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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高考作文都這么晦澀難懂了嗎?作文不應(yīng)該是給個明確的方向來考驗學(xué)生的寫作能力么?考驗閱讀理解能力的部分在作文之前就有了吧，作文主題搞這么遮遮掩掩干嘛..”

　　“前有《生活在樹上》，后有‘車轱轆難題’，現(xiàn)在的高考作文真的是不知所云?！?/p>

　　“看看20多年前的高考作文題吧，《假如記憶可以移植》《答案是豐富多彩的》等等。再看看現(xiàn)在的高考作文題，無病呻吟、不知所云，遠離現(xiàn)實生活?！?/p>

　　2025年高考語文落下帷幕，質(zhì)疑和吐槽聲再起。在微博平臺，甚至有了“高考作文 抽象”的相關(guān)話題，閱讀超過千萬。

　　作為一個靠寫字為生的創(chuàng)作者，我也認真地看了今年以及過去幾年的高考作文題目，總體感受是“讓我去答，可能連10分都拿不了。”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出題老師想讓我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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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的高考作文有多抽象?有多難理解?

　　舉個例子，今年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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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讀下面的材料，根據(jù)要求寫作。(60分)

　　他想要給孩子們唱上一段，可是心里直翻騰，開不了口。

　　——老舍《鼓書藝人》

　　假如我是一只鳥，我也應(yīng)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艾青《我愛這土地》

　　我要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一擁抱，因為一個民族已經(jīng)起來

　　——穆旦《贊美》

　　以上材料引發(fā)了你怎樣的聯(lián)想和思考?請寫一篇文章。要求：選準角度，確定立意，明確文體，自擬標題;不要套作，不得抄襲;不得泄露個人信息;不少于8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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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想落筆，得先審題吧。

　　我翻看了各路大神的解題思路，有位名為songery的博主思路就挺好，他是這么解題的：老舍《鼓書藝人》里“想唱開不了口”，是表達的阻滯，蘊含著復(fù)雜心緒(如對藝術(shù)傳承的忐忑、生活重壓下的糾結(jié));艾青“用嘶啞喉嚨歌唱”，是突破阻礙的主動表達彰顯對土地的熾熱與擔當:穆旦“帶血的手擁抱”，將表達升華為與民族命運共振，滿含對民族崛起的熱忱與信念。三者呈現(xiàn)“欲表達一敢表達一我表達”的情感遞進。

　　“欲表達一敢表達一我表達”這個論述很精妙，從個人升華到民族，可以從個人情感·家國理想·時代變遷等等多個層面下手，寫成各種五花八門的文章，

　　不過，這兩天我又看到某權(quán)威媒體給出了新的解題思路：材料一反映抗戰(zhàn)，材料二、三寫于抗戰(zhàn)期間。材料雖然沒有直接提及時代背景，但通過文本的關(guān)聯(lián)性暗示，自然引出對民族精神傳承的思考?？忌梢詮娜齽t材料中找到感觸最深的點展開議論、記敘或抒情。本題在立意上并未設(shè)置門檻，民族苦難與民族復(fù)興、對祖國與人民的熱愛、普通人的堅守、民族脊梁等等都在可寫范圍之內(nèi)。

　　What?原來是這樣!還能這樣解!

　　這就好比李商隱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古代有人認為是形容與愛人別離時痛徹心扉卻又無法自拔的狀態(tài)，后來我們認為這是對人民教師的專屬表達。到了今天，誰敢給這句詩加上情人思念之類的解讀，就是對人民教師的大不敬。

　　艾青的“我愛這土地”背景，能不能理解為這是對某位離別愛人或者友人的懷念?不能，只能理解為對民族危亡的牽掛。

3

　　你們知道，現(xiàn)在什么樣的高考作文答卷是最安全、最能奪得高分的嗎?

　　就是類似以下這種。

　　“現(xiàn)代社會以海德格爾的一句‘一切實踐傳統(tǒng)都已經(jīng)瓦解完了’為矢。濫觴于家庭與社會傳統(tǒng)的期望正失去它們的借鑒意義。但面對看似無垠的未來天空，我想循卡爾維諾“樹上的男爵”的生活好過過早地......”

