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菲律賓中期選舉當天，老年人和殘疾人早上5點便開始投票。

文丨一墨

編輯丨漆菲

菲律賓前總統杜特爾特在獄中創造了政治奇觀。

5月17日，菲律賓選舉委員會公布中期選舉的官方結果，正式宣布12人在本次參議員選舉中勝出。其中，菲律賓總統馬科斯支持的執政聯盟“新菲律賓聯盟”贏得6席，反對派杜特爾特陣營獲得5席。

同期舉行的地方政府選舉中，杜特爾特更是以壓倒性優勢贏得達沃市市長一職。盡管因在禁毒運動中涉嫌危害人類罪被國際刑事法院（ICC）拘留在11000多公里外的荷蘭海牙，他依舊贏下超過66萬張選票。結果公布后，有人在社交平臺留言道：“恭喜，Tatay D（父親杜特爾特）！讓我們將他帶回家吧。”

此次勝選距離杜特爾特被拘留已過去兩個月。他的長女、菲律賓副總統莎拉表示，她正與律師討論如何讓父親在監獄里宣誓就任達沃市市長。根據菲律賓選舉法，候選人被捕不會導致其失去參選資格，除非他們已被定罪并用盡所有上訴。

◆5月12日，莎拉抵達達沃一個投票站進行投票。

在菲律賓這個擁有超過1.1億人口的國家，有超過6800萬人在此次中期選舉中登記投票，他們將選出超過1.8萬個國家和地方公職，包括12個參議院議席（參議院一半議席）、眾議院所有317個議席以及地方多個層級的公職。

除了杜特爾特本人，其家族亦收獲頗豐——其幼子、現任達沃市長塞巴斯蒂安當選達沃市副市長；長子保羅成功連任國會眾議員；兩名孫子則當選該市市議員。

菲律賓政治分析人士羅納德·利亞馬斯說，選舉結果表明這是“一次不利于政府的投票”，他形容：“這是一次對總統的公投，也是一次對政府的公投，看起來他們失敗了。”

杜特爾特何以八度當選

◆達沃是菲律賓第三大城市，也是杜特爾特家族的政治大本營。

這是杜特爾特第八次當選達沃市市長。這座擁有180多萬人口的城市不僅是菲律賓第三大城市、南部棉蘭老島的經濟和行政中心，也是杜特爾特家族的政治大本營。

1949年，杜特爾特的父親維森特（Vicente Gonzales Duterte）攜家人定居達沃，并于1959年擔任達沃省省長。1965年，維森特被現總統小馬科斯的父親、時任總統費迪南德·馬科斯任命為內閣成員。2016年當選總統前，杜特爾特執掌達沃市權柄長達二十多年。其子女莎拉、塞巴斯蒂安也曾接棒擔任該市市長。

“此次菲中期選舉結果表明，杜特爾特家族長期深耕達沃市，在當地擁有良好的執政基礎，并不會因小馬科斯政府打壓而被削弱。”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國際問題專家楊丹志向《鳳凰周刊》評價說，“杜特爾特任內為達沃市制定了優惠政策，對當地進行有效管理，使其成為東南亞乃至亞洲最安全的城市之一，經濟發展也取得了矚目的成績。”

杜特爾特上世紀80年代步入政壇時，菲律賓南部被長達數十年的血腥斗爭所折磨，達沃市更被稱為“謀殺城市”。1988年，杜特爾特當選該市市長，承諾將恢復秩序。

杜特爾特因鐵腕施政聞名，尤其諸多嚴厲的禁毒措施，使他榮獲“懲罰者”的稱號。他推行嚴厲的青少年宵禁政策，禁止商家在凌晨一點之后買賣酒精飲料，還劃定了吸煙區。

執政期間，杜特爾特時常帶領下屬騎著摩托車視察，偶爾也會散步，或是偽裝成出租車司機以了解民情。他對窮人也很上心，自稱是社會主義者。他曾直言，“如果努力工作又賺不到錢，這是社會對窮人的虧欠。”

