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叫停所有資助項目撥款。該機構內部彌漫著擔憂失望的氣氛，“新政策正在破壞NSF數十年建立起來的黃金標準流程”。更有熟悉NSF運行的專家評論稱，“這些行動和政策無疑會產生長期影響，上千個項目被砍，基金斷供，學術生態(tài)環(huán)境亂成一團，幾乎要斷送美國科技的未來。”

撰文 | 小葉

4月30日，正是特朗普政府“百日新政”交卷之際，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的局勢急轉直下。據多家媒體報道，NSF的工作人員當日收到郵件，被告知“停止所有基金資助項目撥款，包括新批準的和現有的科研項目。”

要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一切皆有預兆

如此一刀切的決定貌似突然，其實早有預兆。

4月最后一周，NSF領導層推出一項新政策，要求工作人員篩選出“可能與機構優(yōu)先級項目不一致的課題或研究活動”申請書，并退還給申請人。但據Nature獨家報道，該政策尚未對外公開。

那么，哪些屬于優(yōu)先級項目呢？

來源：NSF官網

根據NSF官網更新的內容，機構前主任Sethuraman Panchanathan于4月18日發(fā)布了一則簡短聲明，提出了符合優(yōu)先級項目的新標準：“NSF采用兩項法定標準，以確保每一項目既有潛力拓展知識前沿（知識價值），又對國家和民眾產生最廣泛的影響（廣泛影響力）。”同時，還指出了將被拉黑的項目：“研究范圍更窄、僅限于受保護的某些特定社會階層或具有某些特征的亞群體項目都不會納入優(yōu)先級。”

實際上，此前NSF早就終止了一批與優(yōu)先級不一致的項目，包括但不限于與“多元化、平等和包容性”（DEI）以及提供錯誤或虛假信息相關的研究。

對于新政策，NSF內部彌漫著擔憂失望的氣氛。有人表示，盡管優(yōu)秀的科研項目仍然有機會得到基金資助，但該政策很可能為“奧威爾式的過度擴張”助紂為虐；也有人表示，“新政策正在破壞NSF數十年建立起來的黃金標準流程”；還有人已經采取行動，有工作人員匿名告訴Nature，一些項目主管正為此事而申請辭職。

五花八門的節(jié)省政策

已成為NSF前主任的Sethuraman Panchanathan | 圖源：Nature

事實上，整個4月，辭職在NSF內部似乎已成為常態(tài)。4月24日，NSF前主任Panchanahan突然辭職，他的任期本應到2026年年中。在與員工的告別郵件中，他坦言自己“已經盡力推進機構的使命。雖然NSF一直是高效的機構，但仍需接受挑戰(zhàn)，尋求其他提升效率的方法。”除了如今已呈真空狀態(tài)的領導層，早些時候員工們已經收到預警郵件：“由于未來機構重組、人員削減以及預算緊張”等問題，人人都有可能提前退休。

人事調整是一方面，但效果最立竿見影、也最具破壞力的方法還是終止項目、獎學金、獎項等各種資助。就在政府效率部（DOGE）正式入駐NSF之后的兩天（4月18日），NSF開始終止已經獲批但尚未經過最終審核確定撥款的基金項目，顯然受命于DOGE。根據Nature獲得的一份內部清單，NSF至少砍掉了387個項目，金額約2.37億美元。在隨后兩周的時間內，NSF陸陸續(xù)續(xù)終止了總共1040項基金撥款，涉及金額預計有7.39億美元。如今，終于走到了所有項目撥款停擺的局面。

不過，埃默里大學行政法學專家Matthew Lawrence表示，根據1974年實行至今的《美國國會預算扣留控制法》（Impoundment Control Act），NSF必須先向美國國會特別通知撥款暫停事宜，否則將視為違法操作。

當然，NSF還有其他省錢渠道。據Science新聞報道，NSF將效仿國立衛(wèi)生院（NIH）和能源部（DOE），從本月開始大幅減少支付受其資助的高校管理援助費用。官網最新出臺的政策表示，從5月5日起，NSF提供的標準間接成本費用率（standard indirect cost rate）將不超過所有基金和合作協(xié)議獎勵總金額的15%。此處所謂的間接成本包括學校建筑物和設備的折舊費、運營和維護、人力資源、辦公室管理等費用。

