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可以安頓精神和靈魂，在優秀中國畫里，可以體會出悠悠柔情，萬千感慨。畫家的內心，可以穿越滾滾紅塵，翻過萬水千山，冬去秋來，滄海茫茫，初心不改，歷久彌堅。而之所以讓欣賞者產生這些感受，都和畫家的品味和畫面意境有關。

一、胸有山水。明代書畫家董其昌云：畫之妙，全在煙云變滅。此言不虛也，優秀的山水畫家，善于表現云煙之趣，畫家畫山，已非眼中之山，畫水，亦非澗流之水，畫家胸中自有丘壑，心中自有云煙。凡作山水、樹石、澗流，皆卷舒蒼翠，吞吐大荒，云煙氤氳于之上，天地靈氣拂拂處之！云煙乃山水精華，山水靈氣。山水畫無云煙供養，則山水無靈魂、無氣魄、無縹緲之態也！

明 董其昌 山水圖（局部）

山欲高，盡出之則不高，煙霞鎖其腰則高也。水欲遠，盡出則不遠，掩映斷其流則遠也！畫家畫山，以云烘之，暈之，云煙氤氳，則山自高峻，畫家畫水，亦以山掩之，水也自蜿蜒曲折，盡而無盡也！而荒率蒼茫之致，平淡天真之趣，皆由筆墨胸襟出之也！

二、畫靜詩孤。黃公望曾云:“詩要孤，畫要靜”。一個靜字，道出畫之妙境，萬千哲理！山靜日長，萬物靜寂，人生大境界也！老子云：“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命。”　中國山水畫的妙境盡在于斯！中國山水畫，在一定程度上，彌漫了隧古之境，天外之機。讀山水佳構，如臨仙境，如聽仙樂，妙不可言！

樹下盤石，清流澗水，孤帆遠影，寒鴉棲復，此中妙處，唯胸有丘壑，腹有詩書者可得！

元 黃公望 九峰雪霽圖

三、亦幻亦真。人生如幻，算人間事，不如意，十有八九，正所謂“造化小兒真幻師，換人雙眼當明晝”。讀青藤徐渭之畫，頓覺亦幻亦真，顛倒世像，性靈盡釋。青藤詩云：老夫游戲墨淋漓，他所說的筆墨游戲，表現于他的書畫里，水墨淋漓，酣然狂放，在大黑大白、大張大合之中，表現出一出出人間戲劇——人生如幻，人間如戲，而人生之戲就是一部荒誕劇。徐渭通過混亂的時序節奏，來表現黑白顛倒的人生。人生如戲，故吾畫亦是戲墨耳！在畫家的畫里，人們目之所見，身之所歷，心之所感，看似是真，其實乃幻！

天地幻化，人間萬象，畫里春秋。這才是畫家在畫中所話。

明 徐渭 三友圖軸

四、清風入懷。瀟湘夜雨，山市晴嵐，遠浦歸帆，煙市晚鐘，漁村夕照，洞庭秋月，平沙落雁，江天暮雪。在中國山水畫里，這類的筆墨隨處可見，俯拾皆是。畫面朦朧縹緲，云煙氤氳，觀落霞浮浦，晴嵐漾波，暮色四起，江面一帆如騖，長笛一聲，殘燈數點。恍惚飄渺，如夢似幻！漂泊江湖，一蓑孤影遠逝，幾縷清風入懷。暮云朝雨，均幻畫為回歸生命的詠嘆。

南宋 馬遠（傳） 獨釣寒江圖

五、簡淡天真。清代書法大家何紹基在題八大山人《雙鳥圖》中這樣描述：“愈簡愈遠，愈淡愈真，天空壑古，雪個精神”。數語即狀盡八大之妙！八大的孤絕、孤往、孤危精神，穿過浩浩天宇，莽莽太古，獨立高迥，落落不凡。八大山人的畫，猶一輪孤月，四方四隅，唯我獨大。讀八大的畫，總感覺清明中的冷逸，殘缺中的圓滿，虛靈中的充盈。孤獨中透著冷寂、無奈、清愁。

藝術的至境，在簡、在真。

清 八大山人 拳石雙鳥圖

六、浮華淡盡。南朝隱者陶弘景詩云：“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可持贈君”。說得極妙！中國山水畫家注重心靈感覺，注重靈魂于氣質。此詩道出山水畫家心中理想的世界。龔賢的畫，以氣韻和云煙勝，畫家很重視筆下的氣流、氣韻、云煙飄動，山體旋轉的質感，畫面朦朧而悠遠，在元氣淋漓，云霧氤氳之中，彰顯生命歸初之感！實屬妙筆也！龔賢筆下的云、煙、嵐、霧、靄，水墨淋漓，氣韻生動，妙手天成。或春山白云，或雨后煙霽，或云巒飛瀑，煙樹迷離，山巒晦暗，均灑脫明理，機杼亦出也！

藝術家以藝術的方式安頓自己的靈魂，從他們的作品里可以品出縷縷清韻，幾絲柔情，萬千憂慮。倪云林山水，一如其人，高古、干凈、纖塵不染。或點石染山，或巧木修簧，或澗水深流，或云樹參天，或隱，或匿，或藏或露，均振作天真，一派自然！曾有詩云：清夜焚香生遠心，空齋對雪獨鳴琴。數日雪消寒已過，一壺花里聽春禽！真淡盡風煙，浮華褪盡也！

元 倪瓚 苔痕樹影圖

七、興致氣韻。古人作畫，講究氣韻，筆墨，尤重興致。明代顧凝遠云:當興致未來，腕不能運時，徑情獨往，無所觸則已，或枯木頑石，勺水疏林，如造化所棄置，與人裝點絕殊，則冷眼深情，樹其幽意之所在，而畫之生趣出矣。人之真氣有時盛衰，故畫之優劣亦因之。凡長卷巨軸，盆枝大葉，真氣偶不湊，即當命曲兄共事，雖公孫舞劍，不足以助其雄也！

不同的人，不同的境地，不同門類，亦可觸發畫興，引發畫興。演《會真》一過則知《春江花月夜》矣，演《琵琶》一過則知洞庭秋，廬山松，峨眉雪，其他名勝已略盡于茲矣！

宋 范寬 溪山行旅圖

八、天地萬象。云煙是山水的精華，山水的靈氣，全在乎云煙變化，沒有了云煙，山水就失去了靈魂，因此，優秀的山水畫家，與其說在畫畫，倒不如說是畫氣，因為，世間萬物，皆由一氣派生，世界就是一個龐大的氣場，萬物浮沉，皆在一氣之間。畫家要通過筆墨，畫出隱藏在山水背后的萬千氣象，畫出靈魂和精神，一定先得讓自己加入到大化流衍的氣脈節奏中去，用心揣摩這種節奏，契和某種氣脈。畫家畫山水，不是用眼睛去看山水，這山高，那山低，這水長，那水短。而是要深入到這氣化的世界，與這個氣化的世界相沉浮，卷舒蒼翠，吞吐大荒，寫盡天地之氣，畫出自然氣象。

來源：美術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