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改變大的方向,但對于我們普通人來說,即使別無選擇也要盡力去選擇善的一面,讓自己有尊嚴地活下去,這正是《長安的荔枝》所反映出的大時代下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作者|慕云、編輯|丁宇
就在吃荔枝的六月天,電視劇《長安的荔枝》帶著濃濃的“班味兒”來了。
此前,馬伯庸的小說《長安的荔枝》被稱為最被期待影視化的作品之一,如今播出,改編的成色幾何?
從目前播出的內容看,這次劇版改編無疑是對原著的一次成功擴寫,不僅充分利用了影視語言的優勢,將這場荔枝轉運的重任成功落地,全方位展示了長安宮闕和嶺南風光;還通過補充和豐富人物及情節,令整個故事更加完整,突顯了大時代下小人物的命運和選擇。
李善德(雷佳音 飾)和鄭平安(岳云鵬 飾)
電視劇《長安的荔枝》由曹盾執導、馬伯庸擔任原著及故事顧問,雷佳音領銜主演、岳云鵬領銜主演,在制作質感上與《長安十二時辰》一脈相承,但在敘事視角上另辟蹊徑,以輕喜劇的方式呈現了一場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唐代小吏李善德(雷佳音飾)被人設計,在極限時間和匱乏條件下千里轉運新鮮荔枝原創人物鄭平安(岳云鵬飾)卷入朝堂博弈,勾連出各方利益的關聯。故事以“荔枝”為引,其中既有小人物在職場打拼的艱辛與不易,更有大時代下普通人的堅韌和生存智慧。
更飽滿的”荔枝“
《長安的荔枝》其實是作家馬伯庸的一次計劃外的創作。在寫《顯微鏡下的大明》時,他閱讀了大量徽州文書,在一份材料里看到了一個叫周德文的富戶的經歷。那時朱棣決定遷都,周德文一家被安排的工作就是流程對接,采購建筑材料,支援新京城的建設。
這讓馬伯庸的“打工人”雷達敏銳地響了起來,史書上記載的很多事情,都是上頭的一道命令,下面人的一頓忙活,最辛苦和頭禿的就是具體做事的人。
2020年5月末,馬伯庸看到朋友發的一條關于楊貴妃的微博,一下子想起了唐朝詩人杜牧的那句詩:“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在唐代,這荔枝到底是怎么從南到北運過來的?他想到了資料中辛苦奔走的周德文,決定以一個基層辦事員的視角來寫一個荔枝轉運的故事。
他很快開始動筆,一口氣寫完7萬字,一共寫了11天——和故事中李善德的荔枝運送時間恰好吻合。這11天里,他沒有考慮出版或是讀者感受等任何外界的因素,而是進入“心流”一氣呵成。
《長安的荔枝》剛一發表就受到好評,主人公李善德像極了現代基層打工人,古代“職場牛馬”的故事引起當下讀者的共鳴。
不過,因為寫作時間和篇幅所限,馬伯庸對這部作品是心存遺憾的,書中專注于寫李善德荔枝轉運這一條線,而在其他細節上并沒有完全展開。
電視劇《長安的荔枝》開拍,就是一次讓故事變得更豐富、更完整的機會,馬伯庸也深度參與了這次影視化的創作。
從目前已經播出的內容看,相比于小說,劇版《長安的荔枝》的內容確實更加飽滿。
首先是原創人物鄭平安的出現,直接將原本故事中的一條主線變成了兩條主線,即李善德的物流線和鄭平安的朝堂線。
這個設定十分巧妙:一方面,李善德和鄭平安作為“姐夫與小舅子”的關系,令運送荔枝過程中本就難以理清的彎彎繞繞,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也讓故事有了更多展開空間;另一方面,兩條線看似在劇中是對照進行的,但將他們放在更大的時代背景下看,兩個人的走向其實是殊途同歸的,即在權力面前別無選擇。
如果說李善德是個總被人欺負的老實角色,那么相比之下,鄭平安看上去卻是八面玲瓏的,他左右逢源,作為陪酒侍郎一邊給人牽線搭橋,一邊跳胡旋舞為大家助興,還通過給左相敬酒認識了盧奐(竇驍飾),活像個職場“老油條”。
盧奐(竇驍 飾)
但這些都是表面現象,本質上他也只是在官場夾縫中求生存的小人物。為了能重回鄭氏,他不得不為左相辦事,假扮右相使者前往嶺南,上演一出生死未卜的“職場無間道”。
兩個人同去嶺南出差,李善德的南下之路也就有了伴兒。雖然他們時有沖突,性格、動機并不相同,但越是這樣的“矛盾”越突顯任務的荒誕、朝堂形勢的波詭云譎,誰都可能是那枚稍有不慎就成為“棄子”的“棋子”。
劇集還通過對人物情感的細膩描寫和頗有質感的視覺傳達,讓書中很多寫意的表達更為具象化且加深了情感濃度。比如,李善德深知前往嶺南兇多吉少,臨行前將女兒袖兒“托孤”,路上給女兒寫信時報喜不報憂,他還與女兒約定桂花開的時候一定會回來。對于李善德來說,荔枝像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刀,但桂花則承載著他與家人的美好回憶。