憑借治理達沃市的盛名，杜特爾特在2016年以壓倒性優勢贏得菲律賓總統大選。他承諾將在全國范圍內嚴厲打擊販毒團伙，并放出狠話說，“忘掉人權法吧。如果當上總統，我將像在達沃一樣行動。你們這些毒販、搶劫犯和游手好閑的人最好離開，因為我會殺了你們。”

◆2016年6月30日，杜特爾特攜子女出席自己的總統就職典禮。

菲律賓警方發布的數據顯示，杜特爾特總統任內，有6200多名嫌犯在禁毒行動中被擊斃。但ICC的檢察官認為，實際死亡人數可能在1.2萬到3萬之間。

盡管被指控濫殺，杜特爾特的支持率卻持續上漲。菲律賓民調機構“社會氣象站”（SWS）2016年12月公布的民調顯示，77%的菲律賓人對杜特爾特的表現表示滿意。到他2022年卸任時，近九成菲律賓人對其表現滿意，這種情況自該國實現民主化以來從未見過。

“杜特爾特是我們有史以來最好的總統。”47歲的菲律賓公務員安吉爾（化名）在中期選舉前評價說，“他是我們的偶像，因為他關心我們，并且無所畏懼地處理困擾菲律賓街頭的毒品問題。”

◆2017年，一位母親守在兒子的尸體旁。她的兒子涉嫌吸毒，在馬尼拉街頭被身份不明的襲擊者殺害。

“我們不是在選圣人，而是選有政治意愿的領導人，杜特爾特家族就有這種意愿。”來自達沃的巴爾多薩（Ian Baldoza）稱贊道，“與其他城市不同，你從未見過人們在（達沃）街上吐痰或留下垃圾。”

小馬科斯煽動民粹失敗

此次選舉中，杜特爾特陣營不斷利用其被捕一事猛打“悲情牌”，在各地營造拯救杜特爾特的氛圍。

5月9日的造勢集會上，杜特爾特陣營播放了一段情緒激動的視頻，回顧了杜特爾特在馬尼拉國際機場遭逮捕并被送至海牙的全過程。莎拉將此舉描繪成菲律賓當局對一位仍受歡迎的前總統實施的不可原諒的罪行。“他們不僅綁架了我的父親，還從我們這里偷走了他。”她對著民眾喊道，“我們這個國家正在為選出錯誤的領導人而付出代價。”

◆杜特爾特在海牙舉行聽證會當天，莎拉在國際刑事法院（ICC）外發表講話。

今年3月28日，恰逢杜特爾特80歲生日，數萬支持者聚集在達沃市，高歌慶祝。菲律賓其他城市也舉辦了同樣的集會。現場民眾穿著印有杜特爾特元素的T恤，舉著寫著“帶他回家”的海報。與此同時，一輛載滿鮮花的貨車特意開到杜特爾特所在的ICC拘留中心附近，隨同而來的還有大量生日賀卡。這些都是支持者為杜特爾特精心準備的禮物。

◆3月28日，杜特爾特80歲生日當天，支持者在達沃市為他慶生。

達沃市的街頭巷尾同樣充斥著力挺杜特爾特的身影。街道上，經常能看到民眾穿著印有支持杜特爾特元素的T恤。不少商店售賣各種支持杜特爾特的文宣物品。很多商店在最顯眼的位置展示支持杜特爾特的立場。

◆達沃一家商店出售印有杜特爾特肖像的T恤。

達沃商人瓦萊斯（Joel Sagosoy Valles）在市中心經營一家餐館，墻面上貼有體現杜特爾特職業生涯的照片。回憶起自己看到杜特爾特被捕的畫面時，瓦萊斯坦言：“我們許多人都哭了，整整三天睡不著。”

毛姆巴斯（Jennifer Maumbas）所在的咖啡館同樣掛著印有杜特爾特肖像的橫幅。“我看到他作為市長和總統取得的成就，從他與毒梟的斗爭到他為國家所做的一切。”毛姆巴斯說，“無論發生什么，我們都堅定支持杜特爾特。”

