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轉三轉，膽鼻自然現。”6月5日，記者來到位于陜西省渭南市合陽縣的提線木偶傳習所，60歲的提線木偶制作人王新興正在熟練地雕刻一枚形狀圓潤的木偶頭，年輕的小徒弟黨瀅博站在旁邊，聚精會神地盯著師父手底下的動作。一旁的木架子上，形態各異的木偶頭隨意擺放，小小的工作室里隨處可見各式各樣的雕刻工具。

郃陽提線木偶戲是陜西省地方傳統戲劇，中國北方提線木偶的獨有之秀，當地人亦稱其為“線猴”或“線戲”。這門民間技藝起源于西漢初年，唐代定型，明清時期達到鼎盛。2006年，郃陽提線木偶戲入選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8年，合陽提線木偶制作技藝被列入陜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合陽提線木偶的制作流程精細復雜，每一道工序都詮釋著匠人們的匠心獨運。木偶頭是提線木偶的關鍵部位，在制作中，要做到造型全在心中，極度考驗匠人的藝術天賦及繪畫功力。

材質之變：從柳木到桐木的嬗變

“柳木現在少得很，上面的結疤也特別多。”王新興撫摸著手中的木料，語氣中透著一絲無奈，“曾幾何時，柳木是合陽提線木偶頭雕刻的首選材質，其硬度適中，韌性十足，能滿足木偶復雜動作的需求。“原來的木偶頭小一些，用柳木制作比較多。在我印象里，從我2010年入行時，基本都使用桐木了。”

與柳木相比，桐木更軟一些，韌性更差，給木偶頭制作帶來了不小的挑戰。“尤其是五官細節的雕刻，稍不注意就會把一整塊刮掉。”王新興告訴記者，新的材料對制作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對雕刻力度的掌控要更加嫻熟，“只能多做多練，沒有其他捷徑，做多了，手感有了，心里就有譜了。”

王新興正在制作木偶頭。

材質的變化也直接影響了制作流程和時間。木偶頭分為“死眼睛”和“活眼睛”，即靜態臉譜木偶頭和帶有機關、五官能動的木偶頭。過去用柳木制作一個“死眼睛”木偶頭，一天即可完成打磨上色；而改用桐木后，尤其是制作“活眼睛”木偶頭，僅打磨一個模子就需要三四天，還不包括粉頭等后續工序。

“慢工出細活嘛。粉頭得一層一層上顏料，直到把木偶頭涂得平整光滑，一下子就把工時拉長了。”王新興感慨道，“現在做一個能動的木偶頭，得花費不少時間。”

臉譜煥新：從唐俑范式到擬人表達

在傳習所的展示區域，幾枚珍貴的唐俑木偶頭靜靜躺在陳列柜里。合陽提線木偶的傳統臉譜有著嚴格的規制，即36個固定的唐俑臉譜。這些臉譜與隋、初唐的雕塑藝術一脈相承，面目以彩繪為主，天庭寬闊，下頜豐腴，怒目圓睜，看起來威儀具顯。“唐代不就是以豐腴為美嗎？”王新興描述道，這些臉譜不僅是藝術的體現，更是歷史的見證。

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和觀眾審美水平的提高，傳統的唐俑臉譜逐漸難以滿足現代舞臺的需求。“現在觀眾的欣賞水平高了，喜歡看起來更擬人的木偶，再加上眼睛、嘴巴都能活動，感覺就像活人一樣。”王新興說，“而且現在控制木偶的線也增加了，木偶可以表演更多的動作，觀感上更具有欣賞價值。”

合陽提線木偶戲劇團在坊鎮福德村古會集市上表演。（資料圖）

擬人化的木偶頭在保留傳統神韻的基礎上，更加注重細節的刻畫和表情的生動性。“現在常見的擬人化木偶，眼睛很圓潤，鼻子很圓，臉型豐腴漂亮，五官更貼近人類，不再像唐俑木偶頭那樣戲劇化、臉譜化。”王新興指著展示戲臺子旁邊陳列的木偶解釋道，“制作的時候要根據頭的大小來定臉型，雕刻臉譜時就把形式定出來。”這種創新讓木偶在舞臺上更加靈動，能夠更好地表達角色的情感和性格。

薪火相傳：從作坊學徒到學院新生

王新興接觸提線木偶制作時已經40多歲，屬于半路出家。“那時候劇團里沒有老師傅教，我就是自己摸索，照著老師傅留下的木偶一點點琢磨。還好我就是木匠出身，雕刻方面還算有點基礎，繪畫就只能從頭學起了，其間也在劇團的支持下去外面學習、進修，盡快提高自己的技術。”回憶起學藝的經歷，王新興感慨萬千，沒有系統的教學，沒有詳細的圖譜，他只能靠著自己的木工基礎，摸索前行。“拿上一塊木頭就是千筆千畫，來回轉一轉，才能把大形做出來。”王新興說。

合陽提線木偶戲劇團在匈牙利布達佩斯演出。（資料圖）

如今，王新興有了年輕的徒弟——25歲的黨瀅博，畢業于西安外國語大學藝術學院視覺傳達設計專業的他，放棄了城市里的設計工作，選擇回到家鄉學習提線木偶制作。“在外面工作感覺枯燥，干了一段時間后，我覺得那不是我想要的。”黨瀅博說，“回到合陽后，我經人推薦跟著王老師學習木偶制作。因為我本身就是藝術生，所以很喜歡這種創作的感覺。”

提起自己的小徒弟，王新興也是連連贊嘆：“我徒弟是正經科班出身，繪畫上沒有任何問題，甚至比我還要強很多。就是雕刻這塊還要從頭學起，他勤奮、肯練，學成也是遲早的事。”

在黨瀅博的工作臺上，散落著幾個他練手制作的偶頭，雖然沒有師父的作品那么渾然天成，但完成度也很高。旁邊的板凳上放著畫本，在師父的要求下，黨瀅博每天照著圖冊練習繪畫36個唐俑臉譜。王新興認為，盡管當下的木偶制作技藝在不斷更迭、創新，但36個唐俑臉譜是這門藝術的“根”，堅決不能丟。

“我也在思考能不能為木偶制作帶來一些新的想法，比如用新的繪畫材料代替丙烯。”黨瀅博說，“丙烯雖然有吸光等優點，但也存在不好干、不好打磨等問題。”王新興一直鼓勵小徒弟進行各種嘗試：“年輕人有新想法、愿意嘗試是好事。”

提線木偶戲傳習所展示區陳列的偶頭。

從柳木到桐木，從唐俑臉譜到擬人化創新，從“摸黑探索”到“科班新生”，合陽提線木偶制作技藝在傳承中不斷創新，在創新中堅守傳統。“現在，政策上也多方扶持這門古老的手藝，比如年輕人學習木偶制作學成后，我們會有相應的人才引進政策，讓他們沒有后顧之憂，安心鉆研、發展、傳承木偶制作。”合陽提線木偶戲代表性傳承人、合陽縣線腔木偶劇團團長王宏民說。（記者 張涵）來源：陜西農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