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聽到一只奶貓的叫聲，我循聲下樓，想給它送一點吃的，誰知它聽到人聲躲了起來。

這時月至中天，清輝滿布，四野闃寂，連風都不見一絲。月亮在沒有任何遮攔的高空，反而沒有在水杉林里耀目。我看見它身邊閃爍的明星，有的雪亮，有的光澤淡退，呈一點象牙色。據說那些雪亮的星星還很年輕，正在猛烈燃燒；那些象牙色的星星已經到了中老年，燃料不多了，燒得既賣力又勉強，在深藍色的天幕上眨著不再澄澈的眼睛，賣弄風情。

那都是幾十億光年距離之外的星球。它們的體積太大了，歷時太久了，它們比“以八千歲為春”的椿樹還要長壽。地球是宇宙里的一粒微塵，我是地球上的一粒微塵，這些閃閃發光的星星跟我永無關系。但，它的生滅跟我一樣。哪怕是幾十億年的壽命，也會經受生和滅的歷程，這些在人眼里無窮大的星體也有一天會燃燒盡凈。有生命的萬物，從生到滅，都會感到疼痛嗎？

科學家想的是另一類問題。我原以為星星的燃燒，就像祖母廚房灶間那些燃燒的樹蔸，原本刀劈斧削都很難對付的堅固一團，散發出光熱之后就變成了細軟的灰。實際上，恒星燃燒的情況比這復雜得多，恒星發光是內部有燃料進行核聚變反應，燃料完了，它并未就此消滅，恒星走向死亡時還會演化為中子星、白矮星或者黑洞，這些星體表面引力強、密度高，被稱為致密星，它們不再燃燒核燃料，靠輻射殘存的熱能慢慢冷卻。天體物理學家關注致密星是為了研究核塌縮和暗物質。

在遙遠的地球上，我對組成這些星體的物質充滿無知的好奇，質子、電子、中子、高能核子、夸克，在恒星走向死亡的過程中，它們組成了怎樣的世界？

這都是我不能了解的世界。回首看身邊，路燈下有一株雞爪槭，這是一年中雞爪槭最風光的時候。樹形秀美，風姿綽約。翠綠、橙黃、金黃、玫紅、酒紅、絳紫，一棵樹上，葉片的顏色有太多的層次，顏色流暢地配合。我圍著它走來走去，為它橫斜的枝條驚嘆，為它色彩的耀眼迷醉。在花木凋零的時節，枯瘦的園林里它一樹獨秀，顏色鮮嫩、濃艷、純粹，令人心驚膽顫。

我圍著它轉圈，在燈光照射不到的暗處，我看到了一枝敗葉。雞爪狀的葉片枯焦了，鮮艷的紅色在死亡之后像干枯的血漬。高處，在鮮嫩的葉片遮蔽的地方，不是一枝一葉，是一大片都已經枯萎，或正在枯萎。

燈光下，這是一棵鮮潤的雞爪槭，讓人目眩神迷；燈光背面，它在無法遏止地走向凋零。要不了多久，一陣冬風吹來，那些死去的葉子就會飄落在大地。

天穹深處的恒星，有無窮的質量、引力與能量，我們肉眼只能看到一點微茫，關于它們的生滅規律，人類還要探索很久才能明白一二；地上一棵普通的雞爪槭，我們以為看清了它的面目，其實它的生滅以及由生滅帶來的疼痛，都藏在燈光的背面。

我們連一只棕黃色肚皮的鳥、一棵色彩豐富的槭樹、一只喵喵叫的奶貓都不能深入了解，更別說那些恒星了。

正因為無知，我走在有月光的院子里，心里感到特別充實。

原標題：《走在有月光的院子里，心里感到特別充實》

欄目主編：黃瑋 文字編輯：黃瑋 題圖來源：新華社

來源：作者：馮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