在楊丹志看來，杜特爾特陣營向選民打悲情牌是十分明智的做法。“過去莎拉對小馬科斯陣營批判的言辭雖然犀利，但取得的政治成效并不理想，反而促使自己陷入被彈劾的不利境地。”楊丹志說，“杜特爾特家族以受害者姿態出現并不會傷害其利益，反而能激起國內更多的同情和支持。”

◆2022年，小馬科斯與莎拉搭檔競選正副總統，如今二人早已決裂。

在反對者眼中，杜特爾特再度角逐達沃市長是為了洗脫罪名。菲律賓智庫人民賦權治理中心主席羅蘭（Roland Simbulan）稱，菲律賓許多重罪犯或被判有罪但上訴未決的政客認為，通過競選公職并獲勝，等于通過某種全民公投洗脫罪名。“贏得公職為杜特爾特提供了一個利用國家資源為自己辯護的局面。”

在楊丹志看來，無論是否被捕，杜特爾特參選已是既定安排。“他這么做主要是為了鞏固其家族在達沃的勢力，同時保持對菲律賓政壇的持久影響，并為女兒莎拉未來參選總統打下基礎。”

另外，楊丹志說，小馬科斯想在該國削弱或清除杜特爾特家族勢力，根本無法實現。“從此次選舉可看出，就算沒有足夠的行政資源、媒體加持和明星政客站臺，杜特爾特家族仍在該國擁有眾多擁躉，并保持著強大的影響力。”

與之對立，小馬科斯陣營在中期選舉期間狂打“中國牌”，試圖挑起選民的反華情緒，從而擊敗對華一向友好的杜特爾特家族。此次選舉前的政治集會、參議院聽證會和民意調查，中國都是避不開的議題。

今年2月，小馬科斯在家鄉北伊羅戈斯省的一場集會上向民眾提問：“我們是否允許自己回到領導人希望我們成為中國一個省的時代？”這無疑是在借機諷刺杜特爾特家族的親華疏美。談及自己陣營的12名參議院候選人時，小馬科斯同樣不忘內涵杜特爾特陣營：“當我們的海岸警衛隊被水炮轟炸時，當我們的漁民被封鎖時……他們中沒有一個人為中國鼓掌。”

隨著選舉日的接近，小馬科斯陣營更是不遺余力炒作“中國干預選舉”的話題。4月24日，菲律賓國安會助理總監馬拉亞在參議院聽證會上叫囂說，中國很可能是試圖影響中期選舉的網絡攻擊的幕后黑手。當天，該國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托倫蒂諾（Francis Tolentino）指控，中國駐菲大使館涉嫌利用當地一家營銷公司在該國進行秘密的虛假信息行動。次日，小馬科斯下令對相關指控進行徹查。

與此同時，菲律賓眾議院副領袖奧爾特（Paolo Ortega V）亦發聲質疑莎拉是在效忠中國，尤其指責后者對南海問題保持沉默。

對于菲方的不實指控，中國政府堅決否認。外交部發言人郭嘉昆在4月24日例行記者會上表示：“中國一貫奉行不干涉內政原則。我們對干涉菲方選舉沒有興趣。”

選舉期間，小馬科斯政府還拉上域外國家炒作反華議題。從4月22日開始，美菲兩國開啟為期近20天的“肩并肩”聯合軍事演習。這場演習號稱“全面作戰能力測試”，不僅規模創下新高，軍演范圍還涵蓋南海部分海域。更早的4月11日，美菲日三國在華盛頓舉行領導人會晤，其間對中國大肆抹黑，聲稱要在“支持自由開放的印太地區”方面深化三國合作。

楊丹志表示，即使某些菲律賓人認為應當對華強硬，也不等于他們會在選舉中支持小馬科斯陣營。“選民在選舉時考慮的事務多與自己的切身利益相關。”他分析說，“菲當局的反華行為對民眾的切身利益并無裨益，反倒可能危害他們的利益。尤其或將阻礙該國的農漁產品出口。”

