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比爾·蓋茨把皇座交給了同學史蒂夫·鮑爾默,拉開了微軟“失去的十年”的黑暗序幕。
鮑爾默(Steve Ballmer)是蓋茨在哈佛的同學,兩人同住一層宿舍樓。后來蓋茨退學去創辦微軟,鮑爾默則按部就班畢業找工作,在外面混了幾年后,在1980年被蓋茨請到了冉冉升起的微軟,成為公司的第30名員工。他身高1米96,雄壯魁梧,膀大腰圓,蓋茨站在他旁邊簡直就是一條細狗。
年輕時的蓋茨和鮑爾默,1984年
蓋茨傳位給跟自己年齡相仿的鮑爾默,約等于四爺傳位給十三爺,屬于“兄終弟及”。那會兒的微軟在硅谷可是如日中天—— Google尚未崛起,亞馬遜還在襁褓,蘋果剛迎回喬布斯,Linux生態被壓制,WinTel聯盟打遍天下無敵手——翻開古今中外的商業史,這種班反而是最難接的。
不出意料,鮑爾默在接班后就帶著微軟,陷在了無法自拔的“舊戰場”中。
跟個人富豪大多希望自己的孩子“守住家業”、千萬別創業不同,商業世界不進則退,大企業的接班人通常都被寄予“開拓新戰場”的使命。但微軟的成功包袱過于沉重,鮑爾默給自己選的核心戰場,是守住微軟傳統的Windows和Office業務,因為它們是微軟的“國本”,是最重要的搖錢樹。
對于開拓“新戰場”,鮑爾默心不在焉,進入戰場的時間幾乎都嚴重晚于對手:微軟2001年進入游戲主機領域,距離索尼推出PlayStation已經過去了7年時間;在2007年推出了Zune播放器,距離喬布斯發布iPod已經過去了6年;在2009年殺進了搜索戰場,這會兒Google都吃過10周歲生日蛋糕了。
有些“新戰場”,是微軟倉皇應對競爭而卷入的:智能手機誕生后,iOS和Android等開始威脅微軟在操作系統領域的霸主地位,2010年微軟推出Windows Phone操作系統來反擊;喬布斯發布iPad后,傳統筆記本市場受到沖擊,微軟隨后推出Surface來應對——WP操作系統徹底失敗,Surface也難言成功。
從2005年開始,微軟首席架構師Ray Ozzie在內部一直推動微軟重點轉向云計算業務,但鮑爾默一直“緩慢且謹慎”,直到2010年微軟的Azure云計算才算正式落地,比亞馬遜AWS幾乎晚了8年,Ray Ozzie最后也負氣離職[1]。盡管鮑爾默對云計算的態度在之后變得積極,但在他眼里,云計算跟Xbox、Zune、Bing等業務一樣,都不是“主戰場”。
那什么是企業的“主戰場”?很簡單,一把手投入80%以上精力的才算。
鮑爾默的所有精力,幾乎都花在了Windows和Office這兩個老業務上,試圖保住這兩只下金蛋的鵝。鮑爾默在擔任CEO期間,微軟的年化利潤增速是16.1%,甚至比韋爾奇(11.2%)執掌GE時還高,但這些利潤基本來自Windows和Office,市場并不認同,微軟市值在鮑爾默執政的14年期間下跌了40%。
戰術勤奮和利潤增長,掩蓋了戰略的巨大失誤。鮑爾默雖然保住了Win和Office在桌面PC上的地位,但忽略了錯失了其他終端的崛起,導致微軟產品在終端設備(包括PC、手機和平板)中的滲透率從最高的90%降低到了20%。硅谷當時的共識是:“現在的微軟有點像1990年左右的IBM。”
意識到危險的蓋茨重新返場,強硬地逼著老同學鮑爾默退休,并親自挑選了印度裔高管、負責微軟云計算業務的薩提亞·納德拉接班CEO。納德拉此前從未參與過微軟核心的Windows和Office業務,因此這一人事安排等于公開宣告:微軟要向“舊戰場”告別了,而下一個主戰場是云計算。
蓋茨力挺納德拉“登基”,2014年
事后證明,云計算市場水大魚大,規模接近上萬億美金,過去10年增長了5倍,相比之下全球使用Win終端的數量下降了3%。而納德拉也被證明是一個優秀的指揮官,在他執政的10年里,微軟市值從3000多億美金最高漲到了3萬億美金,而且成功押注OpenAI,拿到了下一個時代的門票。
