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敢拍了”到“平等地冒犯所有人”,《獵罪圖鑒2》不出意料地成為年底劇集輿論場的焦點。每一樁看似奇觀的案件背后,依舊是對復雜人性的呈現與探討,是創作者與觀眾共同尋找“凝視深淵,卻不被深淵凝視”的答案。
作者|李安、編輯|丁宇
自12月10日開播后,《獵罪圖鑒2》幾乎每案必上熱搜。從首案“偶像之死”的“太敢拍”,到后續案件“平等冒犯所有人”,再到“一集六命”的曲折離奇……被北江群眾們(劇集粉絲)形容為“一案更比一案強”。
時隔兩年,北江分局刑偵支隊又回來了。畫像師沈翊(檀健次 飾)和刑警隊長杜城(金世佳 飾)這對老搭檔再度配合破案,快節奏的單元故事在劇中被保留并進行了升級。
在導演劉殊巧看來,“獵罪”系列IP區別于同類型作品的優勢,是案件之外對人性幽微的探討和對現實的關照,這個特點也成為她的創作基石。從接到總制片人張翼蕓的拍攝邀約,到整個項目完成,劉殊巧回憶起與《獵罪圖鑒2》在一起的16個月時間,有搞笑的時候,也有崩潰的瞬間。這些創作時刻與劇集播出后的觀眾反饋形成某種奇妙的暗合,讓她明白劇集所展現的案件背后的深意切實地被看到了。
近日,博客作者對話《獵罪圖鑒2》導演劉殊巧,跟她聊起這部劇的創作故事,以及為一部熱門IP拍續集,應該堅持什么和改變什么。她覺得,拍攝《獵罪圖鑒2》雖然有壓力,但符合她一貫的創作理念——做具有獨特性的內容。“獵罪”IP本身所具有的美學寬度讓她看到了嘗試更多犯罪美學的可能性,也讓她站在了更廣闊的創作舞臺上。
從人性出發
回望整個拍攝期,《獵罪圖鑒2》的第一個單元案件便給劉殊巧上了不小的難度。這是第二季的首案,講述了被隊友長期霸凌的男團偶像陳勤(周彥辰 飾)和粉絲小蛋殼(付小仙 飾)用一個長頸鹿玩偶合謀殺害隊友的故事。
最初,劉殊巧擔心案件設定過于離奇會讓觀眾覺得不可信,特別是案件里所展現的犯罪動機。這種擔心并不是她一個人,在拍攝這個單元案件的時候,兩位主演周彥辰和付小仙不止一次對她發出了“靈魂提問”。比如,陳勤為小蛋殼拉開長頸鹿玩偶的鏈子,那個時刻他在想什么?陳勤從小蛋殼家出來,他們之前在房間里說了什么?包括關鍵的吻戲,兩個演員一度因為緊張而無法進入狀態。
劉殊巧意識到,不解決這些困惑,演員的表演便會處于一種混沌狀態,犯罪動機和人物情感自然無法進一步成立。后續可能會給觀眾造成更大的疑惑。
解決這些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從人性出發。劉殊巧說,陳勤沒有選擇直接離開而是為小蛋殼拉開了長頸鹿玩偶的拉鏈,讓她獲得短暫的喘息,其背后的動機正是他尚未完全泯滅的人性。兩個人在犯罪后的輕吻也只能套用他們當下的邏輯進行解讀:“沒有人能預知這場犯罪的結果,這個吻是對還有殘存人性的他們美夢成真的獎賞。”
陳勤為小蛋殼拉開了長頸鹿玩偶的拉鏈
人性是貫穿兩部《獵罪圖鑒》的創作基石,以此出發,無可避免地要面對“何謂人性”的問題。這并不是一個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如何讓觀眾通過故事感受人性的復雜和多面成為創作中較為困難的一環。劉殊巧的創作思路是:在極致的犯罪情境里創作極致的人物,通過極致的人物去引發觀眾對人性的探討。
已經播出的案件和觀眾反饋印證了劉殊巧的創作思路:“盲童家暴案”中套著慈父面孔的家暴男與混跡街頭卻心地善良的云磊,“網吧縱火案”中用小白花樣貌掩蓋操控他人犯罪陰暗面的阮芳芳,“天坑審判案”里熱心助人卻暗設私刑的常楓,“京劇案”中想要為死者祭奠的葛宇天……
極致的人物與極致的案件構成了戲里直擊人心的犯罪奇觀,在戲外也引發了各種角度的討論。如“京劇案”中連環兇殺案一環扣一環,多重反轉被觀眾譽為封神之作。這些反饋打消了劉殊巧最初的擔心,也讓她看到用極致人物落地復雜人性的可能性。
沈翊的成長
貫穿起這些案件的關鍵人物,非沈翊莫屬。這一季,他不僅保留了“畫皮畫骨,深入人心”的破案技法,也肩負了探索人性的新功能和責任。劉殊巧希望沈翊能夠走出前作的舒適區,利用藝術家的感知力為偵破案件提供獨特的視角和新鮮的思路。