　　“長河霜冷，時空闃寂，歷史的澤畔，護康衢煙月，不染風塵。世間萬物共生，是謂濯多元之泉。存千般錦繡，手掬河漢萬頃。”

　　用無病呻吟、云里霧里、假裝有文化的作文，應(yīng)對無病呻吟、云里霧里、假裝有文化的出題。

　　那些批評哈佛女孩蔣雨融演講內(nèi)容華麗空洞的網(wǎng)友，看看這幾年的高考作文題吧，你會原諒她的。

　　甚至，當我們批評古人的八股文和宮體詩時，看看這幾年這些“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高考作文題吧，你也會原諒古人的。

　　古代士子才子們被困在“起承轉(zhuǎn)合”的格式里，思想被禁錮在四書五經(jīng)的框架中。但當我們將目光投向當下的高考作文題，卻驚覺某種程度的“現(xiàn)代八股”正在形成——那些堆砌著華麗辭藻卻空洞無物的題目，那些脫離現(xiàn)實生活的抽象概念，那些讓考生抓耳撓腮的晦澀隱喻，以及結(jié)尾一定要強行正能量主旋律。

　　現(xiàn)在的考生，表面上追求文學(xué)性和哲理性，實則陷入形式主義的陷阱。反觀被你們罵的宋代科舉的“策論”，要求考生針對現(xiàn)實問題提出解決方案，這種反而比當下某些脫離生活的題目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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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好的高考作文題目應(yīng)該是怎樣的?

　　我以為，高考作文題應(yīng)立足我們所處的時代，反映時代的精神面貌、發(fā)展狀況以及人們的內(nèi)心所思所想所感。

　　具體而言，它需要具備以下特質(zhì)。首先，題目應(yīng)緊扣時代脈搏，成為時代精神的鏡像。通過聚焦當下社會的熱點議題、科技進步、文化思潮等，引導(dǎo)考生關(guān)注現(xiàn)實、思考未來，體現(xiàn)青年一代與時代同頻共振的擔當。

　　與此同時，題目需傳遞積極向上的價值導(dǎo)向，在多元思潮中凝聚共識，激發(fā)考生對真善美的追求，展現(xiàn)青春的理想與信念。通過開放的命題設(shè)計，讓考生在思辨中自然流露對美好事物的向往。

　　再者，題目應(yīng)具備豐富多元的維度。它可以涵蓋歷史與現(xiàn)實、科技與人文、個體與群體等多重視角，為不同知識儲備、思維方式的考生提供廣闊的發(fā)揮空間，讓每個人都能從自身經(jīng)歷與認知出發(fā)，寫出獨特的見解。

　　看看千禧年前后的高考作文題吧，體現(xiàn)的就是那個時代的面貌與精神。1999年的《假如記憶可以移植》堪稱經(jīng)典：這個緊扣科技發(fā)展(克隆、意識轉(zhuǎn)移)的題目，既充滿科幻色彩，又直擊人性本質(zhì)——當記憶可以移植，人類的情感、認知、身份認同將面臨怎樣的挑戰(zhàn)?這樣的題目讓考生既能放飛想象的翅膀，又能深入思考科技與人文的關(guān)系。2000年的《答案是豐富多彩的》則體現(xiàn)了對多元思維的鼓勵，引導(dǎo)學(xué)生打破單一視角，擁抱世界的多樣性。

　　再看近五年的題目。

　　“人們因技術(shù)發(fā)展得以更好地掌控時間，但也有人成為了時間的仆人”，反正看到這個題目，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我們不能每天拿著手機刷短視頻了，要珍惜時間，但實際上這樣入題肯定會得低分。

　　還有“故事的力量”則陷入對宏大概念的空洞闡釋，失去了與時代共振的機會，你還不如直接講一個狼來了的故事，告訴大家講誠信。對比20年前貼近生活的題目，如今的作文題正在失去與考生對話的能力。就像陳奕迅的歌詞一樣“十年之后,我不認識你,你不認識我”，考了低分你不要怨我就行，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誰。

　　無論如何，好的作文題，最最重要的一點是三個字“說人話”。讓每個考生都能讀懂題意，有話可說。

　　這一點，就連沒什么文化的鄧超都明白。--這是一個梗，詳情見電影《銀河補習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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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請問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