因此,對一家企業來說,“戰場定位能力”是所有戰略能力里面最重要的一個,能否找到值得投入大兵團作戰的主戰場,決定企業能否穿越周期。反過來,一旦企業困在“舊戰場”上無法脫身,寶貴的戰略資源就如同索姆河戰場上沖鋒的年輕士兵,在無盡的塹壕戰中被一茬茬地消耗殆盡。
卷入“舊戰場”,還是奔赴“新戰場”?這個問題縈繞在中國大多數商業巨頭掌舵者的腦子里。他們在過去的30個月時間里,陸續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01
客觀來講,中國的大型科技企業——尤其是互聯網企業,是目前全世界最“好戰”的商業群體。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了,互聯網大小巨頭們點過搜索的烽火,也燃過團購的狼煙;它們把網約車打成了代理之戰,又把共享單車打成了焦土之戰;它們在移動支付上搞閃電突襲,在本地生活上玩十面埋伏,在短視頻和直播上策劃大兵團決戰;它們在電子商務的壕溝前持久拉鋸,也在社交軟件的城墻下留下無數的嘆息和遺憾。
在每個科技巨頭掌門人的夢里,自己都像101那樣披著軍大衣,沉吟道:“劉亞樓你記一下,我做如下部署調整……。”但伴隨著格局穩定、創新趨緩、滲透率見頂等因素,仗其實是越打效率越低的,但對有著嚴重路徑依賴的中年老板們來說,不打不舒服,不打不安心,不打就不分泌多巴胺。
比如在2022年后,電商的新老巨頭們圍繞著“低價”這個策略又展開了一次新的“五軍之戰”,但在砸了幾百個億之后,各家的市場份額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反而引起社會層面的巨大反彈。到了2024年下半年,各家偃旗息鼓,“僅退款”等也在上個月退場,這場無效的戰爭只維持了不到兩年時間。
賬戶余額是人生最好的老師。中年疲憊的大小互聯網公司們開始陸續收縮陣線,思考自己的“主戰場”到底應該是哪一個?
轉變最堅決的是阿里。跟當年的微軟一樣,阿里也用人事調整宣告了“主戰場”的變化——從押注消費升級變成了“用戶為先,AI驅動”,加上擁有阿里云、Qwen開源家族、夸克等一系列新老兵器,以及平臺監管告一段落,整個公司精氣神兒在過去12個月里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馬云現身阿里云谷,2025年
字節是過去十年中國增速最快的科技巨頭,但這幾年也一直在聚焦,陸續脫離了教育、游戲、VR硬件等“舊戰場”,把精力逐步收縮到抖音電商和TikTok等核心賽道上,而AI革命爆發后,字節迅速將其納為新的“主戰場”,投入巨量資源,圈內更是流傳著張一鳴熬夜看論文等一系列典故。
騰訊盡管說的少,但對AGI的重視也是前所未有,馬化騰在ChatGPT問世后的第一時間就將其比做“幾百年不遇、類似發明電的工業革命一樣的機遇”,其核心的社交、游戲也會是第一波被AI重塑的行業。因此騰訊盡管對外宣傳少,但囤卡囤人毫不手軟,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勢,這從“元寶”上就可見一斑。
盡管AGI成了巨頭們戰略選擇的最大公約數,但它并非唯一的主戰場。
首先是外部環境最特殊的華為。華為盡管在大模型領也有深厚積累(盤古),但它的“主戰場”其實是下面這三個:芯片(芯片&制造&設備)、操作系統(鴻蒙)和GPU(昇騰),這三個戰場都屬于“信息基建”,它們能決定華為通信設備、終端、云計算等核心業務的生死,必須是最高優先級。
人頭攢動的新凱來展臺,2025年
