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成績出來了。”程思遠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在客廳里飄蕩著。程志遠放下手中的茶杯，快步走到電腦前。當518這個數字跳出來的那一刻，整個房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距離一本線519分，僅僅差了1分。

01

2024年6月25日，梅雨季節(jié)的尾巴還在江南小城里擺動著。程家的客廳里，空調呼呼地轉著，電風扇也在天花板上不知疲倦地旋轉，可空氣中的悶熱感絲毫沒有減少。反倒是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像厚重的烏云一樣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程思遠坐在那臺已經用了五年的臺式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輕微地顫抖著。準考證號他已經輸入了三遍，每一次都要核對好幾遍，生怕輸錯一個數字。林美華站在他身后，一只手輕輕搭在兒子的肩膀上，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緊繃。

“思遠，別緊張，媽媽相信你。”林美華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像春風一樣想要撫平兒子內心的波瀾。

程志遠則在客廳里來回踱步，每走一步，木地板就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電腦屏幕，雙手緊握成拳，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十八年來，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個分數上。

“好了，我點了。”程思遠深吸一口氣，鼠標輕輕一點。

頁面刷新的那幾秒鐘，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終于，分數跳了出來：語文108分，數學134分，英語121分，理綜155分，總分518分。

程志遠盯著屏幕，臉色逐漸變得鐵青。他清楚地記得，今年本省的一本線是519分。就差這么1分，1分啊！

“怎么可能！”程志遠的聲音在客廳里炸開，像突然的雷鳴一樣。他大步走到電腦前，彎腰仔細地看著屏幕上的每一個數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美華趕緊走過來，看到分數后，心里也是一沉。她知道丈夫為了兒子的學習投入了多少心血和金錢，這十幾年來，每一個周末都在陪讀，每一次家長會都不落下，甚至為了給兒子找好的補習老師，動用了所有的人際關系。

“思遠已經很努力了，二本也挺好的，現在大學生遍地都是，關鍵是...”林美華想要安慰兒子，也想要平息丈夫的怒火。

“好什么好！”程志遠打斷了妻子的話，聲音大得嚇人，“十幾年的書白讀了！這1分就是命運的分水嶺！就是天壤之別！”

他在客廳里大步走著，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用拳頭狠狠地砸一下沙發(fā)扶手或者茶幾。茶杯在茶幾上跳了跳，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程思遠靜靜地坐著，低著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他努力不讓自己發(fā)出哭聲，可肩膀還是忍不住微微抖動著。這十幾年來，他每天早上六點起床，晚上十一點才睡覺，連喜歡的籃球都已經戒了整整兩年。他以為自己已經盡了全力，可現實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去房間里靜一靜。”程思遠的聲音哽咽著，站起身來，腳步有些踉蹌。

他推開房間的門，關上的那一刻，外面父親的怒吼聲被隔絕了一些。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空調外機在窗外嗡嗡地響著。墻上貼滿了各種勵志標語：“天道酬勤”、“書山有路勤為徑”、“不怕路遠，就怕志短”。每一張紙條都是他親手寫的，每一個字都飽含著對未來的憧憬。

程思遠坐在書桌前，看著桌上那些已經做了無數遍的習題冊，眼淚終于忍不住放聲涌出。他想起昨天晚上做夢，夢見自己拿到了理想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父親臉上那種驕傲的笑容，可現在一切都化為了泡影。

客廳里，程志遠還在憤怒地咆哮著。

“這孩子平時學習也不差啊，怎么就差這么一點！”他對妻子說，“你說說，這1分到底差在哪里？是不是有哪道題判錯了？”

林美華嘆了口氣，走到廚房給丈夫倒了一杯水。“你先冷靜一下，分數都已經出來了，再怎么著急也沒用。”

“我怎么能冷靜！”程志遠接過水杯，一口氣喝完，“你知道我當年因為高考失利，一輩子都在悔恨嗎？我發(fā)誓絕對不能讓兒子走我的老路！”

他想起了自己二十七年前的那個夏天，同樣是高考成績公布的日子，同樣是因為幾分之差與理想大學失之交臂。那種無助感、那種對命運的不甘，到現在都還清晰地印在他的記憶里。

“現在孩子已經這樣了，你再發(fā)脾氣有什么用？”林美華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咱們應該想想接下來怎么辦，是選擇復讀還是...”

