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就業、修礦山、促轉型，江西大余法院破產重整讓老礦企“換道”新能源跑出新動能——

“點綠成金”賦新能

走進江西省大余縣，群山似翠浪翻涌，峰巒如青黛羅列，大余縣深處的洪水寨礦山山坡綠草如茵，溪水清澈見底，鳥鳴聲在山谷中回蕩。

很難想象，多年前的洪水寨礦山山體被挖得千瘡百孔，巖石碎屑在空中漫天飛舞。

這一切的變化，得益于江西省大余縣人民法院積極探索、勇于創新，在大余縣隆盛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隆盛礦業）等4公司破產重整期間，采取府院聯動等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舉措，讓4公司“破繭成蝶”，既妥善處理了環境治理問題，又高效出清低效產能，讓昔日滿目瘡痍的洪水寨礦山重披綠裝，讓老牌鎢企成功實現綠色轉型。

發展之困倒逼破局之策

江西大余被稱為“世界鎢都”，主要從事鎢礦產業的隆盛礦業就扎根于洪水寨礦山。

2022年8月，隆盛礦業以及大余縣經緯鎢業有限公司、大余縣鑫隆鉬業有限公司、大余新華金屬貿易有限公司3家關聯公司以資不抵債、不能清償到期債務為由，向大余法院申請破產清算。

“怎么可能會破產？”隆盛礦業等4公司申請破產清算的消息，猶如一聲驚雷，從申請破產清算之日起，就被當地群眾廣泛關注，并爭相討論。

提起隆盛礦業，當地群眾耳熟能詳。該公司成立于2013年，其前身為大余縣鎢礦洪水寨坑口。該公司和3家關聯公司曾經實現年產值2.3億元，年納稅額突破2000余萬元，直接解決了200多名產業工人就業，并形成以采鎢礦、選鎢礦為核心的完整產業鏈條。

隆盛礦業采取傳統開采模式，獲得了較好經濟效益，同時也給生態環境帶來了較大影響：粗放式開采，讓洪水寨礦山埋下了礦坑污染水自流排放、地表植被損毀等問題，經評估，需投入生態修復資金達5000萬元以上。

此外，從2018年起，因經營管理不善，以及受到市場行情波動等因素影響，隆盛礦業和3家關聯公司持續虧損，引發了高額負債。

“那時，我們公司一邊急需投入巨額的生態修復資金，一邊還面臨著高達9億元的負債，加上資金鏈斷裂，我們被逼無奈，才不得不向法院申請破產清算。”隆盛礦業總經理游某回憶道。

無法繼續支撐正常運轉的隆盛礦業等4公司停產停業，200余名職工離職，僅剩下30余名職工留守在礦區，繼續維持生態環境的修復和整改。

“我們怎么辦？繼續進行環境整改，工資還能按時發放嗎？”30余名職工得知隆盛礦業等4公司申請破產清算后，聚集在廠區門口，眼神中滿是焦慮和彷徨。

2022年9月7日，大余法院受理了隆盛礦業等4公司的破產申請。

那年9月，大余酷暑難耐，蟬鳴此起彼伏，空氣躁動悶熱。大余法院的會議室里，氣氛凝重如鉛，3名辦理隆盛礦業破產案的合議庭成員眉頭緊皺，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似乎無解的難題。

如果推進隆盛礦業等4公司的破產清算程序，公司將會被注銷，公司的采礦權也將被依法收回，資產將會被嚴重貶損，30余名職工的妥善安置、高達5000萬元生態修復費用的落實等，都難以得到有效解決。

如果啟動破產重整程序，隆盛礦業等4公司是否具有挽救的價值與可能？能否找到有意向的投資人？重整之路究竟該如何鋪就？這一個個棘手難題，考驗著大余法院的司法智慧與創新魄力。

危機中尋找新機

要破局，就必須運用府院聯動機制，在危機中尋找新機，提升破產財產的處置效率和價值。

構建破產處置新格局，是辦好破產案件的關鍵。

隆盛礦業等4公司破產案涉及風險處置、資產變現、職工安置、引進企業、政策扶持等方面，牽涉廣，影響大，光靠法院一家“單打獨斗”難以處置，需要當地黨委領導、政府統籌和相關行政部門密切配合。

為此，大余法院依托府院聯動機制，多次向大余縣委、縣政府作專題匯報，推動組建了由環保、自然資源等部門參與的破產聯動處置工作領導小組，形成“黨委領導、府院協同、多元參與”的破產處置工作新格局。

大余縣政府接連出臺新規，在政策支持、平臺搭建和數智賦能等方面持續發力，為隆盛礦業等4公司破產重整提供優惠，成功吸引了3家分別主營新能源材料、礦業投資及環保科技的意向投資人。大余法院向3家意向投資人詳細披露案件的相關信息，并提出具體要求。

