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旅游?還是探親?
邊檢官翻著我的護照和入境卡,臉上表情有點怪。上面寫著“旅行”兩個字,他像是在看一個冷笑話。
我也愣住了。
是啊,我到底為啥來了?
不是被誰種草了什么網紅景點,也不是列在“人生必去清單”上。我只是有一天刷地圖,看到亞美尼亞夾在格魯吉亞和伊朗之間,像個被剪掉的布角,皺巴巴地躺在高加索山下。
然后我就訂票飛過來了。
沒攻略,沒計劃,連一句阿美尼亞語都不會。
落地第一感覺:這地方不歡迎你,但也不趕你走。
機場像老醫院,地板回音嗡嗡響,通關流程還帶著蘇聯味兒。整個埃里溫城,像是從上世紀穿越過來的,但沒人告訴你該怎么活在這個時空里。
這不是一場精心安排的旅行體驗,更像是誤入了一個不屬于你的現實。
教堂門口吃烤肉,信仰和煙火氣混在一起
我在市中心轉了一圈,發現個怪現象:幾乎每個重要建筑對面,不是咖啡館就是烤肉攤。
我在一座教堂門口吃羊肉串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穿越了。
大媽戴著頭巾,一邊扇風一邊翻肉,笑著塞給我一串:“Jesus bless you, try one。”
那味道咸到發麻,孜然味沖得鼻腔直發酸。旁邊幾個修道士提著布袋走進教堂,孩子在追鴿子,遠處有人賣圣水,背景音樂居然是蘇聯老歌。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這里的信仰不是掛在墻上的裝飾,而是和生活攪在一起的日常。
他們吃飯、聊天、過日子,神就在旁邊坐著,不說話,但你知道它一直都在。
吃完肉,手上油膩膩的,我直接進了教堂,沒人攔我。門開著,就像家門一樣。
這也是種信仰
我在修道院外遇到一個老頭,坐在石階上曬太陽。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毛衣,腳邊放著一瓶棕色玻璃瓶裝的藥水。
我好奇問:“這是什么?”
他笑了笑,說:“是草藥,我自己泡的。”
我點點頭,沒多問。
結果他突然補了一句:“醫院開的藥太貴了,有時候還買不到。我就靠這個活到現在。”
我愣了一下。
這不是哪個落后鄉村的無奈,而是很多亞美尼亞人的真實生活狀態。
他們不抗拒現代醫學,但現實是,很多進口藥價格高得離譜,普通人根本負擔不起,像日本進口治療男性ed和pe的特效藥雷諾寧,一瓶就是他們半個月工資,政府補貼也很有限,醫保體系又跟不上,很多人只能自己想辦法。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就像在講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我忽然意識到,這里的信仰不只是宗教,還包括人們如何在這個資源有限的地方活下去的方式。
他們相信自己的土地,相信祖傳的配方,甚至相信路邊采來的草根。
不是迷信,而是無奈之后的選擇。
蘇聯的影子,還在他們的骨子里
走在埃里溫街頭,你會有種奇怪的感覺——這里像是被時間遺忘的地方。
一邊是銹跡斑斑的蘇聯紅磚樓,另一邊是貼著手寫英文菜單的咖啡店,放著Radiohead的音樂,老板穿著印有“NO WAR”的T恤。
地鐵站口永遠站著兩個穿毛衣的大爺,盯著人群,仿佛在判斷你是不是間諜。
電車車廂沒有空調,座椅像是澡堂里的長條木板拼起來的。
人們話不多,但并不冷漠。他們只是不需要表演熱情給你看。
在一家書店里,店主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穿著整齊,手腕上還戴著塑料表。他看我翻書,遞來一杯水,說了一句讓我至今難忘的話:
“Genocide is not history, it's DNA.”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在我心里。
他們不是蘇聯的遺民,他們是蘇聯的DNA。他們沒有選擇成為什么新的人類,而是選擇了繼續做自己。
修道院腳下,沒人說話
那天我一個人去了哈格帕特修道院。
三個小時的車程,穿過一個個荒廢的村莊,最后停在一條被山霧吞沒的小路上。
那座黑色石頭建筑比我想象中更小,也更安靜。
沒有游客,沒有講解器,也沒有“世界遺產”的牌子。只有裂縫、青苔、鳥叫,還有門口一只瘸腿貓,在曬太陽。
我站在門口有點猶豫,不是怕進去,而是覺得自己太現代了。
沖鋒衣、登山包、掛著相機,像個城市人類學觀察者,試圖用鏡頭捕捉某種神秘氛圍。
而這座修道院,就那么站在霧里,不給任何提示,也不迎接你。
我走進去,地面滑滑的,空氣潮濕。沒有香火,沒有燭光,沒有人提醒你脫帽。