“復讀？”程志遠停下了腳步，“復讀的風險太大了，萬一明年考得更差怎么辦？”

夜幕降臨，程家的客廳里依舊彌漫著沉重的氣氛。程思遠沒有出來吃晚飯，林美華端了一碗粥進去，發(fā)現兒子趴在書桌上睡著了，臉上還有沒干的淚痕。她輕輕地給兒子蓋上薄毯，心疼得紅了眼眶。

程志遠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煙霧在客廳里繚繞著，像他此刻混亂的思緒。他想起這些年來為了兒子的學習所做的一切：請假陪孩子看病，花錢找最好的補習老師，甚至為了讓孩子有一個安靜的學習環(huán)境，連看電視都要戴著耳機。

這一切的努力，就因為1分，功虧一簣了嗎？

02

接下來的幾天里，程志遠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腦子里反復想著的都是那個518分。他在網上搜索著各種關于高考復查的信息，查閱著所有可能的補救方法。

凌晨三點，客廳里還亮著臺燈。程志遠戴著老花鏡，坐在電腦前，一個網頁接著一個網頁地看著。“高考成績復核”、“試卷查閱流程”、“閱卷錯誤申訴”，每一個關鍵詞他都搜索了無數遍。

“老程，你別熬了，明天還要上班呢。”林美華從臥室里走出來，看到丈夫還在電腦前，心疼地勸道。

“睡不著，我就是想看看還有什么辦法。”程志遠揉了揉眼睛，“你看這里寫著，可以申請查看試卷，如果真的有閱卷錯誤，是可以改分的。”

林美華走過來，看了看電腦屏幕。“這種情況能有多少？你別抱太大希望了。”

“不試試怎么知道？”程志遠的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光，“也許真的有哪道題判錯了呢？也許閱卷老師看錯了答案呢？”

第二天一早，程志遠就拿起手機，翻找著通訊錄。他要找的是張主任，他們是大學同窗，現在在市教育局工作。這么多年來，兩人一直保持著聯系，逢年過節(jié)都會聚一聚。

電話響了幾聲，張主任接通了。

“老程？這么早給我打電話，有什么事？”張主任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困倦。

“張兄，我想求你幫個忙。”程志遠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兒子高考成績出來了，518分，就差1分一本線。我想申請查看試卷，看看有沒有閱卷錯誤。”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張主任嘆了口氣：“老程，這個事情...程序很復雜，而且一般來說，閱卷都是很嚴格的，出錯的概率真的很小。”

“張兄，我知道這事麻煩你了，我也知道希望不大。”程志遠幾乎是在哀求了，“可是就差這1分啊！如果真的有錯誤，那孩子的一生就不一樣了！你就幫幫忙吧！”

張主任在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一會兒。他們從大學時代就是好朋友，他了解程志遠的性格，也知道他對兒子的期望有多高。

“這樣吧，我先了解一下情況，看看能不能安排。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閱卷都是雙評制，再加上組長審核，出錯的可能性真的很小。”

“謝謝！謝謝！”程志遠激動得聲音都有些哽咽，“不管結果怎樣，我都感謝你！”

掛掉電話，程志遠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一些。他覺得這是兒子翻身的最后機會，如果真的有閱卷錯誤，那一切都還有希望。

當天上午，程志遠請了假，專門跑到林美華的學校去告訴她這個消息。林美華正在辦公室里批改作業(yè)，看到丈夫突然出現，有些意外。

“怎么了？你不是在上班嗎？”

“我聯系張主任了，他說可以安排查看試卷！”程志遠壓低聲音，興奮地說道。

林美華停下手中的筆，看著丈夫：“你就別折騰了，思遠這幾天已經夠難受的了。你這樣做，無論結果如何，對孩子都不好。”

“我不甘心！”程志遠坐在林美華旁邊的椅子上，“就差1分，憑什么我兒子就要比別人差一等？憑什么別人能上一本，我兒子就只能上二本？”