　　或者，可以進一步引申，高考作文題的退化，只不過是文化領(lǐng)域整體滑坡的一個縮影罷了。

　　是的，我的意思是說，我絕對不否認我們的時代總是在進步的，但不是每一個項目都在進步，至少文化領(lǐng)域的某些方面出現(xiàn)了倒退，而且是大倒退。

　　請你們把20多年前的華語音樂年度TOP10拿出來，現(xiàn)在的年度TOP10對比一下，何止天壤之別。2024年新發(fā)行的較火的華語歌曲有《小美滿》《是龍》《大蝦新農(nóng)村》《誰不想》《華夏》《等你等風》《名字》《掠日》《所以是?！贰锻疗律系墓肺膊荨贰杜阄疫^個冬》《打碎玻璃的青春》等。反觀2004年，發(fā)行的流行華語音樂有《七里香》《借口》《江南》《愛情 36 計》《倒帶》《波斯貓》《Lydia》《我們的愛》《2002 年的第一場雪》《寧夏》《兩只蝴蝶》《曾經(jīng)的你》《揮著翅膀的女孩》《飛得更高》《丁香花》《梔子花開》《愛上你我很快樂》《月半彎》《小城大事》《披著羊皮的狼》《我的地盤》《快樂崇拜》《倔強》等等。 請問，2024年除了一首《小美滿》，有哪首可以接近2004年前后的高度嗎?

　　請你把20多年前甚至40多年前的小品和現(xiàn)在的拿出來對比一下，何止天壤之別。小品創(chuàng)作陷入審丑狂歡或者從網(wǎng)上抄段子，夸張的肢體語言和低俗的梗取代了對社會現(xiàn)實的洞察，陳佩斯式的笑中帶淚和趙本上式的當代反諷成了稀缺品。除了跨界來的沈騰，請問最近10年，有哪個小品演員的作品給你留下深刻印象嗎?

　　還有我們這個行業(yè)，請你把20多年前的IT記者寫的文章，就是劉韌、鄒劍宇他們的文章，拿出來和今天一線IT記者寫的文章拿出來對比一下，何止天壤之別。一些IT媒體逐漸淪為科技廠商的傳聲筒，深度報道難覓蹤跡，標題黨和口水文充斥屏幕。我剛?cè)胄心菚瑓⒓拥氖钦魑哪塬@獎的比賽，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舉報黑稿和廠商邀功的比賽，這樣的生態(tài)健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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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我們到底所處在一個什么樣的中文語言環(huán)境?中文表達被污損到了何種地步?

　　簡單來說，是兩極分化。

　　第一極，就是各種日常表達撕裂，被無腦化、簡單化、庸俗化、網(wǎng)絡(luò)化的詞匯替換。各種awsl、YYDS、u1s1等縮寫體大行其道，表情包取代了細膩的文字表達，我們的語言庫存正在被符號化、碎片化的表達侵蝕。

　　第二極，就是各種“假裝有文化”的泛濫，這些人看不起使用YYDS、絕絕子的網(wǎng)友，轉(zhuǎn)而把“林深時見鹿”“人生若只如初見”“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錯問今夕是何年”“無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巔”當成了凸顯有文化的常用語。他們喜歡聽各種所謂中國古典風的音樂，喜歡非遺，寫文章時引經(jīng)據(jù)典，但往往文不對題。

　　這種兩極分化的語言現(xiàn)狀，尤其是第二級，直接影響了高考作文題的走向。

　　出題者在“弱智化”與“偽深沉”之間陷入兩難。面對網(wǎng)絡(luò)語言的沖擊，他們試圖用高級感的題目維持語文的嚴肅性，卻一不小心滑入晦澀的深淵;想要貼近學(xué)生生活，又擔憂失去選拔性，于是在古典詩詞與網(wǎng)絡(luò)熱詞之間拼湊出四不像的題目。

　　這種困境的背后，是整個社會對語言文化傳承的失守。當學(xué)生不再熟讀經(jīng)典(當然也不是不讀，他們至少在抖音用2倍速聽了《三分鐘看完紅樓夢》)，當寫作淪為辭藻的堆砌，高考作文題也只能在形式主義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誰更能引經(jīng)據(jù)典，誰更能無病呻吟，誰更能云里霧里，誰就能奪得高分。

　寫在最后：當我們的作文題越來越遠離生活的煙火氣，越來越沉迷于概念的游戲，失去的不僅是好題目，更是背離了培養(yǎng)“有思想、有溫度、有擔當”新一代的初衷。當然，如果你說考試的目的在于選拔而不是培養(yǎng)，那算我沒說。

　　這一切，如果無法改變，就降低高考作文的分值吧。請看，某地區(qū)云里霧里的70分作文題，分值也太“交關(guān)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