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長河中,非物質文化遺產承載著民族的記憶、智慧與精神。如今,這些技藝如何傳承,如何跨越時空與當下年輕人產生聯結?紀錄片《非遺探中華》第一季以徽墨、金石篆刻、汝瓷、漢繡四大國家級非遺項目為切入點,通過展現不同技藝以及傳承人的故事,來探討傳承困境的破局之道。
作者|陳沉、編輯|丁宇
徽墨是帶著東方審美的“高定奢侈品”,金石篆刻將中式美學的浪漫藏于方寸之間,汝瓷是“天青色等煙雨”的具象化,題材豐富的漢繡是針尖上的傳奇……這些有著歷史底蘊和文化象征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是歷史長河中的璀璨明珠,亦承載著民族的記憶、智慧與精神。
3月11日起,由騰訊新聞出品的紀錄片《非遺探中華》第一季播出,分別以徽墨、金石篆刻、汝瓷、漢繡為主題,用4集內容帶領觀眾進入到非遺的世界。與以往非遺相關的作品不同,《非遺探中華》不僅展現了非遺的獨特魅力,更是把鏡頭聚焦到非遺技藝背后的人,聆聽傳承人的故事,直面他們所面臨的困境。
《非遺探中華》海報
傳統技藝流失、傳承人斷層、現代生活沖擊、社會認知不足……在當今全球化和現代化的浪潮下,這些都是非遺傳承面臨的阻礙與挑戰,而如何“破局”是每位傳承人都需要面對的課題。《非遺探中華》以人為切入點,以破局為主線,用細致入微的鏡頭語言和優美的配樂鋪陳,傳遞出一種非遺的新鮮視角。
技藝背后,人的故事
在安徽績溪中國徽墨文化園,國家級徽墨制作技藝傳承人汪愛軍正在與兒子汪迪洋進行一次長談。年近六旬的汪愛軍希望將事業和傳承人身份完整地托付給兒子,但汪迪洋似乎并不想馬上接下這一棒。
汪迪洋大學畢業后本來沒打算回老家,現在雖然幫忙經營墨廠,但對徽墨制作工藝還在學習階段,缺乏精進。汪愛軍有點著急,他覺得接班是最適合也是最現實的選擇。
紀錄片《非遺探中華》關于徽墨的第一集,沒有從徽墨制作的技藝開始講起,而是以汪愛軍和汪迪洋這對父子的代際矛盾為切入點,提出了一個令當下觀眾十分有共鳴的話題—年輕人是否可以有自己的生活選擇?
徽墨制作技藝傳承人汪愛軍
在這一集中,鏡頭通過展現父子二人在徽墨制作技藝傳承上各自的想法及對未來規劃的分歧,自然而然地引出徽墨的事業會往何處發展的命題。
《非遺探中華》總導演李京霖表示,在籌備的階段,主創團隊就已經確定要把敘事的落點放在人的身上,“非遺技藝背后的人”就是該片的精神主線。節目一共4集,每集20分鐘,屬于小體量的紀錄片,但卻不吝惜筆墨來描寫人,通過展現不同的傳承人之間的關系及他們在現實中所處的不同困境,以小見大地折射出非遺文化在現代社會中如何傳承的命題。
第二集聚焦金石篆刻,講述西泠印社第六代傳承人王勛和他的徒弟費春祥的故事。年輕的費春祥早已確定了人生的目標—考入西泠印社,成為金石篆刻的非遺傳承人。然而,他遇到的卻是夢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靠篆刻難以維持生計,生存是他必須面對的問題。
西泠印社第六代傳承人王勛和徒弟費春祥
與此同時,他還遇到技藝上難以突破的困局。金石篆刻從先秦起源,有著3000多年的歷史,是融合書法與鐫刻藝術的傳統技藝,在方寸之間展現出獨特的個性與審美。費春祥要想完成從“匠人”到“傳承人”的轉變,不僅要技術嫻熟,還要從審美上找到個人風格。實際上,師傅王勛在年輕時也經歷過類似困境,當他們的傳承之路遇到瓶頸時,該如何走下一步?
