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的母親文燕去世,葬禮上,一個老男人突然造訪。
“爸,門口有個伯伯找你,”楊青告訴守在棺木旁的父親楊正偉,“我和哥哥叫他,他不愿意進(jìn)來,非要你出去,”
“哪個伯伯?”楊正偉悲傷的臉動動,抬眼問,“你們認(rèn)識嗎?”
“不認(rèn)識,他說他叫陳林,”楊青回憶著陳林削瘦的臉,棕色的大衣將他包裹住,像根衣架子似的,“還說,只要我告訴你他的名字,你就一定會去見他,”
聽到陳林兩個字,楊正偉肅穆的臉變得緊張,站起來,步子踉蹌,往外走兩步又倒回來擋住跟上她的楊青,叮囑,“你守在你媽身邊,哪里也別去,我去把哥哥叫進(jìn)來!”
楊青一頭霧水,欲要上前,父親瞪住了。
她退回棺木旁,乖巧答應(yīng),“好,我知道了,”
楊正偉走出去,一眼盯住人群中高瘦的陳林,兒子楊成正在和他說什么,陳林神情肅冷,并沒有搭理他。
“你跟我過來,”楊正偉走過去,招呼沒打,以命令的口味對陳林說后,叫住楊成,“你去陪著你妹妹,”
“好,”
楊成好奇的盯著他們,直到兩個佝僂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角,他才轉(zhuǎn)身往靈堂走。
明天一早,母親就要火化,他想好好道別。
楊正偉帶著陳林到了殯儀館小亭子,兩人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
陳林開口說:“我來接她走,”
“她是我的妻子,”楊正偉堅定地說:“你不可能帶走她!”
陳林更為篤定,宣示主權(quán),“我才是她的愛人,如果不是你恬不知恥,陪在她身邊的人應(yīng)該是我!”
楊正偉為之一振,反駁道,“陳林,當(dāng)初的事情、”
“爸!”楊青急匆匆跑過來,打斷了楊正偉的話,說:“我媽明天火化,里面的人說有一些手續(xù)需要你去辦,”
楊正偉點頭,不放心的看了看陳林。
楊青主動說:“沒關(guān)系,我照顧陳伯伯,你先去忙,”
“你就在這里等著,”楊正偉對已經(jīng)邁開腳步的陳林說:“我忙完再來找你,如果你敢亂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陳林瞪著離開的楊正偉,低語,“你攔不住我!”
“陳伯伯,我爸媽感情一直很好,”楊青為父親的反常解釋,“我爸一時間接受不了我媽離開才會變成這樣,你別介意?!?/p>
“哼?他是做賊心虛!”陳林言之鑿鑿的說:“你不用維護(hù)他,他就是個卑鄙小人!”
他氣惱起來,胸腔劇烈起伏,瘦弱的身軀難以承受這份盛怒,他扶著柱子坐下才得以喘息。
“我爸是對你粗魯了點,但至少把你當(dāng)客人了,”楊青憤憤不平的說:“沒把你趕走,你至于這樣污蔑他嗎?!”
陳林看向楊青,愣神間,眼神逐漸癡迷,呢喃道,“你和她長得真像,模樣差了幾分,脾氣一模一樣,”
很多人都說她的脾氣和母親不像,但只有母親說她的脾氣和她最像,而現(xiàn)在眼前的人也說了同樣的話,口吻和母親更是有幾分相似。
楊青動容了,問,“你是我媽媽那邊的親戚嗎?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是你媽媽唯一的愛人,我們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是你父親橫刀奪愛!”
陳林說著越發(fā)激動,猛烈地咳嗽起來。
“不可能,我爸媽感情一向很好,”
楊青被陳林眼中的悲痛和深情震住,話語漸漸弱下去,一些飄忽的記憶開始浮現(xiàn)。
小時候,母親事事依著父親,從來不發(fā)脾氣,即使父親對她動手,她也不退不惱。
他們爭吵從來都是父親一個人的狂怒,后來,老了,吵不動了,父親才變得溫和,也就從這個時候開始,她才覺得父母的感情很好。
“你撒謊,如果你是我母親的愛人,她又怎么會嫁給我爸,況且,我從來沒有聽她提起過你,一次也沒有?!?/p>
如果母親愛著別人,那么父親長久以來的狂怒似乎就能解釋通了,但她心中純潔無瑕的母親怎么會是個濫情的女人呢?