所以從這個角度看,新能源汽車從一開始就必然不是華為的“主戰場”——造車成功,華為營收增加的幅度也有限,但敵人數量會多10倍,包括一部分稅收就業受影響的地方政府;但如果芯片生態、操作系統生態和GPU生態都能突破,華為不光能解決自己的生死攸關問題,盟友和客戶更是會多100倍。
理解了這一點,我們就明白余承東其實是被捆住了一條胳膊參戰,還能打成這樣已屬不易。
拼多多也是一樣,它的主戰場是海外全球化,尤其是執有Temu這根鋒利的長矛,刺穿了大部分國家的語言和文化隔閡,這幾年也正是Temu奠定全球地位的關鍵節點,應對關稅貿易戰的沖擊需要集中100%的注意力,對大模型和AGI革命,黃錚大概率會奉行段永平教他的“敢為天下后”的策略。
同樣,海外全球化也是比亞迪、寧德、大疆這些公司的首要任務。這些企業身后的追趕者普遍都離著它們有兩三個身位,但在它們的身前,卻是一堵越來越高的逆全球化之墻,能否繞開這堵墻,是它們能否成為豐田三星這種真正的國際巨頭的關鍵。
所以,從ChatGPT問世,到“小院高墻”變本加厲,再到川普上臺,過去的30個月里全球科技行業既迎來了“大革命”的爆發,又感受到了貿易逆流的沖擊,身在其中的中國科技巨頭們,紛紛揮別了一個又一個的舊戰場,把戰略聚焦到人工智能、信息基建、海外全球化這三個“主戰場”上。
歷史上,無論是革命隊伍還是商業隊伍,“目標”和“信仰”都是發揮凝聚力和戰斗力的最大倍增器。因此如果一家公司找到了一片新的、可馳騁的千里沃野,上空還懸浮著一個崇高迷人的愿景,那是一種幸運。而如果公司舊的核心業務還能守住,能穩定地給新業務提供糧草,那就簡直是一種奢侈了。
而相比之下,還有很多公司,它們或是主動,或是被動地被困在了一個個的“舊戰場”上。
02
當看到京東發起新的一輪“外賣大戰”的新聞時,很多人會感覺到一陣恍惚。
我讀研究生時,在交大電院5號樓熬夜做實驗,錯過飯點兒,只能叫外賣,打開一個叫ele.me的網站,點一份雞蛋灌餅,餓了么一個聯合創始人騎著個破自行車,搖搖晃晃地給我送到樓下,一問才知道是配送員都排滿了,商家自己也沒空,只好自己送——這一幕發生在2010年,距今已經15年了。
在這些年里,“外賣戰爭”早已塵埃落定,市場被美團和餓了么七三切分。盡管商家、騎手和消費者都頻繁有抱怨的聲音,但外賣業務本身并不是暴利業務,美團和阿里都把它變成了一種高頻的流量入口,通過其他業務如支付、酒旅、機票等來賺錢——當然,這本身可能也是一種構建護城河的策略。
因此,在其他巨頭都駛向新大陸時,京東卻沖進了舊戰場,這背后肯定是某種難言之隱。
事實上,京東和美團打的不是“外賣大戰”,打的其實是“即時零售”。在這個戰場上,美團的非餐飲品類訂單數量快速膨脹,目前已經突破了1800萬單/天,大到可以威脅京東腹地的量級,所以后者不得不重現下場啟動塵封已久的外賣戰爭,圍魏救趙。
厲兵秣馬的新一輪“外賣大戰”,2025年
因此,昔日在“東興局”上端坐馬化騰兩側的劉強東和王興,他們的位置并非表面上的那樣:在道德和輿論的高點上,京東是在進攻,但在商業和戰略的隘口前,京東卻是在防御。美團從戰術上看是被動的,但從戰略上看又是主動的。
但這場“即時零售”的大戰,又是一次中國電商和零售行業無休無止漫長戰爭的延續。
過去二十多年,電商參賽選手們從電腦網頁,打到手機終端;從“千人千面”,打到“流量推薦”;從中產消費升級,打到下沉低價優先;從快遞的配送站,打到網紅的直播間;從前置后置的倉庫角落,打到社區商販的攤位門前;從剁手黨們的百貨數碼大家電,打到搬磚牛馬的咖啡奶茶拼好飯。
淮海戰役打完后,毛主席斷言道:長江以北,再??戰。但類似的“再無大戰”的歷史節點,中國電商從業者們等了二十年也沒有等到。在京東美團的即時零售大戰爆發后,另一個相關方阿里也不出意外地被卷了進來,不僅餓了么啟動“百億補貼”來應對,淘寶閃購也提前上線,魏蜀對壘又變成三國混戰。
在選手們摩拳擦掌的同時,需要警惕的是:這片“舊戰場”,會不會分散企業對真正戰略方向的關注度和投入度?
