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娟,我看村口陳家小伙子不錯,你考慮考慮?”
“媽,你別跟著起哄了,”楊秀娟整理床鋪的手加重力道,羞惱地說:“別人婆婆都恨不得把兒媳婦拴在身上,你卻要趕我走,”
張大妹急切的解釋,“我怎么會趕你呢,女人終究是要有自己的依靠,我是為你著想,林明大哥生前對你不好,你不必為他守寡,”
“媽,只要你不趕我走,你和小花就是我的依靠。”楊秀娟整理好床鋪,坐在床邊,可憐兮兮的說:“林明大哥對我不好,可是你對我好,小花也懂事,這樣過日子很好,我那里也不想去,”
“現在是好,我還能護著,但我終究活不過你們,以后你們孤兒寡母在村里要受欺負的,”林大妹想起過往的經歷,心頭傷感,“更何況你是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姑娘,”
楊秀娟低頭,欲言又止。
門外一聲甜亮的喊聲打破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
“媽!”
林小花跑進來,一手舉著獎狀,另一只手舉著三根棒棒糖,興奮地喊,“我考了年級第一!小叔給我買糖!”
“真厲害,家里的墻快貼不下了,”楊秀娟接過金黃色的獎狀,憂慮暫緩,笑得合不攏嘴,抬頭看見林明,笑容頓了頓,難為情的說:“不好意思,又讓你花錢了,小花不懂事,”
“這有什么的,都是一家人,”張大妹逗林小花,和藹的笑著,“小花,我們這里有四個人,你只有三根棒棒糖,怎么分?”
“我要買四根的,小叔說他長大了,不吃糖,我和奶奶、媽媽吃,”
“你們吃,”楊秀娟捏捏林小花圓圓的臉蛋,說:“我去做飯,”
林明轉身跟上去,“我去幫忙。”
進了廚房,林明坐在灶前燒火,楊秀娟背對他切菜,誰也沒說話。
噼里啪啦的火柴聲和悶沉厚重砧板與刀的碰撞聲卻像唱山歌似的起落迎和。
吃完飯,林小花爭搶著洗碗,三個大人坐在院子里吹風。
夏日炎炎,風時緩時急,屋邊的竹林沙沙響,突然風停,三個客人不請自來。
陳家小伙子陳大牛和母親張艷帶著媒婆一前一后向他們走來。
三人突然來了,手上還拎著十來斤面條,楊秀娟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驚慌失措看了看一旁的林明。
張大妹料到他們會來,原本是好事,可楊秀娟的抗拒讓她憂慮,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招待。
“秀娟!別愣著了,快去給你大娘他們倒杯茶,”
楊秀娟應聲后,轉身進了廚房。
陳大牛的視線跟著楊秀娟進屋,直勾勾望著里面。
林明上前擋住他,語氣陰沉,不情愿地招呼,“大牛哥,別站著了,坐吧,”
“好,”陳大牛意猶未盡似的,收回貪戀的注視,“坐,你也坐。”
坐下后,張艷直奔主題,張口就問,“怎么樣?跟秀娟說了嗎?”
張大妹和張艷同根,當初是張艷介紹她嫁進林家,這些年她們關系一直不錯,張大妹兩邊都不想得罪,轉移話題。
“還沒來得及呢,我們剛吃飯,你們吃了嗎?屋里還有飯菜,你們將就吃點,”
禮不能白受,媒婆插進兩人之間,搶功似的說:“沒關系,現在說也來得及,一會兒,秀娟出來,我來說,”
張大妹討好的說:“我看要不還是算了,我們秀娟帶著孩子呢,你們大牛還是頭婚,秀娟配不上,”
提起孩子,張艷有些嫌棄,卻仍然笑著說:“這和孩子有什么關系,孩子是你們林家的種,我們只要秀娟,”
“這、這、你把孩子丟下,孩子還小,”張大妹沒想到張艷會這樣說,直白得讓她猝不及防,“孩子離開媽媽怎么活?”
