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又叫家燕,人并沒有養它,它為什么叫家燕?因為燕子喜歡人,喜歡和人一起生活,常常借人家的屋檐一角筑巢,也就算家燕了。
燕子是女孩的常用名,我讀幼兒園的時候,班上有個燕子,小學,又有個燕子,中學大學,還有燕子。上班換了三家單位,家家有燕子。
流水的人生,流水的燕子。
最新的這個燕子,是我在成都的前同事。
第一眼,美女。
川籍出美女,一種是甜妹妹,五官圓圓的鈍角多,見之心喜,望之可親。另一種骨相優越,面龐棱角分明,見之心喜又不敢喜(因為不太好惹的樣子),燕子是后一種。
因此很有一段時間,我和她說話都是畢恭畢敬的。
但是她莫名覺得我很好笑,天地良心,我只是正常說話而已,隨便講句什么,她都能笑得前仰后合。
我說公司同事在會議室睡午覺:哎呀我一進去,像案發現場一樣橫七豎八躺了四五條人。
她:哈哈哈哈哈。
我:我一開燈,嚯!全詐尸了!
她:哈哈哈哈哈。
我說一對因為項目大吵特吵的同事:就他們那個吵架頻率,在電視劇里肯定最后是要結婚的。
她:哈哈哈哈哈。
我說路上遇到一個身高至少有一米八的美女:哇,頭小皮緊眉目如畫身材高挑秀色奪人,賞心悅目!我就想,啊,你說她這個身高,以后老了請護工必須多加錢啊!
她:哈哈哈哈哈。
我(兩只手橫過來豎過去擺示范):這一般人根本就弄不了!
她:哈哈哈哈哈。
笑笑笑,笑得肚皮痛,笑得露牙齦,笑得喉嚨深處做核酸那一塊都露出來,笑得活像克里姆森國王的首張專輯封面(下圖)。
我這么跟她說了,她也欣然認可:我媽說我不說話的時候還蠻看得過去,一說話,就看不下去了。
那我覺得倒也沒有,我喜歡有幽默感的女生,尤其是我說什么她都笑這種,讓我感覺自己非常有價值。
我有一件卡其色風衣,她也有一件,秋天穿出來撞了衫,我說:看我倆這衣服,跟變態似的。她說:蛤?我說:不是有那種嗎,穿個風衣包得嚴嚴實實的,其實里邊啥也沒穿,有路人經過就把兩邊衣襟嘩地拉開嚇唬人的變態啊,他們就喜歡穿這種風衣嘛。
她:哈哈哈哈哈。
我倆對視一眼,一齊往前跳跨三步,跳轉身面對面,又一齊嘩地拉開衣襟,互相嚇唬。
嗯,她穿了件條紋針織衫,美女。
我穿了件元寶領襯衣,也是個女的。
雖然里邊都穿得如此保守,路人還是紛紛側目了,不知道這兩個女的在路上哈哈啥。
我有一點點心動的感覺,高冷中有幾分脫線,漂亮卻無所謂形象的搞笑美女,是我的死穴,每戳必中,彈無虛發……
于是我們關系慢慢到位了。
衡量一個腦子好使的人和你關系到不到位的標準,是她和她家里到底是什么關系。一般來講,你們關系不到位的時候,她和家里肯定很和諧,你們關系到位了,就不一定了。
燕子籍貫眉山,是蘇東坡的家鄉人。家里三姐弟,她正好是老二(成德善),姐姐早婚,也有三個孩子,爸爸搞工程管理,跟著項目走,有時在成都有時不在,家里常住居民就是她和弟弟媽媽。
但是她又和德善不太一樣。第一,她媽老給她買衣服,一個月逛四次荷花池,她周周都有新衣服。第二,她不做家事,和我們一說都是她弟娃回來了如何做飯,又如何鄙視她不會做飯。第三,她在家可以點菜,嘴還很刁鉆,吃個魚,江團嫌腥,鯽魚嫌刺,鰱魚肉太散,她要吃紅沙(嘖嘖嘖確實會吃)。哪里像傳統三姐弟家庭的二姑娘,倒像女霸王。
論學歷,她是家里唯一一個讀完大學的。論工作,她能力不差,收入也不差。論模樣,嗐那還有什么可論的,她甚至都快比她弟弟高一頭了,說是小時候缺鈣,家里就讓她吃了鈣片,姐姐弟弟都沒吃上。
那我想著家里偏疼一些,也是有的。
但是我們關系到位了嘛,關系一到位,月之暗面就慢慢浮現。
她:我媽每周都去荷花池,每次跟批發一樣買它個一千多塊錢人民幣的衣服,沒有一件是我喜歡的,但是全都是我買單!