陳林的一字一句不只是在侮辱她的父親,更是在母親圣潔的一生潑臟水。
“陳伯伯、”
“我們一起在陳家村長大,”
陳林靠著護(hù)欄,手按在胸口,陷入回憶中無法自拔。
在他眼前一切又活過來了。
三歲那年,在院子里玩泥巴的陳林聽到一聲脆亮的啼哭,偏頭看去,屋里的母親著急忙慌跑出來,往旁邊的文家走。
一邊走,一邊歡喜地喊,“生了!生了!”
陳林捏著手里的泥巴跟著跑過去,簡陋的床前圍著五個人,產(chǎn)婆、文燕父母,陳林母親還有鉆進(jìn)去還沒站穩(wěn)的陳林。
“怎么不帶把?”文燕父親將襁褓中的孩子遞給產(chǎn)婆,“沒意思,”
說完便幽怨的轉(zhuǎn)身,出去抽煙了。
產(chǎn)婆將孩子遞給文燕母親,說:“她爸不抱,你抱,”
文燕母親讓陳林母親扶著她躺下,眼睛一閉,眼角滑落兩行淚。
“你們不抱,讓陳林抱,”陳林母親接過軟如稀泥的孩子,笑著說:“陳林別玩泥巴了,抱你媳婦回家去,”
陳林拿著泥巴,呆滯的看著粉白的小人,小人睜眼看他,他瞬間像塊木頭,定著不動了。
“讓你小子占便宜了,”陳林母親說:“小娃娃睜開眼睛只看見你了,”
天色漸晚,陳林母親交代了文燕母親幾句,抱著陳林回家。
陳林著急的喊,“媽!我媳婦還沒抱,”
頃刻間,低矮的屋子迸發(fā)出笑聲。
陳林怯生生地縮著頭,聽見母親說:“你想要,明天來抱,以后都給你抱!”
文燕出生的第二年,文燕母親生下一個兒子,對文燕若有似無的關(guān)照徹底消失,陳林一手接過了照顧她的所有事情。
陳林經(jīng)常對文燕說:“你長大要給我當(dāng)老婆,你要健健康康長大,比我還要健康,不然我就沒有老婆了,”
文燕吊著晶瑩的鼻涕,伸出干瘦的小手緊緊抓住陳林的衣領(lǐng),哇哇哇地笑。
長大后的文燕成了陳林的跟屁蟲,兩人形影不離,陳林父母對文燕父母說,給兩個孩子定娃娃親,文燕父母斜眼一瞥,說,給點錢就能帶走,沒必要定娃娃親。
陳林父母一想,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不再提起。
十八歲那年,陳林考上大學(xué)要去省外讀書,臨行前,他和文燕坐在山坡上,望著山下的村子。
太陽偏西,暖和不曬的余光照在兩人身上,夏風(fēng)時而猛烈時而輕盈。
文燕偏頭看著陳林,說:“林哥哥,你到外面會不會忘記我,書里說外面的世界很大,”
“不會,你等我回來,我把在外面學(xué)到的知識全部教給你,”陳林明白了男女之事,小時候說的那些話,他不敢再直說了,“到時候,我?guī)阋黄疬M(jìn)城好不好?”
“進(jìn)城干什么?”文燕認(rèn)真堅定地說:“我等你回來娶我,”
陳林土黃的臉?biāo)⒁幌录t透,急忙看向別處,說:“你還沒長大呢,不說這些,”
“你是不是瞧不上我了?”文燕頓時神傷,低頭,說:“我爸媽說,你脫了泥腿子,和我們不是一道人了,”
“胡說,我怎么會瞧不上你,”陳林急得話語結(jié)巴,憋紅了臉,難為情的說:“我說了要娶你,一定會娶你,”
“真的嗎?那我們結(jié)婚,然后你再出去,”文燕抓住陳林的手,“行嗎?”