“就像你說的,我們大牛能娶秀娟已經是大牛吃虧了,難不成還要讓大牛養別人的孩子,當冤大頭?”
“你、你怎么能這樣說話呢,”張大花氣得結巴,心里的話脫口而出,“你們家大牛那樣的,要是能找到媳婦、”
“好了,好了!”媒婆眼看兩人要嗆起來,趕緊打斷他們,說:“秀娟的茶水來了,先喝茶,”
林明忍著怒氣和不甘,靠在墻角站著。
“兩位大娘,喝茶,”楊秀娟逐個端茶,到了陳大牛,她往后躲了躲,將茶杯遠遠遞給他,“大牛哥喝茶。”
陳大牛嘿嘿笑著,臉上的肥肉擠到眼下,接茶杯的時候,一把抓住楊秀娟的手,說:“今晚就跟我回家,”
楊秀娟驚聲尖叫,用力甩開陳大牛肥圓粗糙的手,印著紅花的玻璃杯從手里飛出去砸在石塊上碎成幾塊。
林明飛奔到楊秀娟跟前,推開陳大牛,怒吼,“你動手動腳想干什么?!”
陳大牛往后退了幾步,差點沒站穩,頓時也惱了,大聲喊,“她是我老婆,摸摸怎么了?”
張艷本就有氣,立刻跟著怒斥,“又不是黃花閨女,摸一下怎么了?叫什么叫,不知道還以為我們大牛扒你衣服呢!一驚一乍的!”
“秀娟,你沒事吧?”張大妹護著受驚的楊秀娟,對表達張艷不滿,“沒過門就不是你們家的,摸什么摸,沒規矩!”
媒婆再一次站出來,貼著笑臉勸,“誤會、誤會,早晚是一家人,早晚的事情,不值得吵,都是一個村的,有話好好說,不要傷和氣。”
幾人氣呼呼坐下,媒婆對張大妹說:“大家都是希望秀娟能有一個好歸宿,出發點是好的,有什么話好好說,不能適得其反呢。”
現場氣氛平和下來,媒婆添柴加火,兩頭勸說,兩邊的人才心平氣和進入正題。
楊秀娟臉色陰郁,低頭坐在林明身后,聽著他們說話。再嫁的恐懼讓她忘了要避嫌。
張艷堅決的說:“我們大牛是頭婚,秀娟是二婚,吃虧就吃虧點,孩子我們不要,都是一個村的,以后秀娟想孩子了,隨時回來看,這個事情,我們不會有意見,”
張大妹偏頭看向楊秀娟,沒成想看到了趴在廚房門口兩眼垂淚的林小花。
“小花,回去寫作業,大人說話呢,”
林小花抽泣著擦眼淚,問楊秀娟,“媽,你不要丟下我,我會乖乖聽話,好好念書,以后不叫小叔給我買零食了,”
楊秀娟心頭絞痛,站起來走向林小花,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后的張艷厭棄不屑的嘲諷。
“這么大的人了,說哭就哭,白長這么大的個頭,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是個男孩子就沒那么多事了,也是,是個男孩子,你們也不會強壓給我們家,說到底就是個拖油瓶,”
話如同帶毒的鋼針,林小花脆弱的心被扎碎,她看了看幾個大人,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一頭扎進了黝黑的夜里。
樹林延綿,漆黑無邊,林小花不管不顧,任由荊棘劃破膝蓋,埋頭往里跑。
楊秀娟率先追上去,她沒有小孩子靈活,加之心急如焚,剛跑進樹林里就被橫在地上的樹枝絆倒。
腿上麻酥的痛楚讓她站不起來,“小花!”
“秀娟!你怎么樣?”林明扶著楊秀娟,說:“傷到哪里了?”
“沒事,不用管我,”楊秀娟焦急的往里看,推了推林明,說:“你快去找小花,一定要把她找回來,求求你!小花出事,我也不活了!”
