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演T恤最初的誕生，其實跟如今我們經常見到的“偶像經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在現代流行音樂發展早期的1940年代，一群被稱為bobby soxer（短襪族）的年輕女性，會穿著寬松的T恤并在上面潦草地寫上自己最喜歡的音樂人如Frank Sinatra的名字。很快這些bobby soxer就不滿足于只是將自己的偶像名字寫在短袖之上，她們開始認真思考如何設計圖案。精心設計過的圖案，不僅投射了這些年輕女生旺盛的創作欲，同樣也在展現著她們希望能夠與偶像之間產生的某種神秘聯系——這些音樂T恤就是我們如今巡演T恤的前身。

彼時的音樂T恤更像是一種粉絲的自發行為，放到現在來說其實和許多明星粉絲自己印制的偶像圖冊、剪輯的視頻是相同思路下的產物。但有些音樂人比起其他專注于表演的同行，更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商機。

“貓王”Elvis Presley

Elvis Presley周邊商品

譬如“貓王”Elvis Presley，除了他狂熱的粉絲們設計出了真正與其巡演相關的T恤，他自己也抓住了這個商機，將形象授權給了Special Products公司，并生產包括T恤、牛仔褲、襯衫等一系列與自己有關的周邊。根據《華爾街日報》報道，截止到1956年，“貓王”周邊商品的銷售額已經達到了2200萬美元。

The Beatles樂隊

但這些被稱為“周邊”的服裝，更像是對彼時音樂人自身影響力的一個證明。同時，這些音樂T恤并沒有成為音樂人共同擁有的“保留節目”，因為對于大部分音樂人和樂隊來說，這些產品并不能為自己盈利。譬如在1960年代改寫了搖滾樂歷史的The Beatles，就沒有從他們多元的周邊服裝里獲取可觀的利潤，反而是那些盜版商販賺得盆滿缽滿。

音樂T恤在這個時期沒有形成風氣，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對于有“氣節”的樂隊和音樂人來說，制作自己的周邊進行售賣實在是太不時髦且過于商業化的行為。大部分創作者在聽到這樣的一個商業想法之后，都會嗤之以鼻。

真正的巡演T恤從誕生到規模化，與時代的發展密不可分。在經歷了1960年代的“英倫入侵”文化之后，越來越多的音樂人和樂隊開始走向大眾和主流，他們開始擁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巡演。也因此，音樂人和樂迷之間的互動形式徹底發生了改變，樂迷們不再只是為了演出前來，他們在欣賞喜愛樂隊的表演同時也希望能夠盡可能留住自己對這個演出的記憶。正是在這樣的需求之下，巡演T恤正式出現。

Grateful Dead樂隊Logo

Led Zeppelin樂隊Logo

AC/DC樂隊表演現場

AC/DC樂隊巡演T恤

Grateful Dead、The Rolling Stones、Led Zeppelin等樂隊紛紛開始推出了屬于自己的巡演T恤，并在演出外的場館售賣。歷史學家Glenn A Baker曾在接受采訪時表示，AC/DC是流行文化歷史上第一支巡演周邊收入超過演出門票的樂隊。正如企業家Dell Furano所說，這些樂隊將售賣巡演T恤視為一種社群活動，樂迷們因為購買了巡演T恤而自動加入了喜歡該音樂人/樂隊的社群，巡演T恤的獨特性（因為在巡演T恤的背后往往會印制此次巡演的全部場次及時間）又讓其成為了獨一無二的紀念品。

The Who樂隊Logo

Kiss樂隊Logo

企業家、音樂行業從業者Geoff Ledet曾在采訪中表示：“對我來說，搖滾樂的巔峰時期是在1970年代和1980年代初，Led Zeppelin、The Rolling Stones、The Who、Kiss……那些演出充滿了魔力。如果能在1975年或1977年看到Led Zeppelin的現場就好了，但那時我太年輕了。每當我擁有一件那些演唱會的T恤，我就會感覺自己與那個歷史時刻息息相關。”

值得一提的是Dell Furano與Bill Graham于1968年共同創立的Winterland Productions公司，被認為是第一家巡演T恤制造公司。他們為那些在自己演出場地—位于舊金山的Winterland Ballroom——演出的樂隊和音樂人打造專屬的巡演商品，而Winterland Ballroom也成為了最早系統性售出巡演T恤的場地。

The Rolling Stones樂隊Logo

AC/DC樂隊Logo

一件常規的巡演T恤往往包含著兩個部分：前身一般印制有與此次巡演相關的圖片，或者是樂隊和音樂人最為經典的標識，譬如The Rolling Stones著名的舌頭圖案，以及AC/DC超越樂隊本身名氣的logo；后背則是印滿了此次巡演的所有演出時間和場館信息。