該新政也有違法之嫌。今年3月和4月，聯(lián)邦法院暫時制止了NIH與DOE相同政策的實施，有鑒于此，NSF預計也會面臨同樣的情形。

“這些行政命令只會將美國科技發(fā)展拖入災難境地，削弱美國競爭力。”政府關系委員會（CORG）主席Matt Owens如此評價DOGE的舉措。COGR是一個由225個機構組成的聯(lián)盟，負責追蹤聯(lián)邦監(jiān)管政策對科研的影響。

意外、憤怒、麻木、迷茫……

NSF絞盡腦汁配合政府截斷各種基金撥款，最終化成一封封冰冷的通知郵件，發(fā)送給寄希望于NSF基金來實現自己科研抱負的研究人員們，波及的科研領域相當廣泛。

伊利諾伊大學芝加哥分校的心理學家Terrell Morton研究種族和教育方向，他的團隊先前獲得了280萬美元的基金，部分用來資助擁有50名科研人員的團隊。他們的主要課題是如何更好地支持黑人本科生學習STEM課程。4月中旬，他們收到NSF郵件通知：“我們有必要終止不符合當前NSF優(yōu)先級項目標準的基金資助。”而且，團隊不可對此提出上訴。這一言論顯然又違反了聯(lián)邦法規(guī)，因為當資助終止時，機構“必須為受資助方提供提出異議的機會。”

Morton的內心非常不安，無法輕易接受這一單方面的終止決定。“根據憲法，你有權獲得走正當程序的機會。”與Morton同校的合同法法學家Bridget Fahey提醒他。

隨著越來越多此類郵件的發(fā)出，越來越多的科研人員向媒體或在社交平臺發(fā)出憤慨之聲，揭示情況的嚴峻。

Casey Fiesler是科羅拉多大學博爾德分校的信息科學教授，同樣也在4月中旬收到郵件，被告知自己三項NSF批準的基金之一已被徹底取消。“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Fiesler沮喪地告訴媒體，“被取消的基金恰恰是我認為三個項目中最安全的一個。”

該項目的課題是構建人工智能素養(yǎng)（A.I. Literacy），即一種認識、掌握、使用和批判性地獲取人工智能技術及其影響的能力。顯然，通知郵件中并沒有正式說明取消原因，但Fiesler猜測可能與優(yōu)先級項目聲明中提到的“錯誤信息”有關。

其實，當科學家們得知自己的項目基金被叫停時，他們的憤怒之情溢于言表，但更多的是對當局主導把科學與政治攪成一團的失望。Tammie Visintainer是圣何塞州立大學副教授，研究方向是氣候公平與社區(qū)健康。近一段時間，她一直在社交媒體Bluesky上追蹤NSF的政策動向，而在4月19日，她同樣收到郵件，告知自己支持的讓科學領域師生成為氣候公平行動研究員，以應對城市熱浪的項目資助被終止了。這讓她氣憤又心碎，但同時也激發(fā)了捍衛(wèi)自己項目的抗爭情緒。

來源：Tammie Visintainer的Bluesky賬號

另外一邊，對于剛踏上科研道路的年輕研究員來說，收到NSF的通知郵件，作為最弱勢的一方，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紐約大學認知科學家Marianna Zhang研究兒童如何形成刻板印象，以及如何減少這些刻板印象。在接受NPR采訪時，她說收到郵件的時候，她正駕車參加相關的學術會議。在郵件中，她得知自己為期兩年的獎學金被取消了，因為她的研究工作不再滿足NSF優(yōu)先級項目標準。更為可笑的是，Zhang發(fā)現郵件中的關鍵詞“priorities”還拼錯了。“我當時就懵了。”她回憶說，而且很快就控制不住情緒，把車停在路邊，大哭起來。

Nicholas George在佛羅里達州立大學主修生物，在自己研究生臨畢業(yè)前不到兩周，他收到了NSF的郵件，明確告知原定于6月1日開始的在俄克拉荷馬州立大學為期一年的研究項目已被取消。對George來說，這原本是邁向自己科研生涯的重要一步，他一直憧憬研究變色蜥蜴應對新氣候環(huán)境時的遺傳學和生理學。為此，他還拒絕了其他項目，甚至早已打包好行囊。結果，他的美好愿景就被這封郵件徹底斷送：“這絕對是致命一擊。就連我現在實驗室的導師和同學都這么說：‘你隨時都會收到郵件，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申請的項目、獎學金、基金什么時候就被統(tǒng)統(tǒng)取消掉了！’”