“好,我馬上去,你在這里等我!”
張大妹緊隨其后,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又急又愧疚,“秀娟,你傷到哪里了?”
“媽,我沒事,”
“我去找小花,”
“媽!你別去!”楊秀娟拽住張大妹的胳膊,“天太黑了,萬一你出什么事,我沒法和林明交代,在這里等吧。”
張大妹轉身要扶楊秀娟被推開了。
“秀娟,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楊秀娟靠在樹上,四下安靜,蟲鳴鳥啼,樹林里的夜和諧熱鬧,她的心卻抹上了一層白霜。
在他們眼里,小花是拖油瓶,她也好不到哪里去,這么多年的付出還是改變不了什么。
寒冷從腳底爬滿全身,楊秀娟望著林小花離開的方向,哆嗦著。
忽然寂靜的叢林傳來聲響,林明背著林小花回來了。
楊秀娟撲上去,將林小花抱著,哭著說:“小花,媽媽不會拋棄你,我們永遠在一起。”
張大妹抹了抹眼淚,說:“夜里冷,先回去,”
楊秀娟回去將林小花哄睡后,發現張艷和陳大牛帶著媒婆還在等。
這并不是因為陳大牛對楊秀娟一往情深,而是因為他精神狀態不好,發起脾氣會打人,把家里砸爛是常有的事情,沒有人敢將女兒嫁給他,快四十了還是單身。
喪夫的楊秀娟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你們回去吧!”楊秀娟面無表情,冷冷的說:“我不嫁!死也不嫁!”
張艷有些慌了,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你是林家的人,婚事是林家說了算,張大妹,你當初答應我的,現在不能反悔,”
張大妹低了低頭,“之前我是答應你,幫你問問秀娟的意思,沒有答應你一定讓她嫁過去。再說了,我是她婆婆,不是她媽,做不了主,這事你自己問她,”
“楊秀娟,你嫁給我,”陳大牛著急的喊,“你只能嫁給我,除了我,沒有人會娶你!”
媒婆說:“秀娟,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大牛是頭婚,不會虧待你,”
“不嫁,”楊秀娟依舊堅決,“死也不嫁。”
“不嫁給我?你要嫁給誰?”陳大牛氣急敗壞,質問,“難不成你要嫁給林明?!”
第一次被人指名道姓的說,林明心頭一緊,想著不如借此機會將兩人之間的窗戶紙捅破。
楊秀娟咬著嘴唇,不愿意否認,更不敢答應。
“哼,別以為你們的事情沒人知道!”
陳大牛扯著嗓子控訴,他要將自以為高高在上的楊秀娟拉到地上,讓她看清事實,他們才是一路人。
“林明就是玩玩而已,要娶你早就娶了!我不嫌棄你,你還嫌棄上我了!”
楊秀娟嗆紅脖子怒斥,“陳大牛!你別血口噴人,我和林明清清白白!根本不像你說的那樣!”
林明猶豫隱忍,大氣不敢出,生怕說錯話害了楊秀娟。
張大妹的視線在林明和楊秀娟之間來回打量,兩人表情微妙,他們之間好似有根紅線牽著。
“行了!”張艷被陳大牛氣得不輕,將來要結婚,他們家的臉又被抹黑一層,“說這些干什么!還嫌棄不夠丟人!”
吼完兒子,她有恩賜般的看向張大妹,說:“這面條,我們放在這里了,婚事就訂下來了,你們也別搞什么欲擒故縱了,該給的,我們不會落下,不該拿的,你們也別想討走一分!”
“呸!胡說八道!”張大妹兩手叉腰,如同回到了當初孤兒寡母被欺負的時候,破口大罵,“秀娟說了不嫁就是不嫁!你們哪只耳朵聾了?聽不見?”
張艷心頭一咯噔,“張大妹,你想干什么?”