不難發現，巡演T恤除了扮演著樂隊周邊商品的角色之外，同樣承載著表達信息的職能。這不僅僅是因為，在社交媒體和流媒體興起之前，一件巡演T恤就是穿著者宣告自己對某個藝人和樂隊忠誠的主要途徑，更是因為穿上巡演T恤就等于明確地表達了你是一個叛逆的人，是一個擁有個體性的人。與此同時，巡演T恤也隨著時代的發展，成為了孕育亞文化場景的重要媒介。在Dick Hebdige 1979年的社會學著作《亞文化：風格的意義》（Subculture: The Meaning of Style）里，這位社會學家就提到：“正是通過獨特的消費儀式，通過風格，亞文化才揭示了其‘秘密’的身份，并傳達了其禁忌的含義。”

首先，從bobby soxer亞文化群體的興起我們不難看出，巡演T恤就跟其他的音樂人周邊一樣，具有一種社群性。在互聯網不發達的時代，巡演T恤這類帶有明顯個人偏好的產品，便是音樂愛好者們識別彼此最直觀的手段。況且音樂本就是幫助亞文化形成的一種藝術表達形式，亞文化青年們借由音樂人的表演和風格構建起自己的文化規則，進而發展成一個獨立的文化現象——泰迪男孩（Teddy Boys）是如此，朋克是如此，莫斯文化（Mods）亦是如此。

其次，T恤作為一種服裝品類，就像是設計師們的畫布一樣，有著天然的宣傳屬性。我們如果從時裝歷史的角度來看，標語T恤的興起與發展就證明了這個時裝單品本身能夠幫助穿著者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想。不僅如此，巡演T恤成為亞文化表達的場所也是音樂創作發展的必然。在巡演T恤迅速成為主流音樂消費文化的一部分后，各大公司開始如饑似渴般不斷推出全新的設計，抬高T恤的價格，在獲得高額利潤的同時稀釋了巡演T恤本身的文化價值。因而新的音樂人們開始賦予這件周邊商品更多的社會意義，以此來保持巡演T恤與他們創作的音樂同樣享有的反主流文化的特質——1970年代中期誕生的朋克文化便是最早與巡演T恤產生文本聯系的亞文化之一。

無論是美國的朋克文化，還是同時期在大洋彼岸英國興起的朋克文化，它們都是在反抗著資本階級和統治階級對工薪階層的壓迫。朋克音樂人們開始將這種社會觀點的表達實踐在服裝之上，他們將T恤剪裁得十分破舊，并在上面裝飾密密麻麻的別針和印有各種口號的補丁，以此來傳遞他們的立場和態度——Vivienne Westwood便是從朋克青年的DIY風潮中獲得靈感，以此開啟了自己作為“朋克教母”的傳奇時裝設計生涯。

Perry Ellis 1993春夏系列

1990年代的Grunge音樂風潮同樣借由巡演T恤表達了獨樹一幟的風格。破洞、水洗的黑色棉布T恤成為了許多垃圾搖滾樂隊所鐘愛的著裝，也成為了他們巡演中不可或缺的周邊之一。在垃圾搖滾音樂的現場，這些“破爛不堪”的時裝單品，成為了反叛和自我意識的象征。在Marc Jacobs在Perry Ellis所獻上的“臭名昭著”的Grunge系列中，那些印有卡通圖案的T恤，便是亞文化表達的最佳媒介。

巡演T恤所帶來的亞文化的潮流，有時甚至會超越音樂人所想要表達的信息本身。正如另類樂隊James的主唱Tim Booth在采訪中所說：“購買T恤并不是為了形象，各種各樣的普通人都會穿著它們，他們對我們的音樂、歌詞、歌曲中的某個提示做出了反應，這才是T恤的意義所在。”

巡演T恤所承載的意義隨著時代不斷發展，我們在巡演T恤中見證了流行音樂人如Madonna的事業變化，也同樣在巡演T恤中見證了Run-D.M.C.和Snoop Dogg等嘻哈音樂人的崛起。對于當下來說，巡演T恤所扮演的角色并不僅僅只是音樂人表達的自然延伸和對演出的紀念，它同樣成為了當下音樂產業的“救世主”。

在過去，音樂人的收入來源除了版權、演出門票、周邊產品售賣之外很大一部分還依托于實體專輯的銷售。但如今，線上流媒體平臺成為了大多數人消費音樂的主要渠道，而流媒體平臺給音樂人帶來的經濟收益可謂是微乎其微，除非你已經做到了音樂行業的翹楚，不然單憑流媒體帶來的利潤分賬，音樂人們無法維持正常的生計。而且對無論何種體量的音樂人來說，巡演本身并非是一個賺錢的買賣，許多演出場地會從票務銷售額中抽取大量傭金。代表音樂家權益的英國貿易機構FAC的首席執行官David Martin就曾表示：“即使大多數人認為舞臺上的藝術家們收入很高，但利潤率仍然非常非常低。”