在接下《獵罪圖鑒2》之后,劉殊巧做的第一件事是飛到歐洲看畫。她希望從貫通古今的藝術史中尋找影響與打動沈翊的東西,通過一幅幅作品與其背后的故事感受沈翊的心境。她也在為一系列問題尋找答案:“作為大學美術老師,沈翊為什么選擇投身犯罪世界?這個文氣的畫師是如何用一紙一筆幫助尋找案件真相,解構犯罪背后的幽微人性。”
正式進入拍攝后,這些藝術史和故事構建了沈翊感知事物的邏輯,也讓他在通過繪畫落地自我感知的同時有了更豐富的素材解讀。
沈翊這個角色的特點是話少,如何在有限臺詞的前提下,沈翊作為藝術家的技能與案件相結合是個比較難呈現的部分。對此,主創團隊想了很多方法,包括模型、特效、特殊拍攝等等,最終決定繼續通過繪畫技巧進行展示,這都是因為“沈翊畫畫很厲害”這個設定已經在第一季完美的成立了,并不需要過多其他的視聽技巧去渲染,用力過猛反而會讓人物質感偏移。
增大藝術破案的比例,也對演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樣的一個臺詞不多但戲量不少,需要通過繪畫技巧和藝術感知力去協助破案的角色,很容易在鏡頭里顯得“沒內容”,但檀健次通過眼神戲和對細節的處理很好地完成了人物的虛實轉換,也完成了沈翊這個核心角色在第二部的升級。
比如,繪畫的戲,檀健次會在開拍前和繪畫副導演一起雕琢握畫筆的姿勢,尋找繪畫的停頓和著力點;“偶像之死”里有段抨擊偶像產業的臺詞,作為偶像出身的他也并未提出什么質疑;很多時候劉殊巧覺得可以的戲份,他會提出覺得不夠好,希望再來一次。
檀健次則用“臥底犯罪心理”來形容沈翊的新技能點,尤其是在“京劇案”中,他通過對京劇這門藝術本身的深入研究,推斷出葛宇天殺人的真正目的,即:為馮曉雯上演一出《龍鳳呈祥》,而死者分別對應著戲中的人物。正因如此,沈翊也成了兇手選中的最適合的趙云。其中,演員不僅要轉換幾種視角,還有畫上京劇臉譜戲中戲的部分,最終逼兇手說出真相。
劉殊巧認為,沈翊作為“獵罪”系列的成功要素之一,其占比和表現在整部劇集中取得了不錯的平衡。
這也是不少觀眾覺得這一季的沈翊“更像個活人”的原因。在一場借閱調查資料的戲中,杜城拒絕了沈翊看材料的簽字申請,沈翊轉身去找張局解決問題。半小時之后,他用做繪畫刑偵研究課題的說法,讓張局輕松在申請單上簽名,還撥了一筆科研經費給他。
三年后的沈翊更細膩有戲,也讓觀眾看到了角色的成長和變化。
勾勒極致
用極致的人物雕琢人性之外,劉殊巧在《獵罪圖鑒2》還有兩重極致,即:畫面和演員的極致。從攝影、構圖、打光,所有場景的色彩控制,到演員的妝化造型細節,所有觀眾肉眼可見的部分她都極盡雕琢,希望最終呈現出更具美感和精致度的作品。
這樣的啟發和決定來自于上一部《獵罪圖鑒》,當時有不少觀眾覺得與傳統的刑偵犯罪作品相比,“獵罪”既不冰冷也不晦暗,相反它是一部讓人覺得溫暖、柔美、明亮的作品。
傳統的刑偵犯罪題材作品以冷色調、黑白色調或是大色塊對比為主,類似《獵罪圖鑒》這樣暖色調的作品并不多。劉殊巧覺得第二部應該將這個優勢放大,“這是獵罪自己獨特的調性,我希望讓觀眾形成一個印象,提到這樣畫面質感的刑偵劇就會想到“獵罪”系列。”
演員方面,除了北江分局刑偵支隊的原班人馬,單元故事的角色選擇都要重新來過。劉殊巧的選角標準是能夠理解極致人物的經歷和心路歷程,也有用表演將其落地的能力。同時,她很看重演員本身具有的特質是否與角色的某個核心特點相契合。
選角過程歷時三到四個月,劉殊巧用“大浪淘沙”來形容這段日子。選角團隊每周會提交幾十個人,有時候這一周的演員“全軍覆沒”,一個都選不上。劉殊巧知道,很多時候“差不多的決定”會讓自己輕松一些,但她不想輕易放過自己,但很多演員要“拖到”最后一刻才決定,因為演員是塑造極致人物的關鍵。
比如,網吧縱火案里阮芳芳的飾演者王乙,她給大眾的第一印象是“小白花”,骨子里卻有自己的反骨在。阮芳芳看上去毫無武力值,柔弱得一陣風就能吹倒,但內里卻有狠勁兒和剛硬。王乙本人很瘦,從外形上就極其符合角色的需要,而她本身具有的反差感也對阮芳芳在劇中的戲劇沖突有所加成。
