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李一鳴

編輯丨雪梨王

漢服、墨鏡、頭戴耳機，背后一只紅色漆皮琴包，拉鏈拉開，掏出的是一把三弦。琴弦一撥，《Beat It》《大石碎胸口》。楊貴妃不善跳舞，整上搖滾了。兩種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的元素在屏幕前融合碰撞，居然并不違和。“中國人不蹦洋迪”，評論區跟著一起跳躍。

彈弦的褚琪桂梓來自天津，一名“90后”的三弦非遺傳承人。她的另一個身份，是抖音直播眾多演藝類主播中的一員。和所有手藝人一樣，她渴望一個舞臺。而就在傳統演藝市場無法滿足所有人的夢想時，直播間，讓她和手中的三弦，成就了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根據《2024抖音演藝直播數據報告》，每天有27萬場中等規模演出在直播間上演。5月28日，抖音直播上線系列紀錄片《主播的誕生》，首期主題“我的舞臺”，褚琪桂梓就是主角之一。在直播間里，以褚琪桂梓為代表的主播，讓傳統曲藝找到了新的表現形式與載體。眾多年輕人為之傾倒的“搖滾三弦”，就在這里誕生。

三弦上一次經由屏幕出現在千百萬人眼前，恐怕還是千禧年央視春晚上馮鞏的那句“王秘書，把我的三弦拿來”。就著琴聲，郭冬臨用京東大鼓的曲調唱起1999年中國女足奪得世界杯亞軍的故事，成為一代人的時代記憶。

如果說這個名叫《舊曲新歌》的節目代表了傳統曲藝與大眾傳媒相結合下的第一代“進化”。那么褚琪桂梓“新曲新唱”的演奏，無疑讓觀眾們領略到了新一代青年藝術家們帶來的又一次沖擊。江西南昌萬壽宮一家茶館二樓，褚琪桂梓身披紅紗袍，頭戴金飾，頸掛耳機，一副圓墨鏡，右手在蛇皮鼓面前的琴弦上劃過，跳出來的旋律，是英文流行歌《Bad Guy》。

云想衣裳花想容，墨鏡三弦RockandRoll——就這么搖起來了。樓下眾人就著節奏舉起雙臂舞動搖擺，直播間里，“中國人不蹦洋迪”的評論飄過，網友們也跟著一起“云蹦迪”。“禮崩樂壞”“好歹是傳下來了”“空城計MVP結算曲”“明天上朝必定參你一本”，屏幕上不停飄過觀眾們的戲謔調侃。

但在“整活兒”背后，褚琪桂梓明白，“禮崩樂壞”的前提，是要讓這門“樂”被更多人聽見。

提到國樂，大多數人想到的都是古箏、琵琶。大概是那副墨鏡讓人想到拉二胡的阿炳，在褚琪桂梓發布的視頻作品下方，有人問道，“這二胡怎么沒有弓”。“小眾”——這是褚琪桂梓在學習和傳承三弦藝術過程中最深的體會。

幼時因阮琴的低婉音色愛上民樂的褚琪桂梓，自己大概也沒想過，會以這樣一種形式將三弦的琴聲灌進大眾的耳朵。7歲學阮，13歲轉攻三弦，2011年，她以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天津音樂學院中國樂器演奏三弦專業，正式成為科班學生。但一入學，她就發現，其他專業通常有更多的招生名額，也會有更多學員。但她所在的專業，一個年級只有三位學生。

大學畢業后，褚琪桂梓當了音樂教師。她創立了一所樂器培訓機構，招募了不同專業的老師，開設了琵琶、古箏等熱門課程。三弦由于過于冷門，招生情況并不理想。

三弦并不是件簡單的樂器。褚琪桂梓說，很多樂器都有品絲，彈起來會相對簡單一點，但三弦是無品絲的樂器，外加每根手指都要單獨去演奏，對初學者來說難度還是挺大的。因為要用指尖摁在琴弦上，她的指尖、指肚上一直有繭子。高二準備專業考試的那年，指甲上還多了一個小凹槽。