音樂人Liz Lawrence也曾表示，巡演T恤已經成為了她演出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看著巡演預算，就會想如果周邊商品能賺到錢，這筆錢應該夠用了。”她解釋道，“我相當確定，我們沒有虧本的唯一原因就是賣出了很多巡演T恤。演出費沒漲，但其他成本都漲了。你需要一些額外的收入來填補這個缺口。”

Kanye West“Yeezus”巡演舞臺

所以越來越多的音樂人，將巡演周邊制作變成一條極為重視的生意鏈。早在2013年，Kanye West便已經與藝術家Wes Lang合作，共同打造了YEEZUS巡演的T恤，而這個合作也被視為當下巡演T恤模式的開端。這些印花服裝不再僅僅是為了紀念巡演，它更像是一個街頭潮流品牌專門推出的膠囊系列——畢竟在由Virgil Abloh、Matthew Williams、Samuel Ross等人共同組成的創意團隊DONDA的領導下，這些巡演服裝很難不具有時髦的屬性。

Kanye West“Yeezus”巡演周邊

與此同時，Kanye West對巡演T恤的創新還體現在銷售模式上。除了在演出場館內進行售賣以外，這位嘻哈界的時尚偶像還與零售商PacSun合作，無法親自到演出現場的樂迷們可以在后者的店鋪中選購。

隨后，DONDA團隊希望Kanye West的簽約藝人Pusha T能夠進一步探索地下音樂的世界，于是為其Darkest Before Dawn巡演邀請了插畫藝術家Mark Riddick來進行巡演T恤的設計。Mark Riddick曾在1990年代為Morbid Angel、Rotting Christ和Exodus等極端金屬樂隊創作充滿威脅性的藝術作品，而Pusha T從另一個視角，讓這些作品獲得了新的文化內涵。

Justin Bieber“Purpose”巡演舞臺

Justin Bieber“Purpose”巡演T恤

2016年，Justin Bieber效仿了Kanye West的創作和銷售模式，其Purpose巡演的T恤找來了Fear of God的創意總監Jerry Lorenzo進行設計，同時更進一步地將巡演周邊的生產權和版權分給了各大零售商，樂迷們可以在Barneys、Urban Outfitters、PacSun以及H&M等店鋪里看到不同風格的Purpose巡演T恤。

Travis Scott“Astroworld”巡演T恤

Billie Eilish巡演T恤

Katy Perry“The Lifetimes”巡演T恤

2018年，Travis Scott與Virgil Abloh攜手打造了其巡演Astroworld的周邊T恤。同一年，Drake與電商平臺SSENSE合作，在蒙特利爾舉辦了為期兩天的特別活動，售賣其新專輯Scorpion的巡演T恤。Billie Eilish、Nicki Minaj、Lil Wayne等人也都紛紛為自己的巡演打造著獨特的巡演T恤，并與各類快時尚品牌合作，將巡演的影響力延伸至零售場。

與此同時，音樂人和負責周邊創意的公司們也在嘗試著拓寬巡演周邊的呈現形式。許多年輕一代的流行偶像，都會選擇在演出場地的巡演攤位上售賣一些與自己當下巡演主題相關的創新周邊，而不僅僅是T恤與唱片：譬如在Olivia Rodrigo的GUTS巡演上，她售賣了與自己形象相契合的蝴蝶形手袋、PVC手袋等等一系列能讓人回想起千禧年風格的單品；又譬如在Conan Gray的Found Heaven巡演上，他售賣了專輯標識形狀的吉他撥片以呼應專輯1980年代搖滾的風格；Billie Eilish則把時髦的配飾當做了自己每個巡演都會出現的標志性周邊。

巡演周邊市場的創意和革新其實也在不斷提醒著我們一個殘酷的現實，即流行音樂產業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風光無限，流媒體、短視頻平臺的崛起正在擠壓著音樂人們的營收空間。所以除了聽歌、看演出、買專輯之外，我們還可以在巡演的現場通過購買一些自己用得上的周邊來表達對音樂人們創作的支持—畢竟這筆錢是真的會回到他們口袋的。

Raf Simons 2003秋冬系列

Raf Simons 2018春夏系列

作為音樂文化的自然延伸，巡演T恤同樣也成為了時裝設計師們的靈感來源。譬如始終將目光放在青年文化的Raf Simons，就曾在個人品牌Raf Simons 2003秋冬系列和2018春夏系列的秀場上，將Peter Saville設計的專輯封面仿照巡演T恤的形式用作服裝的印花。