對于汝瓷燒造技藝代表性傳承人李廷懷來說,他早已突破了技術壁壘,將已經失傳的800年前宋代汝瓷的燒制工藝重新研究出來,復原卵青釉、玉青釉,研制玉青釉白胎瓷,重現“天青色”的神韻。但他在汝瓷技藝上做出創新,卻不得不面臨一系列的爭議—復原的宋代汝瓷,還是真正的汝瓷嗎?第三集的主題是汝瓷,李廷懷如何應對紛至沓來的輿論,是關于他的人生故事。
隨著時代變遷,非遺所要堅持的傳統也在變化。作為漢繡“繡花街”最后一代傳人之一,任煒既身負漢繡技藝中“家族傳承”的桎梏,又要面對新時代年輕人審美的變化。作為《非遺探中華》第四集漢繡的主人公,任煒也是本季節目唯一一位女性傳承人,她一直在思考,在曾經的文化沃土消失殆盡的情況下,在純手工制作已經跟不上快節奏的時代下,這門手藝將何去何從?
漢繡傳承人任煒
在過往很多非遺相關的作品中,光環敘事是常用的方式,古老技藝的了不起之處更直觀地被看見,但這也常常讓人忽略非遺光鮮的背面是更為現實的問題,即在當今時代怎么活下來的問題。《非遺探中華》選取了四種非遺項目做挖掘,卻沒有走知識類型紀錄片的路徑,而是另辟蹊徑又大膽地呈現非遺傳承的真實困境,提出當下年輕人最關心的問題,引起觀眾的共鳴。
總制片人方奕晗在采訪中提到,非遺的困境不能避而不談,傳承不是把這些東西放進博物館就萬事大吉,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最終找到各自的傳承之道,才是宣傳非遺最有價值的地方。
破局之道,各有前路
《非遺探中華》將鏡頭對準技藝背后的人,不僅是一種創作上的全新嘗試,也讓整部作品有著更為清晰的脈絡,只要跟著人物的線索走,非遺的技藝無須過多渲染就已經一目了然,而隨著傳承人一步一步地探尋,各自的困境也逐漸顯現出破局之道。
第一集的主題是《一兩黃金一兩墨》,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說法,節目沒有急于回答,而是在汪愛軍和汪迪洋的一次次交流中給出了更好的答案。
鏡頭跟隨著他們一起捶(墨)果,一起在廠里工作,一步步地將徽墨制作技藝呈現完整:燒煙、選松明、處理牛皮、熬膠、捶打、制墨、描金等多道繁序,一錠好墨的誕生,至少需要兩年,所以徽墨是中國傳統工藝的瑰寶,每一道工序都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在古代,它是文人墨客所鐘愛的“奢侈品”,在現代也是聞名中外的“中式高定”。
徽墨
觀眾知道了徽墨制作的每一道工序都是時間與匠心雙重淬煉的結果,還了解了松明燒出來的才是傳統徽墨,吊打日本韓國的炭黑墨。原來,制作徽墨其實就是一個“人磨墨,墨磨人”的過程,就像汪愛軍所說:“具體操作這個技藝,還是人啊。”
同樣理解這些道理的還有汪迪洋。紀錄片拍攝的過程中,汪愛軍原計劃帶著兒子再從原材料走一遍制墨技藝,汪迪洋卻因故離開了,接班的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但汪迪洋并非不想接班,而是有著自己的想法。他發現,墨廠曾經是一個生產型的企業,但是隨著非遺文化越來越受關注,對徽墨感興趣的人也越來越多,于是便有了來參觀和游學的研學團,當這些人也成為受眾群體,這個市場就會變得更大。
汪愛軍
近幾年,汪迪洋一直在墨廠推廣研學營,從描金入手讓更多人感受徽墨的魅力,這是他為徽墨傳承找到的破局方法。而在經營墨廠的過程中,父子二人也逐漸理解了對方。
汪迪洋明白,傳承不僅是技藝的延續,更是責任與愛的傳遞。他從小接觸徽墨,依然有很多東西還沒學透,如今他想明白了,愿意跟著父親繼續學習。而在汪愛軍心中,“非遺傳承人”這個符號的意義正在擴大,“只要掌握了全面的技術、把產品做得更好,就是一個傳承人”。
所謂破局,重點在“破”,這是《非遺探中華》在創作過程中貫穿始終的立足點。非遺傳承人的破局之道,可以是打破傳統,也可以是打破思維定式,不斷地去嘗試、去創新。當鏡頭如實地記錄不同人物之間的關系和狀態后,故事的肌理便能自己生長出來。
徽墨
在第三集《天青玉骨汝瓷夢》中,73歲的李廷懷正在對著直播鏡頭介紹一款可愛的汝瓷孫悟空。他幽默地說,孫悟空的造型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象征著大事要清楚一點兒,小事要糊涂一點兒”。當古老的汝瓷與當下最火的直播相遇,會發生什么?
