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9月15日,南京市公安局雨花分局接到中華南路上的永寧百貨商店陸經理的報案:店內食品柜臺被盜,被偷走大量食品。
接報后,雨花分局刑警隊苗隊長帶著三名刑警趕到現場——
當時的民警已經穿上了如圖所示的55式警服
永寧百貨商店是一間140平方米的沿街店堂,順著三面墻擺著三組柜臺,分別銷售煙酒食品、家用百貨和服裝布料。根據報案的陸經理的敘述:昨天打烊的時候一切正常,今天早上他第一個來上班,一打開店門就發現食品柜臺里少了不少東西,他立即退出店堂,重新關上店門并馬上報警,因此現場保護得極好,沒有遭到破壞,依舊處在原始狀態。
永寧百貨商店有一前一后兩扇門,前門是臨街的正門,被陸經理用鑰匙打開,沒有發現任何撬壓跡象,店堂臨街的一排窗戶玻璃俱都完好無損,窗戶上的鐵柵欄也都沒有破壞跡象;后門通向一個堆放雜物的小院,當時依舊緊閉,拴著插銷,沒有發現被挑撥的痕跡;后門兩側還有兩扇窗戶,打開可以看見商店的后院。整個后院用兩米多高的竹籬笆完全封閉,沒有提取到任何有價值的痕跡物證。
經陸經理清點,商店總共丟失紅糖九斤,蜜棗十三斤,紅棗八斤,各式中式糕點六斤,核桃仁八斤,水果罐頭五罐,長生果(帶殼花生)六斤,奶粉四罐,奶糕五斤……
老照片 百貨商店食品柜臺
丟失物品總價值312元,相當于店里正副經理外加七名營業員一個月的基本工資(營業員基本工資36元、“學生意的”即學徒的基本工資24元、經理基本工資46元),這個數額不可謂不高。
但是令苗隊長感到奇怪的是,店里被偷的全都是當時非常行俏的食品,尤其是紅糖、蜜棗、水果罐頭以及奶粉、奶糕都是要憑票供應的限購食品,基本上什么食品行俏拿什么,什么食品好吃偷什么。但是偏偏店里價格更高的香煙和老酒卻分毫未動,店里放錢的錢柜也絲毫未動,看樣子這個賊既不抽煙也不喝酒,也不愛財,就是個貪嘴的?
現場沒有任何撬壓痕跡,因此基本可以排除外盜的可能,所以本案基本被確定為熟悉永寧百貨商店內部人員所為。
在接下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內,苗隊長帶著手下將永寧百貨商店正副兩個經理和七名營業員的底細查了個底兒掉,查來查去沒有查到任何可疑的情況。甚至對他們九個人每個人的家都強行進行了一次“家(搜)訪(查)”,但依舊一無所獲,只好在10月3日暫時收隊停止調查。
然而,10月5日一早,陸經理再度報案,永寧百貨商店又被盜了——
苗隊長帶著手下的刑警再度來到現場,發現這次的現場和9.15案的現場幾乎如出一轍,干干凈凈,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只不過這次店里被拿走的東西不再僅限于食品,而又增加了鞋襪、童裝、印花棉布、肥皂和草紙等服裝和日用品,根據陸經理的估算被盜物品價值金額為297元。算上9.15案被盜價值的312元,兩次加起來總共被盜609元,擱當時屬于“數額巨大”,不提級辦理是不行了。
于是,南京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朱南接到了苗隊長的求助電話——
在聽完苗隊長敘述的案發情況后,朱南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從你介紹的情況看,不像是流竄作案。流竄犯通常盜竊的目標是三票(鈔票、糧票、布票)以及體積小、價格貴且易于銷贓的商品。流竄犯的作案手段往往非常粗暴、毫無顧忌,狠砸硬撬,叼著就跑,地區跳躍性強,且在短時間內不會吃回頭草。而你所報的失竊物品不僅數量多、體積還大,都是食品和日常生活用品,單個價值并不高。所以我建議你們立足于本地,對商店附近地區有偷竊前科的人員進行全面排查,同時安排偵查員化裝成店員伏擊守候。我推測此案系小偷作案而不是大盜作案,其藏匿地點不會離商店太遠,而且鑒于連續兩次偷盜得手而你們又沒有查出什么線索,小偷可能貪心不足,還會第三次作案……”
