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這兩年好像變得很有觀眾緣。
其實我以前不算很喜歡宋佳,或者用“她的存在在我心里不夠留痕”來形容會更恰當一些。
年輕時候的宋佳資源真不算差,拍了不少時尚大片不說,電影電視劇也拍到手軟。
我印象最深的是《師父》。
這部劇本就是硬橋硬馬的男人戲,按著一貫的拍攝習慣在規矩之外,加塞幾個女性角色襯得更有意味。
宋佳扮演的師娘趙國卉算是其中格外搶眼的角色,她剛一出場就給了捧角兒的架勢。
廖凡說要娶她的時候,她一聲嗤笑:這不是我最好的命,我最好的命是遇上一個巴西商人,嫁到南美種可可。
貪財世故,但又莫名有點傲氣的勁。
這部戲其實不止是臺詞上成全了宋佳,鏡頭光影的特寫氛圍也只多不少。
廖凡和她逃命,素日風情淡然的女人撕扯開旗袍綁住行李,最終沒趕上火車,遇到來追仇的人,她又施施然:他的事,我擔著。
這兩處就立下了有里有面,世故風塵卻也亮烈決絕的北地玫瑰人設。
這么帶感的角色,這么細膩的拍攝手法,按理說該成就宋佳,但是她完成得并不算很好,反而呈現出來的是一種用力的表演痕跡。
我最直觀感受到的是她似乎有一種極強的觀感,格外用力的想要去演好一個大女人的形象。
就比如她永遠端的好整以暇的肩膀,再比如她走姿邁腿都調整好角度再出發,這種極刻板也極規整的細節多少有點刻意。
這類角色把控得特別好的是高葉,沒有拿腔拿調把自己裝扮成大女人,而是中性化的去刻畫人物,再用“貌”去填補中性后的空洞。
宋佳早期對這部分的揣摩應該是不到位的,所以她那些年經常遇到的困境時戲紅人不紅。
從我個人的觀感來說也差不許多,我能記住她的身型,能記住戲里的情節,甚至能細致到動粗時落拓的場景。
唯獨記不住宋佳的臉,我記不住她的表情。
而這對一個演員來說其實是非常致命的缺陷,宋佳為什么會被困囿于這樣的窘境許久?
其實宋佳多數都是帶著風情的角色,野性而自由的,是適合活在粗糲膠片下的臉。
我起初想著,是不是因為她角色都太邊緣才讓看客不太能欣賞她,間接導致了她路人緣不好?
其實按理說年輕時的宋佳應該是我會喜歡的類型,和白幼瘦完全相反的類型。
身形夠高挑,五官輪廓夠大氣,盤亮條順到即便做背景板也能輕易拿捏目光的程度。
但我總是很難被她的魅力折服,甚至于在我個人的審美觀中,會覺得她長得有點五大三粗。
這種敦厚的身形最好能有足以撐場面的硬氣臉才能得其精髓,比如鞏俐的地母感。
但宋佳的問題在于,她的骨架和臉蛋早期是不大相襯的。
這種骨肉二兩重的豐腴感,很容易就會莫名帶上點風塵氣。想要避開風塵味就需要點沉靜稀釋。
但偏她兩種風格,哪個都走不到頭,宋佳以前是偏好弱女的,她表演是非常注重頭部和手部的動作。
她有個非常偏愛的小動作,用手去抓鬢角,伴隨著這個動作而來的一定是偏身、側頭,然后眼睛由下而上的轉動眼球。
這是一種格外能呈現身形窈窕的姿態,眼神諂媚且誘惑。
除此之外她從前演戲還有種拿腔拿調的慢吞吞,蔣雯麗其實最擅這種演法。
她在《霸王別姬》里貢獻過教科書版本的妓子表演。
起初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但眉頭高高挑起,眼睛睜大斜睨,頭微微偏側,笑意曖昧討好。
隨后她跪倒在椅子前邊,身子也是軟綿綿、慢吞吞的一線三折,最后帶著粘膩的嗓音擠出一句,“怎么都成。”
宋佳的火候還差點,她的臉還是太正了些,沒有這種為了占盡好處屈顏賣好的底子。
過分偉光正的底板沒辦法去做窮途末路任人挑揀。
但沒辦法的是,市場擇優之下她不得不迎合收斂起鋒芒,讓自己成為女性魅力中的一弧。
但她不管是身條還是面孔,甚至于不同于其他女明星的中粗嗓都讓她很難完美契合嬌弱的女人味這幅身軀。
早幾年的宋佳是很肯花心思的,她很用力的背臺詞、矯正體態和身形,聲臺形表她也算盡心揣摩,但她就是很難把自己脫皮換殼。
這也正是很多人記不住她的原因,她沒辦法把自己真正和她的角色凝固在一起,而這一點帶來最要命的后果是:她難以真的融合角色,那么這個角色就可以是她,可以是蔣雯麗,可以是海清,甚至是誰都行。
皮上皮下全然兩幅面孔,自己都想不清楚到底哪張面皮是真的,又如何讓人過目不忘?