在電商戰場外,AI Agent(代理/助手/智能體)正在以指數級的速度進化,“Agent會重塑人類消費形態”已經成了業內少數人的共識。OpenAI的Operator,亞馬遜的“Buy For Me”、Perplexity的“Buy With Pro”等工具都是對這一趨勢的嘗試,盡管這些工具目前還遠不夠完美——當然,等完美的時候就晚了。
如果未來,每一個消費者都擁有購物Agent、訂餐Agent、出行Agent、玩樂Agent、搶票Agent、薅羊毛Agent、給女朋友挑禮物Agent……的時候,無數個人AI助手跟商家甚至工廠的AI客服直接對接,選品、比價、定制、下單、售后都由AI來完成,大幅解放人的精力,平臺的廣告位賣給誰呢?
當然,上面這一幕目前并沒有發生,但歷史告訴我們:萬一發生了,能抓住“大革命”里新機會的,大概率不是那些被困在“舊戰場”上的人。
誠然,搶在零售被AI重塑前,拿下“最后一公里”配送網絡的話語權,將其變成任何潛在“顛覆”都無法繞開的人肉護城河,這是個誘人的目標。但這次即時零售大戰中,進攻方用的最頻繁的武器仍然是“補貼”,并沒有類似拼多多和抖快電商崛起時的全新模式,這種打法很難改變存量格局。
美團最難應付的,是某種它沒見過的新玩法,比如抖音用短視頻來做到店。除此之外,美團對任何老攻擊手段都能嫻熟應對。在過去十年里,它的對手們嘗試過幾乎所有的方法,都未能打敗它。這家公司隱藏在紙面之外的天賦是:它善于持續消耗對手的資源和精力,直到將其拖到不堪重負。
所以,仔細觀察不難發現,美團除了在輿論應對上比較麻煩,內部“調兵遣將”的力度其實反而不如當年防御抖音的進攻;而阿里的跟進,更多的是展現一種姿態,“即時零售”對淘天的基本盤沖擊較小,而蔣凡和吳泳銘的分工,也確保了這種級別的戰事不會對阿里的既定戰略造成太多干擾。
這場外賣大戰跟唯一出現的“新模式”,就是給騎手交社保的打法。
這種打法讓很多人聯想到1914年亨利·福特把工人月薪翻倍的“偉大慷慨”。但這份慷慨的背后,是福特率先擁抱“大革命”,用電力改造工廠流水線,生產率大幅提升,漲完薪后福特的凈利潤率仍數倍于同行。在目前的外賣行業里并沒有類似的效率提升,社保只能依靠公司的良心和讓利。
大量使用電力技術的福特Highland Park超級工廠
筆者也經營著一家公司,自成立以來就一直給員工全額繳社保公積金,員工到手1萬塊,公司實際支付的人事成本是1.8萬。這些年來取經的同行不少,但抄社保作業的并不多,讀者和客戶也不會因為我們“社保含量高”而多看幾眼。要想堅持,核心是要坦然接受一個遠低于同行的利潤水平。
這一點上我相信劉強東能做到,他的慷慨足以寫進中國商業史。但要想搶奪更多的外賣份額,光靠騎手并不夠,核心還是要吸引消費者,而絕大多數消費者是“補貼一停,感激清零”,這意味著京東要把在3C物流上辛苦賺來的錢,源源不斷補到外賣里——這會是一場痛苦的塹壕戰和消耗戰。
而談到塹壕戰,這讓人想起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期,德國為了搶在美國人登陸歐洲前拿下巴黎,于是在1918年發動了一次規模龐大的“皇帝會戰”,投入191個師共計140萬人,威廉二世親臨戰場,但在付出了80萬人的傷亡后,戰線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短暫取得的戰果也被協約國的反擊盡數奪回。
后來的二戰表明,德國拿下巴黎的正確方式,是用坦克和斯圖卡來重組軍隊,用降維打法碾壓法國,而不是皇帝親自上前線。
03
企業的“主戰場”,本質上是一把手的“主戰場”——一把手的認知和格局,決定了企業的天花板。
董明珠女士在持續提供新的案例。在過去,她戰蘇寧,打國美,罵美的,撕奧克斯,組建經銷商聯盟,每一次選的“主戰場”都展現出高水平。但在這幾年,當她推出“董明珠健康家”,以及把海歸和間諜聯系在一起的時候,曾經的追隨者也不免發出疑問:你的戰場在哪里?你的敵人又是誰?