汝瓷,始燒于唐朝中期,盛名于北宋,后來燒制工藝卻失傳了,歷史上歷朝歷代都嘗試復燒,但仍難再現其神韻。1953年,周恩來總理批示:“發展祖國文化遺產,恢復汝窯生產。”大批工藝匠人傾力其中,搶救性恢復汝瓷釉色的燒制。
李廷懷自幼聽老人講起汝瓷的傳說,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幾經周折,終于成為汝瓷廠倉庫管理員,開始了他的“偷師學藝”之路。在李廷懷看來,古人已經能掌握這樣高超的技術,現代人一定可以做得更好。他不斷地嘗試,2010年,終于在宋代天青、卵青等釉色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成功研究出了玉青釉白胎瓷。
汝瓷燒造技藝代表性傳承人李廷懷
然而,這一創新之作亮相后,并未立即獲得業界的認可,反而引來“白胎瓷不是汝瓷”的質疑。“守舊”與“創新”一直是非遺存續的博弈,李廷懷面對輿論迎難而上,他與人辯駁:“窯爐在汝州,汝州燒的瓷,比過去更美了,不叫汝瓷,叫什么?”
對李廷懷來說,汝瓷的傳承絕不可守舊,宋代工匠的作品已經有了超前思維,而作為傳承人不能將思維停留在古代,“(汝瓷)不光搶救讓它活,讓它活得更好,還得活出新生命”。從此,在汝瓷界李廷懷一直以創新而著名,而通過直播讓更多年輕人認識汝瓷、接觸汝瓷,是李廷懷所做的另一種創新。
在這一集中,新與舊的碰撞顯得格外強烈。
汝瓷
一方面,鏡頭精準地記錄了汝瓷的制作過程。出窯的瞬間,窯爐內外160攝氏度的溫差使得釉面迅速收縮,形成自然的細密裂紋,發出風鈴般清脆的聲音,一場“雨過天青云破處”的夢境變得十分具象化,充滿了古典的中式浪漫。
另一方面,年輕一代正在為汝瓷產品創新出謀劃策。李廷懷的長孫李宜航是00后,因為《黑神話:悟空》的火爆,他提出做一款孫悟空擺件,以直播的形式推廣出去,收獲了不錯的效果。他覺得,汝瓷應該通過創新的設計和時下流行的營銷方式,讓更多年輕人所喜愛,他也愿意通過自己的努力,幫爺爺把汝瓷燒制工藝繼續傳承下去。
《非遺探中華》正是以這種巧妙的敘事策略,對傳承與創新做出了生動的詮釋。
融入生活,更加廣闊
有的傳承人已經找到了破局的方法,已經在新的路上勇敢前行,也有人還在為如何破局而求索。
在《非遺探中華》第二集《方寸金石 刀筆乾坤》中,費春祥依然為在篆刻圈里拼出自己的一席之地努力著。
熱愛篆刻的他曾險些離開這一行。那段時間,他的父親生病,養家糊口是最現實的問題。師傅王勛讓他去學習裝裱,這是一項可以謀生的手藝。很長一段時間里,費春祥通過給人裝裱賺錢,在解決了生計問題之后,他終于又拿起了刻刀。
西泠印社第六代傳承人王勛
然而,想要以篆刻為生,在行業里立足,成為真正的傳承人,他不僅要提升篆刻技術,還要形成鮮明的個人風格,在藝術造詣上有所飛躍。現在,他正在尋找個人風格的突破口。
王勛想到了自己入行時的經歷也非一帆風順。他申報過全國第五次篆刻藝術展,卻不幸落選,經過反思他找到了癥結所在,開始認真思考如何讓自己的作品獨樹一幟。在請教名師后,他轉為專攻古璽印,在“印外求印”思想的指導下,找到了自己的風格。
王勛告訴費春祥,當沒有想法的時候,應該離開案頭,去增加藝術涵養,去親近大自然、親近生活、感受生活。篆刻的魅力在方寸之間,但印之外卻是廣闊的天地。
王勛和徒弟費春祥
師徒二人來到戶外散步,看到樹上的枝枝蔓蔓,豁然開朗。王勛把樹的枝點和枝干比作篆刻的線條,枝點為了儲存能量而顯得更粗一點,才能生發出新的枝條。這種自然給予的啟示,可以運用在自己的創作當中,這就是所謂的“盡精微,致廣大”。
在王勛看來,很難說是生活影響了創作,還是創作影響了生活。但對于非遺本身來說,它其實從未高高在上,而是一直與生活相伴相融。