李善德與女兒
劇集播出后,劇中對于李善德夫人去世的改編曾引起爭議,但細看卻發現這是劇情對情感的另一種處理,它沒有避而不談,而是在回憶中進行了細致的刻畫。
在第二集的楔子中,李善德凝視著老宅,想起與夫人錦娘(代露娃飾)共度的情景,院中的那株桂花樹,氣味清甜芬芳,就像他們的女兒。而繁花滿枝的桂花樹漸漸凋零,似乎也在說明,運荔枝的任務壓下來,那些屬于普通人的平靜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可見,《長安的荔枝》從7萬字到35集的擴充過程絕不是為了“湊集數”,而是通過影視化的語言令這部作品的主題更加鮮明。隨著劇情的展開,胡商商會會長阿彌塔(那爾那茜 飾)、玲瓏千面的空浪坊坊主云清(安沺 飾)等原創人物及相應故事線也將徐徐展開,而原著中一筆帶過的情節和人物亦將被補充完整,整個故事的邏輯線條更為清晰和充實。
阿彌塔(那爾那茜 飾)和云清(安沺 飾)
喜劇的憂傷
《長安的荔枝》播出后,雷佳音和岳云鵬的“郎舅CP”迅速出圈,倒霉姐夫和冤種小舅子的對抗喜感十足,仿佛把德云社搬進了電視劇。
實際上,馬伯庸在原著小說中就使用了大量黑色幽默的筆觸,而導演曹盾在拍攝時則強化了輕喜劇的風格。但這種鮮明獨特的喜劇呈現,并非通過夸張的動作和臺詞刻意而為之,而是通過戲劇沖突自然而然形成的高級喜感。
李善德和鄭平安的對手戲,臺詞都不復雜,但兩個人的對手戲每一幀都充滿喜感,原因是他們經常產生思想上的誤差和身份上的錯位,換成互聯網黑話就是“沒有對齊顆粒度”。
比如,二人初到嶺南時意外偶遇,李善德還不知小舅子鄭平安已經假扮高官馬歸云,上來就叫了一句“平安”,為了不被識破,鄭平安開始胡編亂造,先是說自己“平安,很順利的就到嶺南了”,又話鋒一轉說“平安你,平安我,平平安安最重要”,看得旁邊的趙辛民滿臉問號。
類似的對話幾乎貫穿了他們的每一場戲,倆人吵架臉紅脖子粗,以為已經生死攸關,結果就是被蚊蟲叮咬。更有針尖對麥芒般地互懟——“就你要搬倒右相?”“就你這樣還運荔枝呢?”
雷佳音和岳云鵬的表演在搞笑之余帶著人物的層次感,極大地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雷佳音飾演的李善德皺起眉頭、滿臉委屈,再度坐穩了“老實人賽道”;岳云鵬飾演的鄭平安充滿著市井的圓滑,將“小人物賽道”精準拿捏。
而何有光(馮嘉怡飾)和趙辛民(公磊飾)則是另一種“笑果”,前者最擅長“裝糊涂”,后者最擅長“裝聰明”,兩個人雖然工作能力不行,但湊在一起就是對事情的“過度解讀”。說他們好搞吧,右相想要的效忠信遲遲還沒拿到手;說他們不好搞吧,可是他們往往一頓縝密分析,卻過程全對,結果全錯。
何有光(馮嘉怡 飾)和趙辛民(公磊 飾)
誤解時刻在發生,李善德一心想著如何儲存荔枝之法,問趙辛民有“冰”嗎,后者則一心想著右相的事情,以為在說“兵”,嚇得趕緊去跟何有光稟報。
這種陰差陽錯的情節,喜劇效果只是表面,更重要的是在一來一回間交代了人物的性格和劇情的走向。就像何有光,雖然能力有限但野心不小,他想盡快拿到兵魚符,統領嶺南,才能成為真正的“土黃帝”。
劇中另外一位搞笑擔當是胡商蘇諒(呂涼飾),一出場就送上了成語大禮包,入土為安、藕斷絲連、漁翁得利……聽起來總是哪里不對,李善德有嘴說不清,終于讓蘇諒搞明白了“愛莫能助是不能助”。
蘇諒(呂涼 飾)
在荔枝轉運過程中,蘇諒是李善德重要的“投資人”,不僅提供資金還提供存儲裝備,而他看中的則是李善德手中的能暢通無阻的符牒。在《長安的荔枝》書中,蘇諒對符牒的使用方式一筆帶過,而在劇中關于胡商這條線的背景則進行了大量補充,令邏輯線條更為縝密。
本來蘇諒也是來自長安,他曾想將上好的沉香木呈貢給右相,希望借此權勢打開在長安的商業來往,但船只卻被人動了手腳,被人做局的他很失落,知道長安不會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才來到嶺南??梢?,做生意的人雖然有錢,但面對權勢的欺壓也無能為力,只能用錢換取符牒,以保證貨運順暢,而符牒在這里便是權力的象征。
左相(韓童生 飾)和右相(趙魏 飾)
從故事底色看,《長安的荔枝》本身就足夠荒誕。荔枝“一日色變,兩日香變,三日味變”,誰都知道將荔枝從五千里外的嶺南運到長安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恰恰是這樣的不可能,攤到做事人的頭上,卻必須當成可能去辦。