根據“社會氣象站”的調查，中期選舉前一個月，約有1550萬菲律賓家庭認為自己貧窮，達到2025年最高水平，為55%。這個自我評級的貧困數字每個月都在增加。不過，菲統計局的數據顯示，3月通貨膨脹率有所放緩，2月失業率也在下降。

楊丹志坦言：“此次選舉結果表明，菲律賓政客狂打民族主義牌、企圖煽動民粹來謀取選票的伎倆，已被很多選民識破。”

家族政治香火能否延續？

菲律賓以往的中期選舉中，總統所屬陣營往往能獲得大勝，例如2013年和2019年，總統所屬陣營皆在參議院改選的12個議席中拿下了9席。此次選前民調顯示，小馬科斯陣營將贏得絕大部分議席。結果卻是，該陣營僅有6人勝選，其中1人甚至得到杜特爾特家族的支持。

◆5月12日，菲律賓總統小馬科斯完成投票。

菲律賓參議員選舉是全民普選，票數排前12名當選，非常能夠觀測民意走向。此次結果顯示，前五名中，小馬科斯陣營只有一人。杜特爾特的盟友中則有兩位高票當選：他的前助手邦戈（Bong Go）以最高票成功連任；前警察局長德拉·羅莎（Dela Rosa）則排名第三。

諷刺的是，原本選情不被看好的參議員伊梅·馬科斯，在與弟弟小馬科斯進行切割、加入杜特爾特陣營后，以吊車尾的名次守住了議席。伊梅一直反對小馬科斯與ICC合作將杜特爾特送至海牙，她在競選期間多次得到莎拉的背書。

◆中期選舉期間，莎拉（左）與小馬科斯的姐姐伊梅一同為杜特爾特陣營的候選人拉票。

菲律賓民調機構“亞洲脈動”（Pulse Asia）3月下旬發布的民調結果顯示，杜特爾特被捕后不久，小馬科斯的支持率從一個月前的42%暴跌至25%，莎拉的支持率則從52%上升至59%。在對歷任菲律賓總統執政中期進行對比后發現，小馬可斯的施政滿意度和信任度都是最低的，多達79%受訪者對其控制通脹的成效感到不滿。

“未來任期內，小馬科斯預計將做出政策調整。”楊丹志指出，“在杜特爾特家族勢力依舊強大的背景下，小馬科斯政府在內政外交上將面臨更大挑戰，甚至在南海問題上，也可能需要采取更加靈活且務實的措施。”

此次中期選舉亦是一場針對杜特爾特家族命運的政治審判。目前，莎拉的彈劾案已提交至參議院，預計將于7月進行審理。其罪名包括腐敗、密謀暗殺小馬科斯以及煽動叛亂等。根據該國法律，莎拉的彈劾案需在參議院獲得三分之二參議員支持方可通過。如果彈劾成功，莎拉不僅會喪失副總統職位，也無緣2028年總統大選。目前，莎拉在下屆大選總統候選人中的支持率遙遙領先。

盡管沒有哪一方在此次參議院改選中取得絕對優勢，但杜特爾特陣營獲得的席位越多，意味著莎拉躲過彈劾的可能性越大。

馬尼拉雅典耀大學資深研究員邁克爾（Michael Henry Yusingco）表示，盡管目前不清楚莎拉是否已獲得足夠支持，“但這些參議員大多來自各個政治家族，意味著他們在做決策時會根據是否對下次選舉有利進行盤算。”

楊丹志經過測算認為，莎拉大概率能躲過此次彈劾，“此次改選后，她目前在參議院的支持者實際上已經超過所需的9席。”

不過，在菲律賓前眾議員帕拉蒂諾（Raymond Palatino）看來，莎拉未必全然安全，因為彈劾審判是公正的，參議員的立場無法決定一切。“如果未來出現更多能夠彈劾莎拉的證據，并引發公憤，再狂熱的杜特爾特支持者也要考慮民意。”

排版 / 李亭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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