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傳統搖滾樂尖銳的批判與憤怒,旅行新蜜蜂和他們的《昌平盛世》更加平和與耐聽,有著豐富的故事感和豐沛的情緒層次,試圖觸達當下都市年輕人的共情。
作者|魏僑\編輯|孤鴿
2024年12月26日,旅行新蜜蜂樂隊的首張專輯《昌平盛世》正式上線。許多人看到《昌平盛世》這個名字會聯想到北京的昌平區,樂隊成員自己也欣然接受了這個延伸意義。
“這其實是我們第一輪巡演的名字。大家在全國各地,做歌都得到北京來,一起去駿哥家。當時做歌條件有限,駿哥說起這名,咱們不行就去昌平演。”電吉他手苗一凡笑著說。
“駿哥”即隊長周駿,也是樂隊的貝斯手兼合成器,他解釋了這個名字的真正含義,是一個帶著搞怪與自嘲意味的諧音梗,“就是Champion,冠軍的意思。因為我們是選秀出來的,當時很多人說我們不配冠軍,樂隊就不應該這么組,后來就覺得還挺適合作為專輯名字的。”
同樣,旅行新蜜蜂這個樂隊名字也源于一個諧音梗:“吹牛皮”的英文Trip New Bee。在五年前的成長類音樂綜藝《一起樂隊吧》中,五個少年臨時組成樂隊,問鼎節目冠軍,又在與公司解約之后繼續唱了下去,唱到了五周年,唱出了一張屬于自己的專輯。
在新專輯上線前五小時,博客作者和樂隊聊了聊這張專輯的創作過程和他們走上音樂之路的旅程。忙碌的宣傳工作讓他們有些應接不暇,比起興奮,樂隊更多的心情是“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當問起下一塊“石頭”預備什么時候落地,他們笑著說:“五年后再見吧。”
用五年時間做一張專輯,對于一個新樂隊來說時間稍微有些長,但對于旅行新蜜蜂來說剛剛好。并非缺少作品,在他們看來,出專輯不是寫幾首歌、錄好了之后發行的“行活兒”。“很多歌已經做好了,也發了,但放在一起就覺得不能代表我們樂隊整體的風格。”主唱兼小號童宇說。
什么才是旅行新蜜蜂的風格,在這五年時間里也困擾著五位成員。直到專輯發布的前夜,他們的答案依然是踟躕的。“City Rock(城市搖滾)吧。”經過一番討論,童宇總結道,“我們現在做的音樂風格是大多數城市人都會聽的,可以有很多不同的風格和表達,我們以搖滾的方式、搖滾的內核去闡述。”
難以定義的另一面是他們各自在歌曲里放置了豐富的音樂元素,“這張專輯你能看到好多種根源音樂的元素。我們統一用自己的方式講出來,就變成了我們的風格。”比如,《朝陽》里加入了電子樂的House,《虛擬愛情》中有Drum & Bass,《Young》的編曲運用了大量的拉丁元素,《51baht》則是完全不摻電的,用原生樂器回歸本真的狀態,去談論“自由”的議題。
旅行新蜜蜂昌平盛世演唱會現場
“我最喜歡的是《EX》。”樂隊主唱蔣敦豪說,“這首歌是關于前任的故事,情緒最高潮的時候有一句很直接的憤怒的表達,演出時不可能直接地唱出來,所以我們做了一些特殊的處理,用特別高頻的一個刺耳的聲音去代替比較粗俗的語言,現場演出的時候觀眾也能共情到。”
從前的旅行新蜜蜂被觀眾戲稱為“老少咸宜,酸甜適口”,但到了《昌平盛世》,他們的音樂變得更“酸”了一些。童宇用“海膽”來比喻這張專輯的風格:“如果原來覺得我們像一個沒有刺的馬糞海膽,現在這個海膽長出了一點刺,這張專輯是有一定鋒利度的,但是不至于非常尖銳。”
就像《荊棘》這首歌,是周駿在樂隊最低谷的時候,又逢隊友排練遲到,滿腔失望與憤怒時涌起的靈感。“我看到地面裂縫里邊有一根特別的草,長得非常奇怪。我就想它在這么艱難的環境都能長出來,它都能堅持,我們有什么堅持不了的,然后就寫了《荊棘》。”
旅行新蜜蜂昌平盛世演唱會現場