按照朱南的建議,苗隊長立即從雨花分局刑警隊抽調了四名精干的偵查員,分乘上下兩班,徹夜守候在永寧百貨進行蹲守,結果蹲了二十多天,一無所獲,苗隊長無奈,只好在11月27日把人撤了回來。
然而,11月29日一早,苗隊長又接到陸經理的報案,永寧百貨商店又雙叒叕被盜了!苗隊長當場破防,放下電話就在辦公室里破口大罵,罵夠后帶著手下趕往現場——
這次的現場勘查結果和前兩次一模一樣,不說沒有一點收獲吧,只能說一點收獲都沒有,但是這次的被盜商品重量超過七十斤,超過了第一次的三十八斤和第二次的三十六斤,折合人民幣超過600元,三次盜竊總金額已經超過了1200元。這次偷掉的東西種類更多,除了前兩次被偷的全部物品一樣不少外,還增加大號的女裝、女褲以及女用衛生帶(一種用布條制成的經期用品,通常裝有草木灰、碎布或棉花等吸水材料)等女性專用衣物和用品。
陸經理哭喪著臉對苗隊長說:“警察同志,你們要是再不想想辦法把小偷抓住,我們這家店就要被搬空了,三次被偷的東西加起來都能開個小雜貨鋪了!這小偷太囂張了,就跟在自己家櫥柜里拿東西似的——”
老照片 百貨商店的布料柜臺
毫無頭緒的苗隊長再度將電話打給朱南求援,這次朱南沒有再“電話指導”,而是親自趕到案發現場,在仔細勘查了半天后發現:在前后門都上著鎖、臨街窗口鐵欄桿都沒有破壞的情況下,要進入現場唯一的路徑就是后門兩側的那兩扇窗戶。
朱南注意到:那兩扇窗戶沒有安裝鐵柵欄,木質窗框因為風吹雨淋而有點變形,固定插銷的木質螺栓也已經脫落了好幾顆,稍微一用力就能拉開。朱南打開其中一扇窗戶,順著窗戶爬入了后院,望著院子里的一圈兩米多高的竹籬笆呆立了許久,然后做出判斷:盜賊要從后面兩側的窗戶進入店堂,必須越過這道兩米多高的竹籬笆,翻越是不太可能翻越的,只有鉆過來。但是朱南沿著竹籬笆走了幾圈,都沒發現有洞,也沒有發現可疑的足跡。
朱南不死心,走到籬笆墻的盡頭,彎下腰用手挨個試著去抽籬笆上的竹竿,一直抽到第二十六根竹竿的時候,朱南突然覺得手中的這根竹竿并沒有插緊,稍微一用勁就能從泥中抽高至膝蓋的位置,抽出這根竹竿后,一片寬約一個身位的竹籬笆就能很方便的抬高,下面露出一個可疑供一個人鉆進鉆出的洞。
朱南笑了,又親自將這里恢復原狀,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對旁邊已經看傻眼的苗隊長說:“老苗,聽個守株待兔的故事嗎?”
苗隊長點點頭:“在部隊干訓班學文化的時候聽教員講過這個故事。”
“那好,我們就來個守株待兔,賊還會再來第四次的,到時候我們就——”說著,朱南的右手的手掌捏成一只拳頭。
“南大,你下命令吧!”
“你們隊里抽兩個人,我們大隊抽六個人,兩人一組,四天輪換一次,夜夜伏擊,夜間不準點燈,不準抽煙,不準睡覺,不準嬉鬧。別的地方不用管,只需要盯住后門兩側的那兩個窗戶就行,直到抓到罪犯為止。”
12月24日凌晨,也就是守株待兔的第二十六天,當天蹲守的是市局刑警大隊偵查一隊副隊長小馬和偵查員章明義,因為連續二十多天都沒有動靜,兩個人都沒指望今天會有什么收獲,所以兩個人蹲在店堂后門邊上下起了象棋。
但是沒想到,就在凌晨1時左右,窗外的籬笆傳來一陣異常的響動,小馬和章明義借著月光從窗口看見那根被朱南恢復原樣的竹竿被拔出,一片籬笆被抬了起來,然后一個黑影從北抬高的籬笆底下鉆了進來。
“哎喲媽呀,還真讓南大被說中了!”
