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我就醒了。比平時上班醒得還早。

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亮著，那條短信我已經看了不下二十遍："下周六我結婚，希望你能來。地址發你微信了。"沒有稱呼，沒有落款，像一張冷冰冰的電子請柬。

我翻身下床，拉開衣柜。黑色西裝套裙太像去開項目會議，碎花連衣裙又顯得太刻意。最后手指停在一條米色連衣裙上——去年商場打折買的，耐臟，顯瘦，還能遮住我這兩年悄悄長出來的小肚子。

"就它了。"我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反正也不是主角。"

1

那天化妝時，我發現自己眼角多了兩道細紋。粉底液要涂得比平時厚一些才能蓋住暗沉的臉色。昨晚又失眠了，為了今天這場婚禮。

"至于嗎？"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翻了個白眼，"都三十好幾的人了。"

可手指還是不受控制地打開了手機相冊。五年前的照片里，我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站在他身邊笑得很傻。那時候我們剛同居，他總說我煮的方便面最好吃。

"叮"的一聲，微信彈出一條消息。是閨蜜小林："你真要去啊？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我回了個"嗯"，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總得給過去一個交代。"

2

婚禮現場比我想象中熱鬧。簽到臺前，我盯著紅包猶豫了半天——包800顯得太多，600又太少。最后咬了咬牙，塞了666，吉利又不失體面。

"小雨！"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是老王，我們當年的共同好友。他打量了我一眼，笑著說："氣色不錯啊，最近怎么樣？"

"還行吧，上周剛升了部門主管。"我下意識整了整裙擺，"你呢？孩子上小學了吧？"

寒暄間，音樂響了起來。我趕緊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新娘挽著他的胳膊緩緩入場，潔白的婚紗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我注意到新娘的蘋果肌飽滿得有些不自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日漸明顯的法令紋。

3

司儀在臺上說著老套的段子，賓客們配合地笑著。我低頭擺弄著餐巾，突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下面有請新郎的特別好友小雨上臺說兩句！"

我猛地抬頭，發現他正望著我，眼神里帶著我熟悉的固執。五年前分手時，他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說："你永遠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全場掌聲響起。我硬著頭皮走上臺，高跟鞋在紅毯上踩出一個淺淺的印子。

"我和新郎認識十年了。"我的聲音有點抖，"那時候我們住地下室，冬天暖氣壞了，他就抱著筆記本在床上工作，說這樣能給我暖被窩..."

臺下響起善意的笑聲。我看見新娘的笑容僵了一下。

"后來我太忙了，忙著證明自己，把他弄丟了。"我深吸一口氣，"今天看到他找到幸福，我很高興。真的。"

說完最后一句話，我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哭。倒是他，眼圈有點紅。

4

敬酒環節，新娘特意多看了我兩眼。她舉著酒杯，笑容甜美："聽他說你特別優秀，現在是大公司的高管了？"

"混口飯吃而已。"我笑著碰了碰她的杯子，"你眼光很好，他...是個好人。"

這句"好人"說出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當年分手時，我罵他"冷血無情"，他罵我"工作狂"。現在倒成了"好人"。

"你們聊，我去那邊看看。"新娘識趣地走開了。他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婚戒。

"最近怎么樣？"他問。

"老樣子。上周熬了三個通宵趕項目。"我聳聳肩，"你呢？"

"還行。"他頓了頓，"她...不太會做飯，我們經常叫外賣。"

我突然想起以前他總抱怨我做飯難吃。現在找了個不會做飯的，倒是甘之如飴。

"挺好。"我點點頭，"有人陪著吃外賣也挺好。"

5

離開時，天已經黑了。我站在酒店門口，把高跟鞋換成包里的平底鞋。這招是公司里那些年輕小姑娘教我的，說這是"職場女性的生存智慧"。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他發來的消息："謝謝你來。還有...對不起。"

我盯著屏幕看了很久，最后回了一句："新婚快樂。"

打車軟件顯示還要等八分鐘。我靠在路邊的欄桿上，看著酒店門口陸續離開的賓客。有個小男孩在哭鬧，他媽媽從手包里掏出糖果哄他。這一幕讓我想起以前他說想要孩子，我說再等兩年。

現在，他應該很快就會有孩子了吧。和另一個女人。

6

回到家，我踢掉鞋子，癱在沙發上。米色連衣裙上沾了一點紅酒漬，明天得送去干洗。

手機又響了。是小林："怎么樣？還活著嗎？"

我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包："活著呢。就是突然想吃方便面了。"

"別啊！出來喝酒！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妝有點花了，但眼睛還算有神。于是回復："半小時到。"

在換衣服的時候，我發現衣柜最里面還掛著他的一件舊襯衫。一直忘了扔，或者說，一直沒舍得扔。

今天，終于可以把它放進捐贈箱了。

7

酒吧里，小林已經點好了酒。

"怎么樣，見到新娘什么感覺？"她開門見山。

我抿了一口龍舌蘭："挺漂亮的，就是臉有點僵。"

小林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會注意這個！來，為你的毒舌干杯！"

我們碰了碰杯。酒精灼燒著喉嚨，卻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其實..."我轉著酒杯，"看到他現在這樣，我反而釋懷了。"

"怎么說？"

"就像...就像你把剩菜放進冰箱，以為第二天熱熱還能吃。結果發現已經餿了，反而能毫不猶豫地倒掉。"

小林瞪大眼睛："這什么鬼比喻？"

"中年女人的比喻。"我笑著又點了一杯，"對了，下周我要休假，去云南。"

"終于想通了？之前不是說項目太忙不敢請假嗎？"

我晃了晃手機，屏幕上是剛訂好的機票："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三個月后，我在麗江的客棧里收到一封郵件。是獵頭發來的，有個海外項目在招人，待遇不錯，就是得常駐國外。

我看了看窗外湛藍的天空，回復道："有興趣，詳談。"

發完郵件，我順手刷了下朋友圈。他發了一張B超照片，配文"期待小生命的到來"。我點了個贊，然后繼續整理我的旅行照片。

其中有一張是我穿著那條米色連衣裙，站在玉龍雪山前微笑。陽光很好，顯得我氣色不錯。

原來，有些衣服不是只能穿去婚禮的。
原來，有些人不是非要忘記不可。
原來，三十多歲的人生，還可以有很多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