體驗著三弦的高門檻和高難度，看著空空如也的教室，褚琪桂梓不想讓這門藝術這樣冷清下去。她意識到，要讓三弦走入大眾視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經過繁雜的程序，她完成了三弦的申遺工作，但她也意識到，要真正讓這門藝術跳出陳列館，要“破圈”，要打破大家對傳統非遺的刻板印象，需要創新融合，整點“舊曲新歌”。

2021年，褚琪桂梓開始接觸短視頻。由于沒有團隊，整個拍攝過程都是靠她一人完成，有時候外景拍攝時，她會先選好視角，由母親拿手機幫忙拍。最初，她采用的是相對傳統和紀實的方式演奏——穿著顏色清新的傳統服飾，演奏一些經典曲目。但從數據上看，效果并不理想。

大概是曲藝之鄉的血脈覺醒，褚琪桂梓開始創作她的舊曲新歌。2023年6月，她用三弦彈奏影片《銀河護衛隊》經典插曲，配上星爵尬舞的“名場面”，這個作品讓她第一次收獲過萬點贊。緊接著，海河邊，背后是天津的跳水大爺，她坐在岸邊彈起天津快板曲調，又一次嘗到“被關注”的滋味。

創新的路，褚琪桂梓終于摸出了個開頭。

網絡平臺是另一種街頭巷尾，注意力是第一生產力，而要想在前三秒抓住觀眾的眼球，必須整點兒新玩意。這是市場的規律，而也正是千百年來的市場，讓各門曲藝在競爭求存的環境下，不斷煥發新的生機。

對于任何音樂來說，“現場”的魅力都超越一切形式。網絡將劇場搬進屏幕，而直播讓音樂家們擁有了獨屬于自己的舞臺。褚琪桂梓當然渴望著一個舞臺，如今她實現了。她在舞臺中找到了那個充滿信心與熱情的自我，也通過“做自己”，讓舞臺變得無限奪目。

最初鏡頭前的褚琪桂梓，想的是如何讓造型“符合大家對于傳統樂器的想象”。但摘下三弦演奏家和教師的身份標簽，和很多年輕人一樣，她也喜歡“戴著墨鏡聽潮歌”，頭戴式耳機也是身上的“半永久掛件”。

“既然如此，那我干嗎要藏著？”與其做“才藝展示”類的“角色扮演”，不如真實地做自己。

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只有摘掉面具，才能真正擁有屬于自己的舞臺。憑借“搖滾三弦”的新潮形象，堅持“做自己”的褚琪桂梓收獲了流量，也收獲了更多人的喜歡。墨鏡一戴，直播間“噌噌上人兒”。不停有人問著下次直播的時間，以及還能不能保持這個“禮崩樂壞”的造型。課堂上招不到學生的時候，直播間卻涌入了2萬多人。褚琪桂梓說，這500多萬的點贊告訴她，民樂想要破圈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先“變成一座橋”，讓更多人通過自己聽到三弦，認識三弦，才會有更多人想要深入了解和學習這門藝術。

除了改編流行歌曲，借著全國巡演，她還有了個“帶著三弦走全國”的計劃。在全國各地，每場演出結束后，她都會去當地的特色景點戶外直播演奏。

她走過了許多城市，西安的大雁塔、青島的沙子口，哈爾濱的中央大街，每一個新地點都催生出新的靈感。每走過一個地方，她都會在直播間里一邊演奏，一邊介紹當地的景色與人文，吸引觀眾持續關注她的演出，帶著三弦真正地走入了生活。

演藝主播成為了褚琪桂梓職業生涯越來越重要的一部分。戶外直播時，不時有粉絲跟她說“我刷到過你”“我很早就關注你了”，有人會掏出手機打開她的主頁，問“這個是你嗎？”還有人得知褚琪桂梓在附近直播，會專程去線下看。現代社會發展中幾近消失的市井藝術，在直播時代迎來了復生。

線上的展示確實也為傳承帶來了效果。越來越多的人私信她想要學習三弦，褚琪桂梓在抖音上接到過一個陌生同行的消息，對方對她表示感謝，說有了這樣一個形式之后，他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演出機會。