許多歌曲的創作,都來自于這樣具體而細微的瞬間。《朝陽》誕生于一個通宵錄節目后的清晨,照了十幾個小時棚燈之后,五個人拖著行李、疲憊地走在回公司的路上。“那時候天快亮了,所有人都很累,當一束朝陽剛好照在我們身上的時候,第一反應其實并不是幸福和溫暖,而是真的很刺眼,有一種現實感、刺痛感,就像把自己整個剖開,讓大家看到了最狼狽不堪的樣子。”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搖滾樂,比起傳統搖滾樂尖銳的批判與憤怒,旅行新蜜蜂和他們的《昌平盛世》更加平和與耐聽,有著豐富的故事感和豐沛的情緒層次,試圖觸達當下都市年輕人的共情。藝術來源于生活,他們看到年輕人無論是在事業、愛情還是追逐自由上,都有許多的身不由己,感同身受,并為此尋求自洽。“也是一種對朝陽的向往。”鼓手吳健說。
旅行新蜜蜂的音樂有著鮮明的復古元素。從千禧年代就開始做樂隊的周駿,始終使用著模擬時代的設備,大部分是他的個人收藏,“是那種偏vintage的硬件”。這種做音樂的方式類似于用膠片機拍照片,雖然用的是現代的制作技術,但會自然地流露出復古風格。
音樂上的復古元素并不代表著刻意模仿過去,而是過去的音樂對當下創作的一種影響。周駿說,“我們的歌其實也有上世紀60年代、70年代、80年代的元素,因為我們每個人從小就受到了各個時期、不同風格音樂的影響。”
旅行新蜜蜂樂隊貝斯手-周駿
比如,生在中俄邊境的周駿,從小聽荷東舞曲長大,受到1980年代的復古電子樂影響。童宇出身于音樂之家,既學古典樂,也聽著崔健的搖滾長大。吳健則從拉馬頭琴到聽原生態音樂,再到學習電聲樂器……正因為每個人聽過的音樂很豐富,并不只受一種音樂風格影響,所以彼此都能包容各自喜歡的音樂風格,五位成員才能走到一起,走到今天。
“如果說一個風格是一個柱子的話,我們之前可能半徑很大,顯得特別散、不集中。然后我們慢慢地篩選、縮小,到現在形成了這張專輯。”童宇說。這就是從個性中找共性,再于共性中突顯群體風格的過程。
在創作上,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位置,也在其中放置自己的想法。“有時候我醒來就把自己電腦打開,設備放好,拿吉他出來錄一些靈感的碎片。”蔣敦豪說,“其實專輯里這些歌很多都是來自那些碎片,然后大家規整規整,最后變成一首歌。”蔣敦豪用靈感搭建起歌曲的骨架,童宇負責的詞曲就像是歌曲的大腦,樂器的具體表現是血肉,會交給苗一凡和吳健去填,而作為制作人的周駿,則是將歌曲外面的皮膚縫合起來……一首歌就像一個人。
旅行新蜜蜂樂隊吉他手-苗一凡
五年里他們一直這樣配合無間,似乎已經形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演出時,一開始只是各人演奏和演唱各自的部分,后來開始加入個人風格化的元素,把自己想玩的東西加進去,碰撞出新的東西,“現在每個人都在玩,慢慢地這個樂隊就玩起來了”。
如今每一個live現場,旅行新蜜蜂都會給出在框架之內的即興表達。“因為吳健是一個特別情緒化的鼓手。”周駿笑著解釋了原因,“他每一場都是隨機的,但是這個隨機在現場又會很戳我們的點。”其他人大多數時候都能默契地配合好情緒化的鼓點變化,即使偶爾出現一些合不上的窘境,也會迅速在流淌的旋律中化解,不那么和諧的毛刺反而會成為現場不可復制的瞬間。就像蔣敦豪錄專輯時,會突發奇想在其中加入一個吐口水的聲音,稱不上悅耳,但又好像是音樂中的小彩蛋一樣等待著熟悉的樂迷去發掘。
旅行新蜜蜂樂隊鼓手-吳健
回憶中最驚險的一次,是一年多以前的廣州場巡演。現場使用的電腦在演出前突然崩潰,事先準備的PGM全部失效,樂隊被迫變成了純原聲樂隊,僅僅依靠四大件以及每個人如同肌肉記憶一般的熟練技藝完成表演。