王乙 飾 阮芳芳
在“偶像之死”案中,劉殊巧從整體案件的成敗論證到單場戲的人物心理,詳細地為演員進行拆解,最終確實呈現出了“一千個哈姆雷特”的效果。有人覺得謀殺成功便意味著陳勤成功擺脫了被霸凌的噩夢、有人覺得最終兩人合謀被發現即意味著失敗,更多人則陷入對兩個人情感關系的討論,對于陳勤與小蛋殼之間是否有愛?劉殊巧覺得每個人可以有自己的答案。而兩位年輕的演員,周彥辰和付小仙則通過對角色的不斷追問和挖掘讓人物變得立體,最終都奉獻了屬于自己表演的高光時刻。
在劇中,類似的演員有很多,他們都成功地塑造了角色,讓案件在離奇的同時,顯得格外真實。
變與不變
劇集播出后,劉殊巧幾乎每天都會關注留意彈幕和網友的評論。她覺得大部分評論很有梗,有些甚至出乎她的想象。
有人說:“《獵罪圖鑒2》的掃射面廣,如果你的行業或圈子沒被掃射到說明不夠火。”雖然喜歡的人很多,但也有一些吐槽,劉殊巧并不排斥吐槽聲音,甚至覺得她現在所看到的“還不夠”,因為她認為這樣才能看到自己的不足,才會有更多進步空間。
三年間,市場和觀眾的變化一定程度上影響著《獵罪圖鑒2》創作上的變化。劉殊巧覺得,當下的觀眾越來越不喜歡平庸的作品,快節奏、情節密度大、信息量大的戲更適合當下觀眾的追劇口味,短視頻時代對刑偵犯罪題材的強邏輯和強情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金世佳 飾 刑警隊長杜城
于是,在案件、人物、畫面質感等做加法的同時,劉殊巧和剪輯團隊也進行了大量的減法操作。后期剪輯階段,他們把類似生活狀態或不必要的鋪墊等一些看起來“無用的水分”全部去掉了。她希望觀眾能持續感受到情節上的新東西,更充分地理解故事和人物,不會因為不必要的戲失去追劇節奏。
有諸多變化的《獵罪圖鑒2》不變的依舊是獨屬于自己的創作邏輯,即以人物邏輯為先,這也和傳統的刑偵犯罪劇注重案件的創作邏輯的區別。
在《獵罪圖鑒2》中,海量的現實案件、社會新聞素材不會被直接用做案件的改編,它們更多時候是演員理解人物心理和動機的基礎。人物立住了,觀眾才能更充分地感受案件所呈現出的人的困境。因此,演員也成為創作中的難點之一。在劉殊巧看來,單元主角最后呈現的場次數量并不很多,但又肩負著要立住人物和傳達人性的使命,對于演員來說必須要演一場是一場,“想混肯定是不可能的”。
而在大量的角色當中,《獵罪圖鑒2》中的幾個女性角色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實際上,從第一部《獵罪圖鑒》開始,劇集便塑造了不少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到了《獵罪圖鑒2》更是通過不同的角色展現了對女性的關照。劉殊巧覺得,女性困境歸根結底還是人的困境,其底層邏輯是經歷與環境等復合原因造就了人和她的變化。
她也希望觀眾能在這樣的人物邏輯中感受到人性的幽微和復雜,“我們希望在現實生活里遇到類似的事情,還是要向善,不要被周圍不良的環境影響。”她希望女孩們在看過《獵罪圖鑒2》之后都能夠人間清醒。
博客作者與劉殊巧見面的這天,正值《獵罪圖鑒2》正值開播后的第一次斷更,婚禮直播案被卡在關鍵時刻,“斷更”的熱搜詞下面是北江群眾的各種戒斷反應。我們問她劇集播出后是否達到了預期,她給我們讀了一條存在手機里的劇評,上面寫著:
“看似柔軟畸形的小蛋殼卻能固執地展現自己的利用價值,看似光彩照人的陳勤心底卻是自私與愛的交織。扭曲與正常,固執與懦弱,沖撞起來特別有美感。我已經哭了,《獵罪》劇組我已瘋狂吻上。”
她覺得,至少這部作品的真誠被看到、被理解了。接下來,劉殊巧也在著手為新的創作進行準備,或許不是刑偵犯罪,或許是現實主義或其他類型,但不變的是“它一定是具有強烈獨特性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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