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在這世間,若是要過得活絡,生得要有活氣,哪怕只是為了維系康健,都是要墾地種糧的,一個人如此,一個家如此,一整個社會亦是如此。只是分工不同,墾種的方式有不同,有的人是扛著鋤頭墾種,有的人是拿著筆桿子墾種,有的人是用科研與信仰來墾種。
當然,若不考慮活絡與活氣的問題,只是為了活著,那亦有不墾種的活法。例如,病蟲是靠啃食農人墾種的莊稼而活的,有些個鄉里鄉間的孬種,是拿了別處黑心的臭錢,靠刨人家的田地、堵種地人的水源來掙錢糊口的。這自然是極不好的。
墾地種糧,這是要遵循科學、時運、規律的,故而總有些人墾種得好,但也總有人墾種得不好。這其實都是無妨的,坐正了身子,學點科學的理,都還是能把土地上的事情辦好的。墾地種糧,最懼的不是不懂科學的理,因為科學的理之外,還有經驗之談。
我以為(我為虛擬人物,下同),這墾地種糧,最難的、最難免的,就是要和病蟲害、刨田基的壞人打交道。我們人類時下的技藝,引水、施肥、防洪、抗旱都是精湛的,獨獨這病蟲害與這刨田基的壞人,是難治且治不完的。只要地上還能長出果腹的糧食,他們就總還會來。這是經驗之談。
我在我那一畝三分地里,也種著糧。我的地里,除了果腹的麥稻,還有卻毒的苦瓜、清氣的絲瓜、正氣的佛手瓜,也有利便的南國黃蕉與甜蔗,偶也種些驅蟲害的花植,比如趕狗草。
種自己的糧食,尤其是在自家的地上種,這是極快樂的事。哪怕是刨土抓蟲,也是半日的樂子。一想到能讓這土地上的糧食長更壯、能讓自家人吃更飽、能讓整個村子更富庶,渾身就有充實的干勁。
這種干勁是給人幸福的。有時疲累了,便坐在那田壟上,和東家的李哥、西家的張爺嘮幾句家常,間或是聊幾句村頭的八卦,有時也聊些“冬日里的筍娃怎么下鍋才能更好防毒苦與瘟蟲”的秘笈。張爺每次都要與我分享:趕狗草朝著太陽的方向種,狗見了都不敢靠近。
我最喜的,其實是在田里忙活完,背靠樹樁或田壟,或閉目凝神,聽恬靜的風從耳畔刮過,聞泥土的氣息散發在四野,或張目遠望,看孩童嬉鬧蹦跳,賞蘊紅的夕陽染醉的山河。偶也能念叨上幾句古人的田園詩詞: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
但恬靜的歲月無有太多,斗爭總是不止的,這種地的日子也不全好過。更多時日,是要忙著和病蟲害作斗爭的。與病蟲害作斗爭,并不是一件易事,就算是學透了科學、道德、經驗的理,還得應付村里田壟間管事的理。有時候,只要做事的人膽夠大,田壟間管事的理,是凌駕于鎮上的規矩的。
起先,我是查了鎮上的規矩的,核查是可以用已標有認證綠標的農用藥劑驅離病蟲害的。于是我便倒騰來些許藥劑,驅走了不少使壞的病氣與害蟲。可剛見成效,就被逼停,照管田地的外包隊伍說藥劑會污染田地、對病蟲太過殘忍,禁用。我說鎮上的告示可以用,計量之內便可,他們說“田上自有規矩”。
我尋思著,藥劑不讓用,那就點個燈吧?于是,我夜里點燈,引來一群張狂的病蟲。它們白日里啃食我的莊稼,蛀空我的地基,此時有力得很。我見著頗氣,罩著個網兜就抓。但沒抓幾下,又被喊停了。他們說“夜里點燈擾民”,我問“這四野無人,擾了哪個民”,他們不再回復,只罰了我半月不得下地種糧食。
燈不能點?那我拉個大網防著唄?我在田埂上支棱起幾張大網,奏效很快,那些害莊稼的病蟲,全都被攔在了外頭。可他們又喊我收網了。他們說:這不尊重自然規律,這太極端了,這太不包容了,種地要有胸懷、要海納百川,讓蟲子飛,天塌不下來。
后來,我尋思著,就種些能驅蟲的花植,比如驅狗草或其他的。這驅蟲的花植種下,效果不說絕好,但也算是可以了,至少地基不被人刨,地里的莊稼和瓜果都還能保著些許。一家人糊口,還是可以的。可讓人始料未及的是,田里管事的沒幾日又來了整改通知:你沒證啊,不能種驅蟲的花植;而且你這“驅狗草”之類的花植一種,我們聞這味也不敢靠近啊!
我望田長嘆:原來,這驅狗草才是最管用的,不僅能驅蟲,連狗都能驅。
幾番折騰,整得我這一屋的人好氣又好笑。
幾月下來,我的地和鄰里的地,全都減產嚴重。有些伙計,為了吃飽飯,去城里找活去了。我很心痛,他們可都曾是意氣風發的種地人啊!
我和幾個犟種到還守著地,但也少種糧食了。我將我的田地搗鼓了一下,開始養些雞鴨和其他會走的活物,也算是另辟新路以求地不廢、人也有糧。可又沒幾日,他們又來喊我要“養殖證”“健康證”了,我去辦的路上,他們又喊我“請證明你是你自己”了,雞鴨全給他們拉了去。
“這明擺著搞事情啊,這不是要拐彎抹角叫人躺平不種地嘛?”我氣惱地摔了碗,站在村頭怒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荒唐的事,抓蟲要證,防蟲被指“不包容”,我去你XX的。真乃千古奇聞。
后來,我不種地了,也不養雞鴨了,合著幾個伙計,湊上幾張紙,進城里譜寫歌舞升平的曲子去了。亦有兄弟開了酒館,成了買醉的老板。至于種地的精氣神和村里的那塊地,算是躺在那了。
不知是哪年的冬日,大雪頗豐,鎮上管事的跑來尋我,要喚我回去種地,理由是“瑞雪兆豐年”,病蟲都凍死了。我問他們“那開春來蟲了能不能抓”,他們說“不一定,各田地的管事還自立有規矩,各有所判······蟲自會沒的,這年頭雪大,種地的風氣好多了,莫怕”。我搖搖頭,說:病蟲也會進化。
果不其然的是,次年開春,蟲害撲得猛烈,連莊稼的根都給啃光了。有人以為是以前的病蟲滅了,來了新的病蟲。我叫人去查看了一番,驚覺——那分明是披了戎裝、長了鐵鉗的舊蟲,這些惡臭的舊蟲轉世復活了。另有懂農學的與我說,這是東洋鎮歐村來的、喜陽的、屁臭乾坤的狗臉蟲,熟稱“歪屁公知了猴”,鎮上抓了很多次,村田里管事的老護著。
“也無妨啊,這蟲子只夠得著矮處的田地,往高一點的田地,它們是夠不著的,糧食還是能夠有的”,幾個管事的和我這般說。
“矮處的田地是根基,無了似乎無礙,但矮處的莊稼禍害完了,這些病蟲就往高處爬了,植被無了,地也就虛空,再有收了隔壁鎮黑錢的人,拿著鋤頭一刨,這全村的田地,就垮下去了”,我這般告訴他們。
至于后來的世事如何,我也記不清晰了,只記得我作了一文留給了要重修梯田的伙計,那文的題目叫《論病態治理:墾地種糧要除蟲,腐病前頭莫裝聾》。
內容來源:本文由郎言志(liusilang520)原創,作者劉斯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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