雖然成員散落在全國各地,一年里排練的時間并不多,但是即使只有一個月的排練時間,他們也會又快又準又精地完成排練。“我們不追求數量,我們追求質量,排完以后就形成肌肉記憶了,基本上就不會出現問題。”童宇說。
旅行新蜜蜂成立以來,一直追求的技術穩定,曾招致了諸如“缺少感情”“不夠搖滾”的評論,但也正是技術上的反復錘煉,保證了他們在舞臺上的成熟。“我們更希望旅行新蜜蜂是一支專業的樂隊。”童宇說,即使之后回到原聲的狀態,在技術上依然也會保持專業。
2024年11月,在新專輯《昌平盛世》正式上線之前,旅行新蜜蜂舉辦了自己的五周年演唱會。大家記憶尤深的是蔣敦豪給樂隊其他成員寫的信,那代表著樂隊成員的相處風格和感情。
“我那封信是演唱會頭一天晚上凌晨四五點交的,我實在不知道該寫什么,因為他們都比較排斥矯情、走心的那套,但是一想演唱會好不容易辦了一場,以后也不知道有沒有,該有的儀式感還得有,所以寫的時候稍微拿捏了一下那個度,把自己想表達的東西都表達了。”蔣敦豪用幽默的語氣說。
旅行新蜜蜂樂隊主唱/吉他-蔣敦豪
“如果你放開了寫,我們可能就哭不出來了。”苗一凡調侃著回應。即使經歷過幾乎要解散的低谷,但他們很少言及困難和辛苦,更多還是一起追尋夢想的興奮。插科打諢、相互調侃,在他們的日常相處中貫穿始終,就連演唱會上的Talking環節都是毫無準備的現掛。
“其實樂隊沒散主要就是因為玩得好。”童宇說,“而且五個人里沒有特自私的人,很少計較細枝末節的得失,所以這五年這么快就過來了。”
訪談現場,周駿向博客作者展示了樂隊的微信群,群公告上赫然是樂隊的分賬機制,細致到每一項工作的分賬百分比。“創作上誰出力多誰分得多,除此之外誰墊付了錢誰也會多分一點。”這樣一個完整的體系,正是周駿從多年來做樂隊的“失敗”經驗中總結出來的,不影響彼此的感情,反而更有向心力。“我們是一個把丑話說在前面的樂隊。”童宇說。
旅行新蜜蜂樂隊主唱/小號-童宇
清晰的邊界感給樂隊成員的相處提供了堅實的基礎,無論碰上工作里的不順還是生活中的坎坷,他們從不將自己的情緒置放在樂隊的表達中。“五個人都有大局觀,誰出現問題了,大家都會及時調整,去調整自己的位置。”在童宇看來,相較于個人發單曲,樂隊更多時候需要磨合與適應,“做樂隊的樂趣在于,沒有誰是絕對的主導,是五個意識慢慢疊加,創造出來一個新的意識,而這五個意識構成它的比例是平均的。”
“大家都是有樂隊夢的人,但是找到志同道合,同時水平差不多的搭檔是特別難的,比如說吉他老師要生孩子了,比如說鼓手水平不行,比如說主唱寫不出來歌,或者樂隊里沒有人會編曲,這種問題我都遇到過。”在經驗豐富的周駿眼里,五個人能湊到一起最大的前提是玩得開心,“平時也都能聊到一塊去,聊音樂也行,聊八卦也行,我覺得這就挺難得的。”
旅行新蜜蜂在演出時,偶爾也會碰到人湊不齊的情況。“有兩場演出,吳健正好來不了,請別的鼓手打的,那個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就是不一樣。”苗一凡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雖然設備與鼓點都沒有變化,但成員之間五年來養成的默契和氣場是無法被替代的。“都是一個炒土豆絲,他炒和別人炒就是不一樣。”
如今的旅行新蜜蜂正是最好的時候,即使步履緩慢,但每一步都走得扎實又穩定。“我們保證的是作品寧可少,但是一定要夠精,所以才這么長時間都沒有找到樂隊的風格。現在開始慢慢摸索到風格了,還得再磨嘰一會兒,換下一個風格可能得再等五年。”童宇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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