“我干什么?”張大妹拿起靠在墻上的掃帚,“我請你們給我離開!林明還站著干什么!把這破面條還給他們!”
林明撿起面條扔著傻愣著的陳大牛,轉身揚起掃帚,“離開我家!”
三人都是紙老虎被嚇得落荒而逃。
“媽,你這是干什么?”楊秀娟心情復雜,不免為張大妹擔心,“你和張大娘一直情同姐妹呢,這、”
“秀娟,是我糊涂,”張大妹看了一眼林明,羞愧的解釋,“把你推給外人,”
楊秀娟和林明同時會意,羞羞低頭。
張大妹拉著楊秀娟的手,“你們在一起比誰都合適,我是沒敢想,早知道這樣,我還瞎擔心什么呢,”
“媽,不能這樣,”楊秀娟脫開張大妹的手,背對他們,“我和林明于理不合,”
“怎么不合?你未婚,他未娶,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隔壁村的老王不就是娶了他嫂子,日子照樣和和美美!”
“媽,”林明上前說:“秀娟,她顧慮的是大哥的死,”
林明大哥與林明生性相反,好賭嗜酒,經常對楊秀娟拳打腳踢,他出事的那天,喝得醉醺醺,又對楊秀娟動手,林明看不過去,攔下了他的拳頭。
林明大哥破口大罵,叫嚷著就是他死也不會成全他們,坐在院子里罵累了,他又爬起來去找酒喝,走在路上,一頭栽下去死了。
從那以后,村里隱隱約約有人提起,林明為了和楊秀娟在一起害死了他大哥,飛來橫禍,兩人提心吊膽,避嫌之際,原本沒有波動的心起了漣漪。
張大妹知道事情的原委,也將埋在心底的秘密說了出來。
她愧疚埋著頭,說:“秀娟,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們,”
林明問,“媽,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當初秀娟是要嫁給你的,我擔心你大哥娶不到老婆,”張大妹捂著皺巴巴的臉,艱難的開口,“將婚事強推給了你大哥,把你和你大哥的八字換了,”
按照村里的規矩,兩家人結親,要先找先生合算兩人的八字,八字相合才能結親。
張大妹提前找了先生,算出楊秀娟的八字和林明相合,與林明大哥八字相克。
林明大哥和陳大牛一個脾氣,張大妹害怕他會步陳大牛的后塵,出此下策,釀成悲劇。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張大妹擦擦濕漉漉的臉,說:“是我糊涂,”
“媽,別哭了,身體要緊,”楊秀娟扶著張大妹坐下,微微低頭,躲過林明探索的注視,“我們把日子過好比什么都強,”
林明要上前又覺得不妥,猶豫不決,話到嘴巴不知道該怎么說。
“秀娟,嫁給林明吧,”張大妹哀求著,說:“好不好?你們才是天生一對。”
“媽,”楊秀娟為難的說:“我有心,可我害怕給林家蒙羞,”
“不怕,是我的罪過,”
“媽,你別這樣說,”
林明半跪在兩人跟前,對楊秀娟說:“秀娟,嫁給我,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兩人對視,楊秀娟更加難為情,羞澀的低頭。
睡醒的林小花跑出來,抱住他們,“媽,你答應吧,這樣我就有爸爸了!”
張大妹拉開林小花,“小花,你到奶奶這邊來,”
三人不明所以,林小花乖乖照做。
張大妹笑了笑,將楊秀娟往林明懷里推,牽著林小花走,親昵的說:“小花,以后,你不能跟你媽睡了,跟奶奶睡。”
林小花甜甜答應,“哎!”
從那以后,張大妹見人就說她之前的錯事,情到深處,掩面痛哭,漸漸的大家都覺得所有事情都是她的錯,林明和楊秀娟該終成眷屬。
一年后,林明和楊秀娟正式舉辦婚禮,張燈結彩,歡快的嗩吶吹了一天,那是村里有史以來最盛大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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