無論是評論區的支持鼓勵，還是網友們每場演出實打實的打賞，再到讓更多人認識三弦，種種正向激勵，讓褚琪桂梓正在把演藝主播這份工作，當成她的人生事業。雖然在生活中比較內向和慢熱，但褚琪桂梓說，每當自己戴上墨鏡彈奏三弦，都會被激發出一種強烈的表演欲，自信地把三弦展示給更多人。

演藝主播也在成為越來越多的人的事業。根據中國社科院經濟研究所課題組在2024年發布的《演藝+直播：新業態、新模式和新特征》報告，近年來，隨著直播行業的規范化和職業化，演藝類直播已經成為演藝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并呈現蓬勃發展之勢。中國演出行業協會年中公布的最新數據顯示，2023年我國網絡表演（直播）行業市場營收規模達2095億元。市場的快速發展正在促使其與傳統演藝行業表演深度融合。社科院此次的研究指出，傳統演藝行業通過直播展開數字化轉型，并出現“轉型相促”的特征。

報告指出，傳統演藝行業在線下經營中，經常面臨著諸如場地、時間、觀眾覆蓋范圍的限制。對既定規模的演藝人員、演藝場地和設備，演藝服務的產出頻次和覆蓋規模有限。隨著直播的興起，這些問題得到了有效緩解。

直播打破了地域的桎梏，也讓山西長治井底村的劉路杰在山溝里擁有了自己的舞臺。2022年，28歲的劉路杰結束“滬漂”回到家鄉，脫掉跑貨運的工裝，干起了村里人都不看好的主播。最開始，他滿懷信心，在直播間里唱著些通俗的流行歌曲，但觀看人數有時甚至不到兩位數。兩個月后，有點心灰意冷的他索性“放縱一把”，在空蕩蕩的直播間里唱起了從小耳濡目染的山西民歌。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嗓子下去，直播間的人數直接飆升到五百多人。

直播為劉路杰這樣的“素人”提供了嶄露頭角的舞臺。相比傳統演藝節目需要復雜的籌備和團隊協作，視頻直播更加靈活便捷，單品制作、單人演出的門檻和成本大大降低。而實時評論、點贊形成的快速反饋機制，讓藝人能夠

即時獲取觀眾反饋，快速調整表演內容，提高內容質量和吸引力。

劉路杰終于不再被村里人視為“傻子”了。2023年，他用前兩年直播打賞的收入，開了一家婚慶公司。如今他既在直播間唱歌，也在婚宴上表演。“唱歌是我最愛的一件事，靠直播把愛好變成養家糊口的職業，又變成可以奮斗的事業，幸運又幸福。”他感謝主播這個新職業，“我還想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從個體到行業，直播正在重塑整個演藝生態。這種轉變不只發生在劉路杰這種獨立演藝人身上，更為傳統院團提供了一條新的發展之路。

通過直播的形式，演藝行業在保留原有線下市場之外，獲得了一個新增的線上市場。開通直播前，長沙花鼓戲保護傳承中心每年要大致進行160場演出，包括以演折子戲為主的送戲下鄉和駐地劇場演出的新創劇目、大戲等。線上直播啟動后，該中心基本保持著兩天一場直播的頻率，相當于在原有規模基礎上增加了180場以上的演出。在“產能”倍增的同時，受眾也實現了數百倍的增長。覆蓋范圍從長沙本地輻射到全國各地乃至世界。

這場由直播間掀起的演藝變革，正改變著無數演藝人的命運軌跡。褚琪桂梓曾經用三弦和其他傳統民樂改編過一版《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在直播間里，她也正在帶著三弦，踏上由小眾到大眾的征程。她說，在屏幕里的那個舞臺上，令她最為享受的，是每次直播時，她拿著三弦問觀眾：請問大家，知道這是什么樂器嗎？

評論區有人說二胡，有人說琵琶，而這時，她會演奏一些大家耳熟能詳的樂曲片段，然后，放慢語速，一次又一次自信地對著鏡頭說：聽好了啊朋友們，這是我們的傳統民族樂器——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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