我什么時候第一次注意到宋佳,什么時候第一次覺得宋佳的角色有了臉?
《49日祭》和《少帥》。
我傾向于這兩部劇是宋佳演繹生涯的轉折時期,但還有點細微的差距。
《49日祭》的玉墨是宋佳第一個代表性的角色,在這之前她被稱為小宋佳。
曾經的她說話也好、演戲也罷都有一種強烈的“性”符號,她的美來自于勾勒良好的腰身,甚至是小坦蕩下露出的潔白肌膚。
她特別喜歡畫平眉,本意是想弱化五官帶來的攻擊性,但忽略了她眉眼間距本就局促,這種縮窄比例的畫法反而讓她有種鎖定目標一擊必中的野心。
再比如她從前特別喜歡蓄發,用能遮蓋住下半張臉的中長發,緊緊裹住不夠內收的下頜線,一條路走到黑的要讓人忽略她英氣的骨骼感。
接人待物更是特別喜歡稍微壓低一點下頜,然后只靠眼睛向上發力去盯著人,眼神里不是坦然,而是示好。
尤其她偏頭側身的時候這種意味更濃,有幾分想要占得好處我也愿意付出點什么的意思,這種角色要么夠媚,用賣弄化解一切。
要么夠靈,用機靈換賽道,像金晨,或者說金晨這一類身形單薄線條纖細的女孩子。
但宋佳又因為周身不夠纖細圓潤變成了駑鈍,她做這套舉動就有點怪異感。
宋佳真的沒意識到這種風格不適合她嗎?
未必,她更像心知肚明但無計可施只能勉力為之,就像你在讀小學的時候個子在班里最高,這本來沒什么但是你不自信,反而強迫自己含胸駝背直到和其他人同樣高度。
她好像把自己當成了異類,迫切的尋求歸屬感。
《49日祭》給了我一個很大的驚喜就在于,她那種潛意識自我排斥的異類感不見了,她的身上有了氣韻,不再是像雕塑一樣沒有靈魂的狀態,她開始有了點婊勁。
這不是罵人的話,《天涯明月刀》里有一處對“婊”強調過:
“我總是覺得奇怪,為什么越聰明的男人,越容易上婊子的當?”
孔雀忽然插口,冷笑道,“因為聰明的男人只喜歡聰明的女人,聰明的女人卻通常都是婊子。”
這里的婊,更像是巧,機敏大方,大事上從不含糊,但小事上也不妨礙的帶著點小心機。
宋佳收起過去小女兒情態的扮弱,即便她的臉沒有太明顯的變化,但神態和舉動已經截然不同。
倪妮的玉墨更多的是媚,足夠嫵媚風流才不負秦淮頭牌響當當的名頭。
但宋佳的玉墨不太一樣,她不但不夠媚,甚至有時候顯得更像是個大家小姐。
我印象很深的是她和交通司司長孟繁明的戀情,她深知以孟繁明這樣的身份不會接受她這樣身份的女子,于是干脆利落挑明了分手。
分手時,她重新點起許久不抽的煙,“為你戒的煙,可憋壞了我。”
有點混不吝。
她說,“從灶頭到床頭,我認為沒人能跟我比,我不能跟她們比的就是命,命比不得,樣樣比不得。”
她不像個妓子,更像個哲學家。
其實這時期她才真正有了點演戲的領悟,因為從這會兒起,她不再是扮演人物,而是,她就是那個人物。
《少帥》的時候這種意識更強烈一些,于鳳至這個人物其實在口口相傳中是單薄的。
傳唱更多的是她雖為張學良的太太,但一輩子都隱忍著和張學良同床異夢,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即便前往美國還不忘記給丈夫安排好一切,最終只拿到一紙離婚書。
頗具悲劇色彩的傳統女性形象,但宋佳豐盈了她。
我非常喜歡她和張學良辯駁,張學良瞧不上于鳳至出口成章,陰陽怪氣要討教什么書值得讀。
宋佳的原話是:教人紈绔傲慢之書可不讀,教人謙恭禮貌之書可讀。
說到前半句的時候她聲線是全然向下的,但說到后半句的時候,“可讀”之前有個輕輕的停頓,然后她微晃了身子聲音也多了點逗弄的意味。
就是這么簡單的一個尾音,就把于鳳至從規矩的、典型的舊社會閨秀變成了有思想有意識什么還有點促狹的貴女形象。
她在這部劇里完全卸了力,沒有了刻意拔高身板,反而更有了大家小姐的底氣。
她隨張學良去拜祭時,一襲黑色大衣領口毛領翻飛,頭發被一絲不茍的束起團在后腦。
連一度讓我不太喜的人高馬大都成了她閃光的存在,端莊、大方、驚艷。