但格力的家電同行們,大多數早就邁向了下一個“主戰場”——國際化。2024年美的海外銷售占比40%,海爾海外占比是50%,海信的是46.5%,TCL智家的是73.5%,但格力的海外銷售占比只有14.9%,仍以內銷為主,導致營收逐漸掉隊。而這種級別的戰場,才是老板真正應該花精力的地方。
而董明珠一直口誅筆伐的假想敵——雷軍,也早已不再將她視為對手。雷軍在手機之外,也的確曾將家電行業作為下一個“主戰場”,但在電動車爆發后,雷軍調研良久,最終還是把造車定位成核心戰場,投入所有的資源來all in。如果他今天還陷在跟大姐撕扯的舊戰場上,小米前途恐怕堪憂。
很多曾經營收和規模半斤八兩的中國企業,這幾年逐漸拉開差距,核心原因就在一把手身上。
比如安踏和李寧的分野,核心就是丁世忠和李寧兩個人的差距,前者把“跨國并購”和“多品牌經營”當做主戰場,成功地讓FILA、始祖鳥和迪桑特變成中產三寶;而后者天胡開局,但一度隱退,以至于回一趟公司連前臺都不認識自己[2],回歸后給公司定位的,也只“國潮”這種取巧但級別小的戰場。
但李寧再不濟也仍然是巨頭,相比之下黃光裕在2020年出獄,推出“真快樂App”,耗資數十億打了一場“娛樂+社交+電商”的仗——這種仗放在十年前還有一點價值,十年后就是一場鬧劇。失敗后國美又做直播、搞家裝、賣電動車,從一個舊戰場邁向另一個舊戰場,把殘存的資源浪費殆盡。
國美高管宣傳“真快樂App”,2021年
黃光裕的老對手張近東則是另一個軌跡。在網購向大家電滲透時,張近東果斷帶領蘇寧沖進電商這個主戰場。雖然歷史上此類轉型大都以失敗告終,但張近東還是把蘇寧易購打出了統站價值,在2015年拿到了阿里238億真金白銀的注資,然后認購了阿里1.05%的股權,分三次賣掉后又賺140個億。
在遭遇商業模式降維打擊的公司里,張近東的這份答卷本來是可圈可點的,但隨后蘇寧便膨脹起來,盲目沖進了一個個“舊戰場”中,42.5億收購天天快遞、48億收購家樂福中國、50億投資國際米蘭……快遞、商超、體育這些早已白熱化的戰場,蘇寧沒有任何勝算,應該是碰都不能碰的。
在各行各業都高強度競爭的年代,企業對“主戰場”的選擇一是要謹慎,二是要收斂,重點投入精力的戰場有且只能有一個。
俞敏洪在遭遇教培危機之后,要給新東方找出路,在辦公室喝光30瓶白酒,才跟同事選定了“農產品直播”這個新戰場。可惜的是,直播的商業模式本身就存在先天的缺陷,董宇輝的迅速爆紅又放大了這種缺陷,最終付出了慘重代價。幸好教培之后回暖,否則新東方現在也是深陷泥潭。
一把手選定新戰場后,必須跟舊業務斷舍離,把80%的精力投進新業務里,才有一絲絲贏的可能性——朱江明創辦零跑,要舍掉大華的工作;李斌創辦蔚來,需要脫手易車的管理;李想和何小鵬入局電動車,都是在公司賣掉后才下場的;即使雷軍這種勞模,在造車的同時想要兼顧手機業務,也得指望盧偉冰曾學忠等猛將幫他守住球門。
而即使戰場選對了、精力all-in了、結果打贏了,到手的勝利可能也會“沒有價值”。
比如在2005年前后,索尼和東芝圍繞著下一代高清格式展開大戰,最終索尼的藍光戰勝了東芝的HD-DVD,后者認輸。但流媒體的迅速崛起,把藍光的戰果幾乎全部抹掉,2005年美國實體光盤還賣了160億美元,到2024年下降到10億美元,縮水超過90%,索尼在今年2月徹底停產藍光光盤。
在產業出現新浪潮和大革命的時候,這種“毫無價值的勝利”會頻繁出現。2000年美國書店Barnes & Noble積極迭代,在店里售賣咖啡、玩具和DVD,但仍然被碾碎;2009年黑莓推出旗艦機Bold 9700,擋住了N97的攻擊,捍衛了它在全尺寸鍵盤手機里的霸主地位,最后還是被智能機一波帶走。
殘酷的現實:同時在多個戰場開戰,大概率會輸;被纏在舊戰場,打贏了也是輸;選錯了新戰場,打贏了還是輸;選對了新戰場,沒打贏是輸,打贏了也沒法躺平,因為歇息不了太久,可能又要面臨下一個“主戰場”的選擇。