負責監(jiān)管NSF的國家科學院委員會成員Alondra Nelson評價說：“這些行動和政策無疑會產生長期影響，上千個項目被砍、基金斷供、學術生態(tài)環(huán)境亂成一團，幾乎要斷送美國科技的未來。”

動蕩必將持續(xù)

這些終止資助的通知郵件仿佛不定時炸彈，懸在科研人員的頭上。但無論個人故事有多么不幸，目前看來似乎無法動搖NSF繼續(xù)大砍基金撥款的勢頭。

現在的情況是：撥款全面凍結，未來動向又不明朗。大家紛紛猜測背后的原因，除了官方理由之外，其中很可能與NSF的資金短缺相關。與所有其他聯(lián)邦機構一樣，NSF的資金由美國國會制定預算，通過財政撥款而獲得。迄今為止，機構收到的數目僅是去年國會批準的2025財年撥款的四分之一左右，至于到今年9月30日的截止日期，NSF是否能順利領取剩余金額，仍未可知。

另一原因可能是NSF明確要配合新政府明年的科研機構財政撥款削減計劃。據Science新聞報道，特朗普總統(tǒng)要求國會削減NSF 至少50%的預算（約40多億美元）。白宮表示，這一大削減計劃正反映了政府重新調整科研重點的意愿。“特朗普總統(tǒng)認識到，人工智能、量子計算與核能是當下的技術重點，對維護美國經濟與國家安全至關重要。通過調整科研投資重心，我們在聚焦讓美國繼續(xù)在重點領域保持領導地位的同時，也需要終結掉那些‘覺醒式’科研項目。”

雖然目前NSF的8個理事會并沒有獲得具體數字，但預計大多數研究和教育項目將遭受重創(chuàng)。 “氣候、清潔能源、覺醒社會、行為和經濟科學，以及低優(yōu)先級的科研項目”資金將大幅縮減。而唯一幸免于難的學科是人工智能和量子信息。

另外，根據特朗普的計劃，NSF還將失去30年來用于升級和建設大科學設施的獨立賬戶。其實，特朗普早已取消了國會今年撥給NSF用于此目的的2.34億美元，夭折的項目包括得克薩斯大學的新超級計算機，南極科考站的升級工程等。

特朗普政府信心滿滿，把延續(xù)美國科技領導地位的話術掛在嘴上，但學界并不樂觀。最新研究表明，長遠看來，大幅削減科研經費可能會損害經濟。華盛頓特區(qū)的美國大學經濟學家報告估計，聯(lián)邦科研經費減少50%，將導致美國國內生產總值下降約8.6%。“美國作為全球科學和創(chuàng)新領導者的地位目前似乎岌岌可危。”一位NSF工作人員表示。

今年正值NSF慶祝成立75周年之際，但當下混亂的局勢和大削減計劃為此蒙上了一層深厚的陰霾。最終情況將如何，可能要等到今年晚些時候才會揭曉。屆時，國會將開始認真審議政府提供資金的13項撥款提案，一般定于10月1日完成。但近年來國會不斷拖延，往年操作是凍結現有水平，直到新預算批準。由此看來，無論是NSF，還是美國一眾科研人員，麻煩日子還在后頭。

參考資料

[1]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5-01396-2

[2] https://www.nsf.gov/updates-on-priorities

[3]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5-01312-8

[4]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ongressional_Budget_and_Impoundment_Control_Act_of_1974

[5] https://www.nsf.gov/policies/document/indirect-cost-rate

[6] https://www.science.org/content/article/nsf-becomes-third-u-s-science-agency-propose-smaller-overhead-payments-universities

[7] https://www.nytimes.com/2025/04/22/science/trump-national-science-foundation-grants.html

[8] https://www.npr.org/2025/05/02/nx-s1-5371720/national-science-foundation-budget-grant-cuts-turmoil

[9] https://bsky.app/profile/proftv.bsky.social

[10]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science/2025/05/01/science-funding-nsf-cuts/

[11] https://www.science.org/content/article/trump-s-proposed-budget-would-mean-disastrous-cuts-science

[12] https://aura.american.edu/articles/report/Preliminary_Estimates_of_the_Macroeconomic_Costs_of_Cutting_Federal_Funding_for_Scientific_Research/28746446?file=53480237

[13]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5/05/Fiscal-Year-2026-Discretionary-Budget-Request.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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