定型,身邊不少編劇朋友問他想演什么類型的角色,要為他量身定制,他說不知道,“但是你給我一個劇本,這個劇本有多好,多吸引我,我立刻就能知道。”
45歲之后,祖峰覺得自己更松弛了。他對物質的欲望逐漸淡化,更多是追求“有趣”的事。比如和有才華的年輕人一起創作,他們身上的蓬勃活力能激發他內心對創作的新鮮渴求。2023年獲得第36屆東京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最佳藝術貢獻獎的電影《老槍》,同時入選2024年圣丹斯電影節的世界劇情片競賽單元和第74屆柏林國際電影節的全景單元的電影《家庭簡史》,都是他與年輕導演合作的成果。
這些年輕的創作者往往是自己執筆劇本,祖峰在看過劇本后覺得不錯才會推進合作。他覺得導演與演員的合作和年齡資歷無關,好的合作本身就是雙向選擇,很多時候是一種緣分,是氣場對了。而他感受“緣分”到來的時刻往往是看過劇本,聊過彼此對故事和人物的見地,感受對方是否注重團隊協作后,一拍即合。
2019年,祖峰自導自演了個人首部導演作品《六欲天》,入圍了第72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一種關注大獎,第3屆平遙國際電影展藏龍單元最受歡迎影片。在此前的采訪中,祖峰說為了拍攝這部影片放棄了不少好角色,他相信人一次只能做好一件事,而且作為一部作品創作的核心和靈魂,他需要拿出更多的責任與擔當。
回望這次做導演的經歷,他笑稱自己收獲了一部“我的電影”,也去了戛納,導演的身份對他來說是恰逢到了想說故事的年紀,水到渠成。而未來是不是還有類似的嘗試,他會更加慎重,去尋找兼顧藝術表達和當下觀眾審美的類型。
現在的祖峰,依舊把重心放在表演上,以及與表演一樣堅持了許多年的書法愛好上。他可以去演自己想演的戲,不必像事業起步階段時那樣操心很多現實問題,這樣的“職場”充斥著表演的快感,幾乎沒有痛苦可言。他偶爾會覺得和現在的觀眾有代溝,但他明白理解一部作品需要時間和閱歷,他相信隨著年齡的變化,好的東西一定會被更多人看到。
他感受著自己在不同年齡段的變化,從三十而立到五十知天命,期間沒發生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時間自然地流逝,祖峰愈發地覺得自己是一個平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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