歷經多輪磋商洽談，大余法院成功促成3家優勢企業強強聯合，組建投資聯合體，最終成為破產重整的投資人，隆盛礦業從此邁入新能源產業發展的新賽道。

“吸引我們來這投資的，不僅因這里有寶貴的礦產資源，還有相關部門對礦山生態環境修復、產業綠色轉型等方面的遠景規劃與有力行動。”破產重整投資人邸某表示，這些極大增強了投資人的信心與安全感。

彌補生態環境修復資金缺口，是辦好破產案件的重點。

翻閱案卷材料后，大余法院得知，經勘探，洪水寨礦區的礦石和廢石中含有可用于生產碳酸鋰的鋰云母礦，而碳酸鋰作為電池生產的一項核心材料，被廣泛用于新能源汽車領域。目前，新能源汽車產業呈爆發式增長態勢，相關的原材料供不應求。

在洪水寨礦區尾礦庫里，堆積著數十萬噸選礦后的尾礦砂，這些曾被視為廢料的尾礦，因含有鋰云母礦，如今變成炙手可熱的原材料。

既然廢石變成了寶，能否把洪水寨礦區的廢石外銷，用以彌補生態環境修復資金的不足？大余法院提出了這一破題思路。

經實地調研和反復論證后，驗證了大余法院這一破題思路是可行的。為此，大余法院與破產管理人提出“尾礦資源變現+共益債務融資”的破題方案，即采取出售洪水寨礦區尾礦砂的方式來籌集資金，同時將破產程序前、重整程序中的生態修復治理資金列為共益債務，從債務人財產中優先支付。

不久后，首筆生態環境修復資金籌集到位。

大余法院的這一舉措，大大推進了破產重整進程。“就如同給企業注入了一劑強心劑，讓生態修復和企業重生成為可能。”破產管理人王雷律師說道。

最大限度保障債權人合法權益，是辦好破產案件的核心。

“重整之后，我們債權清償的比例是多少？”隆盛礦業等4公司破產重整案的第一次債權人會議上，債權人代表老張就問道。

債權人關心的清償問題，也是大余法院在極力處理的核心問題。

隆盛礦業等4公司在股權結構、財務管理等方面高度混同，若分別予以破產，不僅程序繁瑣，而且還可能導致債務清償不公。為此，大余法院決定將這4家關聯公司破產重整案合并審理，統一梳理債權債務，優化資產處置方案。

大余法院為保障每位債權人、每名公司職工的合法權益，利用公證具有固定證據、預防糾紛、銜接司法等功能，首次在破產案件中引入公證程序，尤其是在破產管理人選任、債權人會議、資產評估處置等關鍵環節，全程邀請公證人員參加，既保證了破產程序更加陽光、公開、透明，又對整個過程進行了全程監督。

陽光下的監督，讓債權人吃下了“定心丸”。“看到公證員全程在場監督，我們心里踏實多了。”破產重整后，老張說道。

選擇新賽道開啟新征程

既然目標選定了新能源產業發展這一新賽道，那么破產重整的各項工作就要夜以繼日加速推進。

維護好職工權益，是公司進入新賽道前必須要解決的問題。大余法院在制定重整計劃前，充分尊重職工意愿，逐一與每名職工溝通交流，了解他們的真實想法。

對自愿離職的職工，依法予以經濟補償，對愿意留下繼續工作的職工，實行破產重整期間不停薪、不降薪政策，補繳職工的醫保、社保等，并要求新的投資人在不降低職工原有待遇的前提下，接收全部職工，穩定就業。

“企業破產了，我以為自己要失業了，真想不到我還能在礦山繼續工作。”在洪水寨礦區工作了10年的職工王啟友說道。

2023年4月，大余法院舉行隆盛礦業等4公司債權人會議。會上，重整計劃（草案）獲高票通過，債權清償率從最初不足5%提升至20%，職工債權全部得以優先清償。

2023年6月，大余法院舉行隆盛礦業等4家公司重整案債權發放儀式，職工全額領取了公司補發補繳的工資、社保款56萬余元。

推進生態環境修復，是企業在新賽道中重點要處理的問題。在大余縣委、縣政府的統籌協調下，環保部門很快制定了詳細的生態環境修復方案，自然資源部門加快了采礦權續期審批程序。

首筆生態環境修復資金到位后，洪水寨礦山尾礦砂的出售渠道得以全面打開。之后，挖掘機揮舞著鏟斗，將88萬噸尾礦砂一堆堆裝入裝載機中，礦砂的碰撞聲與發動機的轟鳴聲在礦山中回蕩，為生態環境修復提供了資金來源。