Vetements 2016秋冬系列

Demna Gvasalia同樣熱衷于將巡演T恤應用在自己的創作之中。在Vetements最早風靡全球的單品中就有一件印有Snoop Dogg頭像的巡演T恤；隨后在Vetements 2016秋冬系列中，Demna又仿照著金屬樂隊的哥特式巡演T恤，打造了一款骷髏頭印花的T恤。

Balenciaga 2018秋冬系列

Balenciaga Speed Hunters系列

當他成為Balenciaga的創意總監后，Demna對音樂的喜愛并沒有停止。他在Balenciaga 2018秋冬系列的秀場上，虛構了一個名為Speed Hunters的樂隊，并為其創作了一系列的巡演周邊：T恤的前面是樂隊成員的肖像，背后則是巡演的地點和時間。

Balenciaga 2014秋冬高級定制系列

在Balenciaga 2014秋冬高級定制系列中，Demna又將巡演T恤以藝術家手繪的形式呈現在了秀場之中，這些帶有著明顯反叛氣息的設計與高定時裝的展示空間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Balenciaga Music最新發布

Britney Spears限量音樂合作系列

Balenciaga Music×BFRND合作企劃

Balenciaga Music×Mina 2024合作企劃

Balenciaga Music×Archive樂隊合作企劃

不僅如此，Demna還為Balenciaga推出了Balenciaga Music合作企劃，定期與不同的音樂人及樂隊展開合作，推出以巡演T恤為靈感的限量版T恤，包括Mina、Pink Martini、Angelo Badalamenti、BFRND等音樂人及樂隊都成為了品牌的合作對象。該系列中的每一件T恤都配有NFC芯片，穿著者只需感應芯片便能收聽音樂人特別打造的單曲，將音樂靈感轉化為實際的聽覺體驗。

Gucci 2017春夏系列

Alessandro Michele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音樂愛好者。在擔任Gucci創作總監的時期，這位意大利設計師經常會以音樂為靈感來制作時裝，而巡演T恤自然也成為了他創作的模板。譬如Gucci 2017春夏系列的秀場上，他以巡演T恤的形式，與音樂人Elton John合作打造了一系列印有其單曲《Levon》封面的單品。同一個秀場中，他還仿照著Elvis Presley時期的周邊售賣模式，復刻了一系列Elton John的經典舞臺造型。

Off-White 2017年春夏系列

R13 2019春夏系列

Virgil Abloh曾在個人品牌Off-White 2017年春夏系列中，推出了一系列以英倫搖滾樂隊Oasis 1993年巡演海報為圖像的T恤單品；Stella McCartney也曾以父親Paul McCartney所在的樂隊The Beatles的各類巡演周邊為靈感，打造出2019秋冬男女裝系列；街頭時裝品牌R13曾在2019春夏系列中，復刻了Grateful Dead樂隊的經典巡演T恤；Nicolas Ghesquière不僅在Balenciaga時期仿造金屬樂隊的審美推出過一系列頗具科幻感的哥特印花，同樣還在Louis Vuitton 2025秋冬女裝系列的秀場上，將Kraftwerk 經典專輯《Trans-Europe Express》的封面用作服裝的印花。

也有一些品牌會從嘻哈社群里的bootleg文化中獲得靈感，為自己喜愛的時裝設計師們創作一系列“惡搞”的巡演T恤。像是巴黎的地下品牌Non Trouve就曾多次推出過以不同樂隊的巡演T恤為靈感的單品。他們曾仿照Iron Maiden的巡演T恤設計為Rick Owens和Michele Lamy打造了一件時裝，也曾仿照Metallica的風格設計了一件Martin Margiela的T恤，還曾將David Bowie與Hedi Slimane的設計風格進行混搭。

Selfridges男裝總監Bosse Myhr認為巡演T恤的流行是一種勢不可擋的潮流趨勢。“搖滾樂的標志性元素已經持續了很多季，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各大品牌一直熱衷于運用音樂傳播的視覺藝術。”但與此同時，這種商業化的巡演T恤，又讓樂隊本身被稀釋和消解。或許你不一定聽過AC/DC、The Rolling Stones以及Nirvana的音樂，但你一定在H&M這樣的快時尚品牌店鋪里看到過他們的巡演T恤。

我們無法改變如今巡演T恤的商業化進程，但或許可以在支持自己喜歡的音樂人同時，也向其他購買了巡演T恤的時尚愛好者“科普”圖像背后的音樂內涵——畢竟，巡演T恤代表的不僅是一種氛圍或一種風格，同樣也代表了一種活躍且充滿魅力的社群文化。

編輯-Di

新媒體編輯-Monster C

文字-Toby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