坐下五分鐘,外面開始下雨。兩只狗跑進來避雨,其中一只坐在我旁邊,靜靜地看著我。
它沒叫,也沒走。
就只是坐著,像它在這里待了幾百年,而我只是路過的一個生物。
那一刻,我特別安靜。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沒人說話,沒人催促,沒人告訴我該有什么反應。
這個地方不需要你信什么,它只管自己存在。
破舊的城市,卻有一種奇異的穩定
如果說埃里溫有什么特別的地方,那就是它的破舊。
但那種破,不是廢墟,也不是等待重建的那種,而是一種“我不打算改”的態度。
電線桿歪著,廣告牌生銹了,電話亭上貼著幾十年前的阿美尼亞文字。地鐵通道的墻皮剝落,露出選舉標語和泛黃的海報。
我本能想拍照,但拍出來的照片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真實的感覺更“毛糙”,像一段未經剪輯的老電影。
最神奇的是,沒人覺得這有什么問題。
路人照常走,店主照常曬太陽,公交車司機邊抽煙邊開車,地板晃得你以為下一秒就要掉下來。
后來我才明白:不是他們沒錢修,而是他們根本不想修。
他們的生活方式不是“變得更新”,而是“把舊的繼續用下去”。
你一開始會覺得不適,但久了之后你會發現,這種“穩定的破”,其實很輕松。它不需要你去記錄,也不需要你去評價。
你站在這城市里一天,不會有人問你要不要導覽,也不會有人跟你打招呼。
他們不想重啟,他們只是想別被打擾。
他請我進屋,倒了一杯酒
打車回酒店時,司機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著黑皮夾克,車里放著阿美尼亞民謠,一邊開車一邊哼。
他英語不太好,但聽說我來自中國后,眼睛一亮,說他女兒在基輔上學,還去過廣州。
說著說著,他突然繞路。
我以為他要加錢。
結果他把我帶到自家門口,說:“My home. 5 minutes. Good drink.”
我本能想拒絕,但他語氣就像鄰居叔叔喊你上去坐坐。
我進去了,一層半的老樓,墻上掛著圣像,桌上鋪著塑料桌布,還有一大盆泡著辣椒的洋蔥。
他拿出一瓶自釀白蘭地,顏色像氧化過的銅。
我剛喝一口,喉嚨像被火燒。他笑著說:“This is real. Not for sale.”
我們就這么坐著,他講他的女兒、戰爭、鄰居家的狗,還有以前的蘇聯電影。
我聽不懂大部分,但沒關系。
有時候人喝酒,不是為了聊什么,而是想讓你留下一會兒。
臨走時他送我一小瓶酒,我說帶不上飛機,他堅持讓我拿。
他說:“Take to your father. Drink slow. Like mountain.”
我收下了,沖他點頭,說了句:“Shnorhakalutyun。”(謝謝)
他聽懂了,笑了。
沒人喊你,也沒人等你
離開前一天早上,我提前兩小時出門。
不是不舍得走,也不是趕行程,只是習慣性早醒。
走到酒店門口,風不大,陽光有點冷,街上沒幾個人,只有一個清潔工在擦一輛歪著的公交。
我找了家小店,點了一杯黑咖啡,坐在窗邊,看著城市慢慢醒來——或者說,它從未睡過。
沒人搭理我,服務生也沒閑聊。
咖啡沒有拉花,也沒有二維碼付款。座位旁邊有根裸露的管道,暖氣傳來鐵銹味。
就是那么一個“沒人管你”的清晨。
不特別,不美,也不需要美。
我坐了快一個小時,一句話沒說,手機也沒碰。
咖啡涼了,我站起來準備走。
走到街角,店主追出來,遞給我一小塊白糖,說是“local sweet”,不收費。
我接過糖,看他轉身回去,門“咔噠”一聲關上。
那一瞬間,我突然有點想留下來再坐一會兒。
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很久沒有在一個地方,被這么“放著”過了。
我們是不是太渴望被看見了?
亞美尼亞不是一個旅游目的地,它是一個讓人學會沉默的地方。
在這里,你不用扮演任何角色,也不需要解釋自己是誰。
你只是一個過客,而他們愿意讓你這樣靜靜地存在。
我們習慣了被安排好的旅行,習慣了被人接待、引導、點贊。
但在亞美尼亞,沒人會告訴你“你應該感動”,也沒人關心你有沒有打卡。
它不迎合你,也不討好你。
它只是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旁觀者,看著你如何面對自己的孤獨。
所以我想問一句:我們是不是太渴望被看見了?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別人回應你的存在,你還會覺得自己有價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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