當官場傾軋、民生疾苦和個人命運的無力感混在一起,令很多場面顯得滑稽和荒謬。輕喜劇的風格給觀眾以舉重若輕之感,也讓人們在笑過之余生出一絲悲涼。
所謂“喜劇的內核是悲劇”正是如此,笑點背后隱藏的是現實的殘酷和小人物的無奈,當代職場打工人自稱“牛馬”何嘗不是一種無力的調侃,就像馬伯庸在書的后記中說的這句:“千古艱難唯做事,一事功成萬頭禿?!?/p>
選擇能選擇的
盡管李善德身處絕境,但《長安的荔枝》并未將他塑造成一個純粹的悲劇角色。相反,在一次次危機中,他展現出了普通人的善良和勇氣。
劇中的李善德看似膽小懦弱,但他卻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貢獻了幾次“發瘋”的名場面。
他可以為了女兒與人拼命。十七娘(張天愛飾)得知李善德接了荔枝使這個兇多吉少的差事,擔心他還不上貸款,欲拿走房契并用女兒袖兒來要挾他。李善德十分氣憤,當即以自己是為圣上辦事為理由壓制對方,他警告十七娘一班人等,自己和家人若有閃失,誰也別想好過,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嚇得對方只好轉身離開。
十七娘(張天愛 飾)
他也可以為了一個堅定的目標用盡渾身解數??吹綏钚N镜热艘杂憘胍哉及①祝ㄖ苊谰棧┑睦笾@,他大聲宣稱自己是奉圣上的旨意來收荔枝,荔枝園已被征用。
雖然那時李善德一心想的是獲得荔枝保鮮之法,但他的行為透露著性格上的底色,面對恃強凌弱之人,他愿意在能力范圍內出手相救。他也用專業技能教會了荔枝園的果農除蟲的方法,是實實在在地救了整個園子。
顯然,李善德的行為不只是讓人共情的“職場發瘋文學”,更是他在危急時刻所選擇的應對方式。有時候,“發瘋”不是情緒發泄,而是一種方法,當欺凌和壓迫損害了親人和朋友的利益,當他已經退無可退時,他選擇不再隱忍,而是勇敢抗爭。
阿僮(周美君 飾)
對于鄭平安來說,他的行為何嘗不是一種無奈之下的選擇。他看似圓滑計較小心眼,但內心卻是重情重義。他不愿意一直跟著他的狗兒去嶺南受苦,假意狠心將其趕走,其實是為了狗兒能留在長安好好生活。
他精于算計的本質,也是他始終被裹挾于朝堂權謀的漩渦中,作為無權無勢的小人物,他只能察言觀色、審時度勢,因為這是他唯一的生存之道。但他有自己的底線,保持善良不去陷害別人。
無論是李善德還是鄭平安,這些其實都是普通人在困境中所展現出的生存韌性。他們都面臨著很多無法選擇的事情,但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卻選擇了那些可以選擇范圍內正確的事,這恰恰是人物身上最大的閃光點,也是劇版《長安的荔枝》最動人的地方。
劇中的主線在這一次次的選擇中推進向前,荔枝轉運的任務也總是在山窮水盡時柳暗花明,而在這個過程中,這些小人物的抉擇時刻,竟然帶著一種浪漫和熱血。
出長安去嶺南前,好友韓十四(高至霆飾)和子美(朱亞文飾)與李善德折柳送別,子美見他一臉苦相,滿是憂愁,遂吟詩一首送給他,并說:“既然退無可退,何不向前拼死一搏?!崩钌频律钍軉l,快馬加鞭一路向南。
在嶺南處處碰壁外加鄭平安的勸說之下,李善德本想放棄,但他在出嶺南的城門口看見長長的隊伍時,突然又想起子美曾說過的話——“拼死相搏,興許還能搏出一些微茫的希望”,他從此堅定,這荔枝之事,或許就是在絕望中尋找到的希望。不試一試,怎么知道結果?“就算失敗,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離終點多遠的地方?!?/p>
隨著劇情的推進,李善德的荔枝之路已初見端倪,按照正常的發展走向,這荔枝最終肯定是能送到的,但其中還能牽扯出什么樣的故事才是最令人期待的。
可以想象,《長安的荔枝》故事的高潮絕不會停留在一騎紅塵抵達長安城門的那一刻,真正的高光應該是從送完荔枝才開始的。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長安之興衰也將隨著一顆荔枝而改變。
沒有人能改變大的方向,但對于我們普通人來說,即使別無選擇也要盡力去選擇善的一面,讓自己有尊嚴地活下去,這正是《長安的荔枝》所反映出的大時代下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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