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第十一章一句話：在一個歷史時刻，某角色一邊念叨命數(shù)使然，一邊覺得un pareil poids,léger pour le destin, suffisait à écraser un homme——對命運而言很輕的分量，卻足以粉碎一個人。

也算是法語版的"時代的一粒沙落到人頭上，就是一座山"了吧。

當然，經(jīng)歷得多了，山也就變成了沙。

“我們正經(jīng)歷歷史時刻”變成了“??？又到歷史時刻啦？”

以前聊到過，每個人所知的世界，是自己成長過程中接觸到的信息，所構(gòu)成的世界。

每個人少年時接觸到的世界相對簡單，于是或多或少，都覺得那該是一種恒定態(tài)。比如我小時候，沒看過阿里的拳擊賽直播（那會兒流行的是泰森、霍利菲爾德、復出的福爾曼和劉易斯），但我知道阿里是拳擊行業(yè)的天花板。

我記得我成長的過程中，四大名著的電視劇、金庸小說、《龍珠》、《SLAM DUNK》、喬丹、馬拉多納、邁克爾·舒馬赫、張學友、李宗盛、張曼玉、梁家輝、《霸王的大陸》、《大航海時代2》、《仙劍1》……書店里放在最顯眼地方的，是19世紀的那些名著《戰(zhàn)爭與和平》、《悲慘世界》、《高老頭》、《包法利夫人》……這些詞匯，或多或少，形成了一面記憶墻。

大概每個人都有這么一面記憶墻。

比我年紀長一點的諸位，記憶墻上可能是老連環(huán)畫高倉健排球女將加里森敢死隊濟科普拉蒂尼……

比我年紀小一點的諸位，可能是《幽游白書》《最終幻想8》熊天平和許茹蕓……

再小一點的，大概就是周杰倫孫燕姿《仙劍3》《指環(huán)王》科比麥蒂卡特AI小羅德科蘭帕德……

我曾覺得萬物都恒久不變，大概記憶墻隔開了我與現(xiàn)實世界。每當覺得現(xiàn)實世界飛逝如電時，回頭看看記憶墻的世界，就覺得一切還是好的。

當你熟悉的記憶墻一片片倒下，你會發(fā)現(xiàn)，世界上本來也沒有什么是恒久不變的。所謂穩(wěn)定恒久的世界，只是一種錯覺。

必須面對變換不定的現(xiàn)實了。

波德萊爾還是誰說過句話，大概意思：

所謂當代，就是迅速的、易逝的、變幻的。

我覺得用我們東方人能理解的詞來說，就是無常的。

我們生活在無常中，但并不都能接受無常。我們總還希望有些穩(wěn)妥、安定、安全的，如果現(xiàn)實不好找，那么精神世界里有個什么穩(wěn)定不變的寄托，也好。這也是我們許多人有自己記憶墻的原因。

現(xiàn)在想起1998年，我想到的是《泰坦尼克》，是世界杯法國奪冠，NBA喬丹奪冠，是春晚《相約九八》和趙麗蓉老師《功夫令》，是COCO的走紅和王菲的《唱游》。

1998年暑假的北京涼爽有蜻蜓，珠市口早餐有窩頭豆汁賣，街上放最多的流行歌是任賢齊、《生命之杯》和《泰坦尼克號》主題曲，甲A國安對深圳，我忘了當時車范根有沒有上任，只記得全場球迷山呼海嘯。

翻一翻歷史，1998年吉隆坡雙峰塔落成，IMAC宣布將推出，蘇哈托辭職，WINDOWS98推出，克隆牛誕生，克林頓承認和萊文斯基的事，皮諾切特被捕。

其他世界各地賓館火災、暴雨成災、客車墜落、列車出軌、水災海嘯、班機落海，那真是層出不窮。

但那時我還小，身在無錫，沒有手機，不知道世界在發(fā)生什么。包括著名“洪水被趕跑”，也是看電視新聞了解只言片語，第二年《昨天今天明天》知道的。

世界從來混亂而變動不停，現(xiàn)在當然變動比以往快，但更因為從前視野之外的事，與我們沒有關(guān)系。自家生活的世界沒變就是穩(wěn)定了。

現(xiàn)在有了互聯(lián)網(wǎng)，世上的一切都可以是新聞，都似乎和自己有關(guān)（雖然無關(guān)），所以有了世界變動不停地錯覺。

1998年另有一件事：3月7日，世界首條主要為互聯(lián)網(wǎng)服務的海底光纜開通。一切從此不同。

也許世上沒有過恒定的黃金時代，只有連續(xù)不斷的、我們因為幸運或其他因素，沒有留下糟糕回憶的時代。

此后時代將越發(fā)迅速易逝變化快，壞處是：什么好事都不會長久。

好處是：什么壞事都不會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