小馬和章明義頓時興奮起來,馬上一左一右地緊緊貼靠在窗戶邊上。
不久,那團黑影來到窗戶跟前,然后一根細鉛絲勾開了窗扇的插銷,然后笨拙的攀上窗臺,從打開的窗戶鉆進了店堂。然而黑影剛鉆進來還沒落地,就被小馬和章明義左右出擊,一邊一只胳膊死死挾住。
“哎喲,放開我,我還懷這娃呢!”
是個女人的聲音——
章明義順手拉亮了店堂里的電燈,果然是一個女人,還是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
經審訊,這個懷孕的女人名叫秦淑貞,時年32歲,家住二道橋46號,永寧百貨商店后門后院隔著籬笆墻就是她家的后院。永寧百貨商店原本是她父親的店,1954年公私合營后,她家失去了經營權,只有股息。
老照片 公私合營
原本她并不在乎這點股息,因為她的丈夫是南京工學院的講師,工資豐厚,靠著丈夫的工資她可以當家庭婦女還能養活兩個孩子。然而1957年4月,她的這位丈夫因為在“大鳴大放”中寫大字報,鼓吹要實行“民主”、“多黨輪流執政”,被南京工學院黨支部定為右派并開除了黨籍,送去大西北勞動改造去也(作為共產黨員嘴欠至此,只能說活該)。
老照片 南京工學院校門
反右時期在游行的南京高校教職員工
失去了丈夫的工資后,原本養尊處優的秦淑貞的生活水平斷崖式下滑,而且在5月的時候發現自己又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看著家里有兩個孩子要養,肚子里頭還有一個孩子,而股息又完全不能滿足她丈夫沒被打成右派時的優渥生活開銷,于是就動了盜竊永寧百貨商店的食品和日用品“補貼”家用的念頭。
“我身邊已有兩個孩子,又懷了孕,為了生了孩子后維持生活,就動了永寧百貨的念頭。這永寧原本就是我家的,我想我拿我家的東西就算被發現了也不會怎么樣,所以就在9月15日夜里拿了第一回,拿的都是吃的,每次拿一點,來回跑了十幾趟,最后離開的時候把現場打掃干凈,避免留下腳印,拿東西的時候戴著手套,以免留下指紋。看你們查了二十來天沒查出什么離開后,我在10月5日干了第二回,這次除了拿吃的外還拿了一些小孩衣服,棉布以及日用品。這次又沒人懷疑我,我膽子就更大了,在11月29日干了第三回,這次拿的比較多,因為我快生了,心想為我快出生的孩子多拿一些。看還是沒什么動靜,就打算在干一次,然后就安心等孩子生下來,沒想到被你們抓住了。”
當得知偷永寧百貨的小偷竟然是自己的女兒時,秦淑貞的父親氣急敗壞來到店里,對著指認現場的秦淑貞要清理門戶,被眾人及時攔下時指著秦淑貞的鼻子罵:“你這孽畜,老秦家的臉面全被你丟光了!”
將秦淑貞收監后,苗隊長向朱南做檢討,說之前走訪調查的時候,也曾有人懷疑是秦淑貞所為,但他覺得秦淑貞挺著個大肚子行動不便,因此好幾次都漏了過去,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請求局里處分。
“寫份報告上來吧,再附一份檢討,局黨委會上我替你說話,你也是老同志了,下次不要那么想當然。”朱南嘆口氣,擺了擺手說道。
最終,秦淑貞因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8年,因她臨近分娩,因此在家中被街道和派出所監視居住到生下孩子并斷奶后收監,并且決定刑滿后將她也送去大西北和其丈夫一同接受改造,孩子則留在南京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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