辦公室里其他老師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不過程志遠的聲音還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林美華趕緊示意他小聲點。

“這1分，可能就決定了孩子一生的軌跡。”程志遠的眼中滿含著不甘和憤怒，“我當年就是因為差幾分，一輩子都在后悔。我絕對不能讓兒子重蹈我的覆轍。”

林美華看著丈夫，心里五味雜陳。她理解丈夫的心情，也理解他對兒子的期望，可是她更擔心這樣做會給孩子帶來更大的壓力。

就在這時，程志遠的手機響了。是張主任打來的。

“老程，我剛才了解了一下情況。查看試卷是可以安排的，不過有很多限制條件。而且...”張主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猶豫，“我聽說你兒子的這次考試，可能有些特殊情況。具體是什么，我現在還不方便說，等你來查看試卷的時候就知道了。”

程志遠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什么特殊情況？張兄，你倒是說清楚啊！”

“電話里不方便說，你后天下午兩點來招生辦，我已經安排好了。記住，只能你一個人來，而且有很嚴格的規(guī)定。”

掛掉電話，程志遠的心情更加復雜了。張主任所說的“特殊情況”是什么意思？難道試卷上有什么不尋常的地方？

這種忐忑不安的感覺一直持續(xù)到查看試卷的那一天。

03

后天下午，程志遠特意請了假。他穿上了最正式的深藍色西裝，打了領帶，皮鞋也擦得锃亮。妻子看到他這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忍不住說：“你這是去干什么？又不是去參加什么重要會議。”

“這就是比任何會議都重要的事情。”程志遠整了整領帶，“這關系到咱兒子的前途。”

臨出門前，程思遠從房間里出來。這幾天他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除了吃飯幾乎不出來。臉色蒼白，眼圈發(fā)黑，明顯是沒睡好。

“爸，要不算了吧...”程思遠的聲音很小，像蚊子一樣，“我覺得沒必要...”

“不行！”程志遠的態(tài)度很堅決，“我一定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搞清楚這1分到底扣在哪里了！”

市招生辦在市中心的一棟老式辦公樓里。程志遠到達的時候，正好是下午兩點。張主任已經在門口等著他了。

“老程，你來了。”張主任的表情有些嚴肅，“走吧，我?guī)氵M去。”

他們一起走進了一間會議室。房間里有三個人：一個是招生辦的工作人員，一個是監(jiān)督員，還有一個是負責取試卷的老師。桌子上放著一個厚厚的文件袋。

“程先生，我先給您說明一下查看試卷的規(guī)定。”工作人員是個四十多歲的女性，戴著眼鏡，說話很嚴肅，“您只能看，不能拍照，不能帶走任何材料，不能在試卷上做任何標記。查看過程中，監(jiān)督員會全程在場。如果發(fā)現確實有閱卷錯誤，我們會按照程序進行復核。”

程志遠點了點頭，心臟跳得很快。他的手心都出汗了，緊張得像當年自己參加高考一樣。

“好的，我明白。那我們開始吧。”

工作人員打開文件袋，先拿出的是數學試卷。程志遠戴上老花鏡，仔細地看著每一道題的批改。選擇題、填空題、解答題，每一個分數他都仔細核對了一遍。閱卷確實很嚴格，該得分的地方都得了分，該扣分的地方也確實有錯誤。

接下來是英語試卷。程志遠雖然英語不太好，但他還是認真地看著每一道題的對錯。聽力、閱讀、作文，分數都沒有問題。

然后是理綜試卷。物理、化學、生物三門課的題目，程志遠看得有些吃力，可是他還是堅持看完了每一道題。依然沒有發(fā)現任何閱卷錯誤。

最后，工作人員拿出了語文試卷。

當語文試卷在桌子上展開的那一刻，程志遠愣住了。不是因為分數有問題，而是因為他在試卷的作文紙上，看到了一行用藍色圓珠筆寫的字。

那行字寫在作文的空白處，字跡工整，他太熟悉了——那是兒子的筆跡。

程志遠瞬間僵住了，整個人像被雷擊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