在這種高強度的循環賽里,企業一把手們如果不持續學習,就會陷入舊戰場而不自知,對著空氣或者堅墻發起一輪輪沖擊。
04
商業企業平時可以是農耕民族,守住根據地即可;但關鍵時刻必須變身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不斷適應變換的新戰場。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極少有真正的“護城河”。2021年貝索斯認為亞馬遜電商業務固若金湯,把CEO的位子交給了創辦云計算、基本沒碰過電商業務的Andy Jassy。但隨后,Temu和SHEIN的出現讓亞馬遜措手不及,最后反而是貝索斯看不順眼的特朗普,用關稅幫亞馬遜“擺平”了競爭對手。
同樣,Google的搜索“望遠鏡里看不到對手”,創始人團隊把CEO交給了從來沒管過搜索業務的桑達爾·皮查伊,后者依靠Chrome和Andriod的成績上位。但當ChatGPT問世后,傳統搜索馬上面臨問題:未來是否會被AGI繞開?聯合創始人謝爾蓋·布林(Sergey Brin)不得不重回谷歌督陣。
美國企業的競爭烈度向來比中國企業低,中國商業公司只會更難。中國企業在生命周期里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疲于保衛自己的“根據地”,即便是打了很多年的仗,對手換了一批又一批,地平線上還是會出現新的入侵者。所以,貝索斯還可以帶著54歲的新女友去坐坐游艇,劉強東卻還要親自去送外賣。
大企業尚且如此,中小企業更是這樣。
在這個變化激烈,又內卷無限的環境中,做傳統生意的,你要對抗宏觀周期的下滑;做外貿生意的,你要應付地緣環境的擠壓;做電商網購的,你要適應平臺的新模式新玩法;做線下加盟的,你要提防消費者的新趨勢新偏好;甚至寫文章碼字的,都要面臨視頻化直播化的轉型和挑戰。
在應對一個個“新戰場”時,企業必須是創始人或者一把手親自下場,親自帶隊沖鋒,以身入局或者置身事內,否則基本上不會有贏得可能性。但同時,一把手下場,雖然能極大地調動團隊的執行力,但他們對成功的“路徑依賴”,以及對新戰場的“認知水平”,又往往是成功的阻礙。
張一鳴曾經這樣闡述過商業競爭[3]:“其實對事情的認知才是最關鍵的。你對事情的理解,就是你在這件事情上的競爭力,因為理論上 其他的生產要素都可以構建,拿多少錢,拿誰的錢,要招什么樣的人,這個人在哪里,他有什么樣的特質……你對這個事情認知越深刻,你就越有競爭力。”
所以那些能成功穿越周期的企業家,大都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學習,不恥下問地跟別人請教和交流,同時他們還要保持一種“外部視角”,能從第三方的角度來審視自己企業的得失,愿意改變現狀,不害怕走出舒適圈。
吳敬梓在《儒林外史》里寫: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星夜趕考場。在“大革命”和“舊戰場”的當下,有的企業走向新戰場,去打一場勝負未知的仗;有的人苦守舊戰場,期望在顛覆來臨之前守住根據地。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也會為自己的選擇買單。但我們應該牢記那句管理箴言:
一家企業的現狀,是所有過去所有戰略選擇的總和。
全文完,感謝您的耐心閱讀。
參考資料
[1] Ray Ozzie to leave Microsoft, with cloud position unclear
[2] 十字路口的李寧,環球企業家
[3] 胡海泉采訪張一鳴,創業中國
作者:戴老板
編輯:魯舒天
責任編輯:戴老板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