我:啊?
她:買來還要逼我穿!不穿她還要氣!
我:啊?
她:全家人在成都租個三室一廳,我一個人交房租!
我:啊?
她:我還要交生活費!
我:哦那還是要交點。
她:弟娃不交!
我:啊?
她:弟娃不交,我媽不得說他,我不交,我媽就要說我,要追著我要。
我:啊?
她:我跟她說,我沒有這個經濟實力讓她周周去荷花池shopping,而且她買的衣服我一件都不喜歡。
我:對!
她:我還跟她說,憑啥子弟娃可以不交生活費我就要交呢?
我:對!據理力爭!
她:我媽氣得眼淚流,氣得心頭梗,氣得不吃飯。
我:哇哦。
這才是第一回合。
第二回合嘛,常規操作,逼婚。
她:逼我結婚呢。
我:和誰?
她:不管,隨便和誰。
我:欸?這么抽象的嗎?
她:我流著眼淚說,媽媽,我工作很累的,真的很累,我一天要上12個小時的班,技術更新換代又這么快,這個行業幾乎全是男的,我要在這里立足已經很累了,我甚至都不知道35歲40歲以后我還有沒有工作,現在能賺錢不抓緊賺嗎?
我:肺腑之言了,她怎么說?
她:她說,所以你要快點結婚啊,要不你40歲沒工作了誰養你呢?
我:額……
(阿姨,你清醒一點!并不是每個家庭主婦都可以一個月逛四次荷花池大市場,次次都有新感覺的!!!)
事已至此,當然得搬出來。
周末我陪著她看保租房,麻雀雖小,五臟俱全,30平米的面積,搭樂高一樣擺了客廳臥室廚房衛生間,中間樓層還有專門的自習室洗衣房和健身房,可謂單身社畜home sweet home,她的房子還有一個月到期,計劃下月搬過來,我整點蛋糕香檳替她溫溫居。
一個月過了,我打電話過去。
還沒搬,原來的房子又續了一年。
我:哎呀,那你以后怎么辦呢?
她:多在單位少在家。
按照現在的流行趨勢,我也該生氣了,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恨其不覺醒,浪費了我聽她訴苦陪她看房的情緒價值,我要把燕子女士開除出新女性群體!我要狠狠教訓她!
我讓她周末到我家來,我做了清蒸鱸魚,燒椒皮蛋,青椒牛肉,花椒燜土豆,醬鵝肝,陳醋浸鳳爪,我狠狠教訓她!吃完我還要給她打包二十個鳳爪帶回家去,我親自騎著小車送她去地鐵口!就說狠不狠吧!
我目送她進站,我先揮一只手,我再揮一只手,我兩只手一起揮,她都走得看不見啦。
燕子,你要吃飽啊。
喜歡人沒有錯,燕子是因為喜歡人,才叫家燕,人有時候也喜歡燕子。
女孩常常叫燕子,人希望燕子既能飛出去,又要飛回來。男孩常常叫楊帆,出得去,可以不回來。你做了二三十年的燕子,燕子想和人一起生活,沒有錯。
但是燕子是別人給我們的名字,我們還沒有決定自己是誰。
比如,你每次在馬路對面看見我,一邊喊我“張結節(音)”一邊沖過來的時候,眼睛亮晶晶,就像一只漂亮的邊牧沖向她的比熊朋友。
比如,我常常覺得,人比起做動物,更適合做植物,該生長的時候,根系要插進深深的土里,不客氣地汲取養分,等到給予的季節,才可以不羞愧地開出繁花,結出碩果。《史記》里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該吃飽的時候,你要吃飽,要狠狠吃飽。
我們已經不是同事了,《破產姐妹》里麥克斯對卡洛琳說:“你絕不能從這里搬走,不到兩周我們就將變成不再聯系,三個月后在街上偶遇說有空一起喝咖啡啊但是永遠不會一起喝咖啡的關系。”我想大概率我們也會這樣: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所以我再囑咐囑咐你:你要吃飽!一定要記得好好吃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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