她明明是跟在張學良身后,但光影交錯我竟然覺得張學良竟成了她的馬前卒。
但這會大概率只是她從仰賴天生條件到后天摸索演技的一個雛形時期,狀態不算穩定,因為同年拍的《師父》又有點回歸范本演戲的狀態。
但也不能怪宋佳一個人,徐浩峰式影片總是偏愛女性去做真實擊打下黑暗糜爛的閃光點。
但不管怎么說,宋佳的演技覺醒確實是在這個時間段。
前兩天寫黃圣依的時候說過,她最讓我可惜的是雖然覺醒了但沒有借著東風爬上去。
宋佳聰明,2015年恍恍惚惚有了意識之后,2017年就轉型了,《建軍大業》時期雖然很多人不滿她的宋慶齡,但我卻覺得那對宋佳來說意義重大。
我看到了有力量的她。
從這之后她好像開悟的一發不可收拾,過去的她是內斂的、收著的、甚至要勉強自己成為完全相悖形象的。
但后來的她是大方的,無畏的,她演戲有了一種特殊的張力,但這種張力不是聚焦于討好觀眾,而是你們愛看不看我自有對角色的一番注解。
就比如張桂梅,宋佳的張桂梅其實并不太符合外界對張桂梅的一貫設定,貧苦、肯干、嚴肅。
如果宋佳這么演了我只覺得她演的張桂梅還不錯,但她現在這種有心眼,會籌謀,還有點好玩的老太太形象卻更讓張桂梅像個人。
至少在鏡頭前的那一刻,宋佳就是張桂梅。
她終于掙脫了演什么都難被記住的困境。
宋佳不再是擰巴的、端著的,她終于從演戲變成了“演自己。”。
寫到了這里我又重新回頭去審視宋佳,我到底為什么會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很對我胃口?
思慮再三,是她煥發出來的大氣場。
以前的宋佳臉上其實很容易捕捉到僵硬,哪怕她拍的是大女人范的硬照雜志,也能從她眼神看出來她并不自然。
但現在的她褪去了那種青澀和故裝大女人的刻板,只是沉靜的坐著都讓人無法忽視。
她這并不是賣弄人設,像很早期的劉濤一樣硬凹老公身份,膩得倒牙。
宋佳的攻其實是充滿了拽和婊的,有一種隱含著的,從心底往外不怕被任何人討厭的勇氣。
宋佳也算是個閉環的例子, 從一開始卯足了勁去演風情小白花,去演小妞電影,但本身硬件高頭大馬和既靈且巧的小妞就是本就不是一個概念。
她不斷磨損自己,想把自己打磨成市場所需要的模樣,但最終就是菀菀并不類卿,只剩下四不像。
調轉槍口及時梳理自己,直到她從中掙扎出來后才讓我真正看到宋佳這個人。
我最近挺喜歡看她的訪談,如果注意留心早些年她的訪談,就知道她從前其實很喜歡給自己標記個身份,然后用力填滿。
就比如,“我愛搖滾,搖滾懂我”。
但現在的她卻可以說,“我適合做演員,是因為我的內里空空。”
誰會愿意承認自己頭腦空空?她愿意,為什么?
因為她不再在意外界到底怎么看她,喜歡她也好不喜歡她也罷,都不可能更改她對自己的認知。
而這恰恰也是最讓我感觸的一點。
汪曾祺在《人間草木》里說,
“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于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
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她媽的管得著嗎?”
宋佳43歲才謀到最適合她的出路,前30多年她肯定也聽到過這樣或者那樣的聲音。
但又有什么關系,還是那樣一張臉,還是那樣一個人,年齡的增長對她來說反而成了最無用的表功夫。
這一篇寫給宋佳,也寫給我們。
人生本就不是一定要爭到些什么才叫成功,不憚于去和這個世界肉身相搏,本就已經是莫大的勇氣和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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