“文燕,你還小,”
“村里的小張比我還小呢,她不也結(jié)婚了,林哥,我們結(jié)婚吧,”文燕抓住陳林的手不自覺的用力,眼底的悲傷浮現(xiàn)上來,淚滿眼眶,哽咽著說:“我總覺得你走了就不會回來了,我們不會結(jié)婚,沒有人會像你這樣對我好,”
陳林心痛不已,將文燕摟進(jìn)懷里,少年的手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擺弄兩下僵在半空。
“文燕,你別怕,我會回來,也一定會娶你,我一定會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文燕握住陳林的手,注視著她,姜黃的臉蛋透著紅潤,嬌羞的說:“你能親我一下嗎?”
陳林蹭一下站起來,“你、文燕,你不能這樣,”
“為什么?”文燕跟著站起來,問,“我看書上說,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就會親她,”
“那些都騙人的,”陳林抓住文燕的肩膀,說:“我走了以后,你不能跟著書上亂學(xué),知道嗎?等我回來?!?/p>
文燕失落地點頭,急切地說:“你要快點回來?!?/p>
“嗯。”
“我沒有親她,”陳林脫離回憶,對楊青說:“那個時候,她太小了,但那也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楊青問,“后來呢?你沒有回去找她嗎?”
“我回去的時候,她已經(jīng)被你父親帶走了?!标惲謩尤莸娜崆槔镲@出憎惡,“我離開以后,楊正偉陪著做小買賣生意的父親進(jìn)村,一眼相中了天真的文燕。”
楊青內(nèi)心的篤定已經(jīng)動搖,迫切的問,“然后呢?我母親為什么會跟著父親走?她不是說了要等你?”
“是那個混蛋用了下三爛的辦法!”陳林說:“他慫恿他父親高價收購文家的生姜,暗示對文燕鐘情,將文燕灌醉。。。。。。?!?/p>
“怎么會這樣?”
“文燕父母想攀附權(quán)貴,對這事完全默許,文燕清醒后尋死覓活,他們也以死相逼,”陳林臉上痛苦的皺成一團(tuán),他蓋住臉,深呼吸后繼續(xù)說:“是我母親去勸她,勸她活著等我回來?!?/p>
“我母親會等你,她一定會等你?!?br/>
“對,她等了我三個月,可我為了賺錢給她買手機,那年放假沒有回去?!标惲滞纯嗟倪煅剩拔一厝サ臅r候,她已經(jīng)走了?!?/p>
“不可能,”
“有人告訴她,我不回去是因為知道了那件事情嫌棄她,可是根本沒有人告訴我!我是回家才知道!”
“是你父母故意沒有告訴你?”楊青難以置信,問,“為什么?”
陳林掏出手帕擦干眼淚,說:“因為你媽媽懷孕了。”
此話一落,周圍只有落寞的風(fēng)聲。
陳林沉默了好一會兒,繼續(xù)將剩下的故事說完。
“沒有人告訴我,她去了哪里,我找了十年,找到她的時候,她有了你和你哥哥。她哭著對我說希望死后能夠落葉歸根,她說下輩子想干干凈凈地嫁給我。”
楊青抹去眼角的淚花,說:“陳伯伯,你回去休息吧,我會再聯(lián)系你?!?/p>
夜完全將城市籠罩,楊正偉出來找陳林的時候,亭子里空無一人,他暗自松了口氣,坐在亭子里緩神。
陳林的出現(xiàn)猶如一把代表正義的劍,刺痛著他掩蓋的罪惡。
楊青找到楊成,將他帶到隱秘的角落,問,“哥,你還記得有一年,媽帶你去見的那個男人嗎?”
楊成點點頭,他永遠(yuǎn)忘不了母親說的話,要落葉歸根,要嫁給陳林。
他抽了一口煙,抿抿嘴,斟酌話該不該說。
楊青替他說了,“是今天的陳伯伯吧?!?/p>
“你怎么知道?”楊成奇怪的問,“他告訴你了?”
楊青將故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問,“哥,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楊成光亮的鞋頭碾碎煙上的火光,“他守承諾,我們也應(yīng)該守承諾?!?/p>
第二天,楊正偉捧上一抔土蓋在文燕的骨灰盒上完成最后的落土儀式,他的心穩(wěn)穩(wěn)落下。
陳林抱著一個方正的盒子,踏上回鄉(xiāng)的路程。
“文燕,我?guī)懵淙~歸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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