生態環境的修復方案得到落實，資金有了保障，一場聲勢浩大的生態環境修復工程，在洪水寨礦區拉開帷幕。

工人們采用掛網覆毯、客土噴播技術固定土壤，運用削坡放階減載工程重塑山體形態，在陡峭的山體上攀爬，將混合草籽和土壤改良劑噴灑在裸露的巖面上，一棵棵樹苗在坑洼處扎根，一片片綠草在石縫間生長，為洪水寨礦區帶來了新的生機。洪水寨礦山非生產區域林草覆蓋率達90%。

曾是洪水寨礦區最大“痛點”的生態環境問題，如今已成為大余縣礦山修復的典范，為其他礦業公司的生態環境修復提供了參考。

放下沉重的債務包袱，卸下棘手的環境整治難題，一度瀕臨倒閉的隆盛礦業等4公司得以涅槃重生，重新煥發新生機，公司產業由傳統的鎢礦開采、加工企業，轉型為鋰電新能源產業，邁入新能源產業新賽道。2024年，公司營業收入達400萬元，重新走上了復蘇之路。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聚焦建設美麗中國，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健全生態環境治理體系，推進生態優先、節約集約、綠色低碳發展，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這一戰略決策，如春風化雨，指引著各行各業蓬勃發展。隆盛礦業等4公司的破產重整，便是這一政策的具體實踐樣本。

洪水寨礦區曾經的礦石撞擊聲，如今化作轉型發展的鏗鏘足音，在大余群山中久久回蕩。“我們要用更有力的司法舉措，不僅幫企業解決發展中的各種難題，還要為企業轉型發展保駕護航。”大余法院黨組書記、院長黃中林告訴記者。

如今，大余縣累計修復礦山面積4870余畝，10家礦山入選省級以上綠色礦山名錄。

百年鎢都正以嶄新的姿態，邁向綠色發展的新征程。

為綠色轉型提供更有力的司法保障

本報評論員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綠色發展是高質量發展的底色，新質生產力本身就是綠色生產力。我們必須加快發展方式綠色轉型，助力碳達峰碳中和。”加快綠色轉型，既是重塑經濟增長動能的時代命題，也是破解傳統經濟發展瓶頸的改革命題。以高質量司法維護企業綠色轉型中的合法權益、保障新質生產力高質量發展，是人民法院義不容辭的責任。

“世界鎢都”大余縣在綠色轉型中，江西省大余縣人民法院通過推出一系列創新舉措，優質高效審結了隆盛礦業及其關聯公司破產重整案，既為培育發展新質生產力注入了法治動力，又為資源型城市綠色轉型提供了可復制的司法樣本。

創新司法理念，為綠色轉型提供“源動力”。大余法院跳出傳統破產審判“重清算、輕挽救”的思維定式，擺脫傳統經濟增長方式和發展路徑，引導危困企業引進新技術，搶占新賽道，發展新質生產力，不僅讓危困企業得以“涅槃重生”，還促進了產業綠色轉型，提升了核心競爭力。人民法院要切實轉變司法理念，深刻認識加快綠色轉型在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找準司法服務綠色轉型的發力點、落腳點，采取有效措施，促推傳統產業轉型升級，為高質量發展提供充沛動能。

創新司法舉措，為企業綠色轉型提供“真保護”。大余法院在黨委領導下，積極構建破產處置工作的新格局，提出籌集生態修復資金的新思路，采取引入公證程序的新方法，為企業綠色轉型提供了有力司法保障。人民法院要大膽探索，勇于創新，在企業綠色轉型的關鍵時期、重要節點，推出更有效的方法、更有力的舉措，為企業綠色轉型提供優質司法服務，幫助企業化解轉型中的各種難題，加快轉型進程，為發展新質生產力提供更多“真保護”“嚴保護”。

創新司法服務，為企業綠色轉型提供“強支撐”。大余法院堅持“挽救一個企業、規范一個行業、優化一方生態”理念，將司法服務從“法庭內”延伸至“市場端”，幫助企業打通綠色轉型中的堵點、卡點問題，讓企業輕松轉型，全力發展新質生產力。人民法院的司法服務水平，不僅是司法質效的“度量衡”，更是綠色轉型的“進度條”，要延伸司法服務范圍，完善司法服務舉措，用有溫度的司法服務，精準對接企業的綠色轉型，全力滿足企業綠色轉型中的各種司法需求，為新質生產力破繭而出清除沉疴宿疾、厚植法治沃土。

新征程需要新作為。綠色轉型關乎千秋基業，人民法院要強化使命擔當，力爭在綠色轉型中發揮更大作用，為推動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繪就美麗中國新畫卷貢獻更多司法力量。

來源：人民法院報·1版

記者：胡佳佳｜通訊員：劉鋒 蔣文娟｜本報評論員：胡佳佳 劉鋒 蔣文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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