金石篆刻
“讓非遺落地”是《非遺探中華》的拍攝初衷。對于很多人來說,非遺有著悠久的歷史與傳統,但與當下生活的距離不夠近,所以宣傳非遺最好的方式,就是找到直接的共鳴點。李京霖說:“當人們覺得跟非遺的事物有了一個情感聯結的時候,下一次再看到的時候才會記得它,被故事觸動了,才更愿意去了解它。”
有了聯結,便有了溫度,讓非遺更接地氣,也讓非遺傳承不再受困于某一個小眾的范圍,而是面向更廣闊的天地。
在《非遺探中華》第四集《五色繡荊楚》中,漢繡代表性項目傳承人任煒正在打破壁壘,讓更多的人接觸到漢繡。
漢繡傳承人任煒
漢繡是流行于湖北武漢、荊沙、洪湖一帶的傳統刺繡藝術,距今已有兩千多年歷史。在過去的時光中,漢繡大多數是家族式的傳承,任煒出生于漢繡世家,技藝傳承于父親。14歲起,她便在父親的工作室中學習,耳濡目染間習得漢繡精髓。
漢繡以針法粗獷、色彩濃艷、構思大膽著稱,但這種風格卻讓它現在的處境有些尷尬,很多年輕人覺得大紅大紫的配色顯得俗氣,而是更喜歡清新淡雅的風格。任煒很清楚這一點,但是她覺得俗與不俗是個人喜好的問題,可漢繡的技術不能因此失傳,只有保證自己做得足夠好,才能吸引到喜歡這個東西的人,這就是傳承的意義之一。
為確保漢繡的核心技藝得以保存,任煒曾與父親耗時數十載,奔走于檔案館與民間,復原傳統紋樣,為漢繡留下了系統的文字與實物依據。但漢繡技藝的傳承卻是一種停滯狀態,隨著AI技術、3D打印技術的興起,傳統手工業受到沖擊,年輕人喜歡刷短視頻,能靜心坐下來做一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漢繡
漢繡的傳承變得十分緊迫,任煒覺得這條路不能再循規蹈矩了。2014年起,她在武漢市第一聾啞學校開設公益漢繡班,招收百余名聾啞學生,為這些學生,也為漢繡打開了一扇窗。聾啞學生的世界安安靜靜,更能沉浸在漢繡的藝術當中,而他們對色彩的敏感和想象力,也為漢繡設計加入了年輕的元素。
程果就是脫穎而出的一位學生,現在她已經能獨當一面,不僅可以繡出自己的作品,還能為任煒在教學時提供手語翻譯。任煒在想,如果父親還在世,看到這樣一副景象,應該會非常的欣慰。
在任煒看來,漢繡屬于實用型繡種,它本是來源于生活,如今應該再次回到生活當中。她積極嘗試與服裝設計師合作,將漢繡融入現代時裝,還開發多樣的文創產品和各式體驗課,以不同的方式讓這門古老技藝煥發青春光彩。
漢繡
2024年歲末,我國申報的“春節—中國人慶祝傳統新年的社會實踐”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剛剛過去的蛇年春節,成為中國人度過的首個“世界非遺版”春節,全國各地也興起了“非遺風”。
有數據顯示,春節假期前五日,“非遺體驗”搜索量上漲387%,“非遺手工”搜索量上漲790%,近四成非遺搜索者為“00后”。這種現象表明,非遺文化正在以新的形式和活力融入現代社會,吸引了更多年輕人的關注和參與,非遺正在從“博物館遺產”變為“生活美學”。
徽墨、金石篆刻、汝瓷、漢繡
在《非遺探中華》中,徽墨、金石篆刻、汝瓷、漢繡四個項目的傳承故事各有不同,但它們都揭示了非遺傳承的深層命題:技藝傳承的核心是文化記憶的存續,也是人在面對困境時如何破局的哲學,更是如何與當下生活產生聯結的智慧。
時代在變,傳承的初心未改,非遺正以更開放的姿態擁抱未來,在時代長河中續寫新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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