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之上,面對老戰友關切詢問,他一句“兒孫都在老家種地”的回答,道盡開國將帥的錚錚鐵骨與清白家風。鐘偉將軍的“硬”,不僅寫在戰功簿上,更刻在兒孫腳下的泥土里。
1984年,北京某醫院的病房里,彌漫著沉靜的氣息。開國少將鐘偉將軍病重臥床。老戰友、同樣功勛卓著的黃克誠大將前來探望。兩位戎馬半生的老友,追憶著烽火歲月,也聊起了家鄉故人。
黃克誠關切地問:“老鐘啊,你老家…現在沒什么人了吧?”他或許擔心這位以“硬骨頭”著稱的老將晚年孤寂。
鐘偉聞言,深吸了一口氣,雖顯虛弱,聲音卻異常清晰:“有!我兒子兒媳,還有3個孫子,1個孫女,都在老家種地呢!”
這句話,像一塊投入湖心的石子,在黃克誠心中激起漣漪。他深知鐘偉的為人,更明白這句話背后沉甸甸的分量。黃克誠不由得豎起大拇指,由衷贊嘆:“老鐘,你真了不起!真廉潔!守得住清貧!”
這聲贊嘆,是對鐘偉一生堅守原則、兩袖清風最樸實的褒獎。而要理解這位將軍的骨頭到底有多“硬”,看看他如何要求自己的兒孫,便一目了然。
鐘偉的長子鐘賚良,從小跟著父親南征北戰,書沒讀幾天,槍林彈雨倒經歷了不少。新中國成立時,他才二十出頭,正是風華正茂、憧憬未來的年紀。
看著城市里熱火朝天的建設,小伙子何嘗不想找個安穩工作?但他深知父親的脾氣,這個“后門”念頭,硬是憋在肚子里,不敢提半個字。
最后還是鐘偉主動把兒子叫到跟前。沒有溫情脈脈的安慰,將軍的話擲地有聲:“賚良,咱們家祖墳冒青煙,才出了我這個當兵的。
可共產黨打天下,不是給自家人開后門的!你身體結實,回去扛鋤頭種地,最合適!”
沒有討價還價,沒有委屈抱怨。鐘賚良默默卷起鋪蓋,回到了湖南平江老家那片熟悉的黃土地,從此扎根農村,一生務農。他的妻子李瓊英,白天一同下地勞作,晚上還要挑著菜筐,摸黑趕早市賣菜補貼家用。
村里人看在眼里,既敬佩又心疼。有鄉親忍不住勸他:“賚良,你爹可是北京的大首長!寫封信給縣里領導,安排個工作還不容易?何苦受這累?”
鐘賚良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憨厚地笑了笑:“可不敢!我家老爺子最恨搞特殊化。
我要是敢遞條子,他能立馬從北京沖回來,拿皮帶抽我!”這話,帶著對父親的敬畏,也透著對父親原則的堅守。
后來,他確實在縣供銷社做過一段時間的臨時工,但自始至終,沒提過父親是將軍。
一年后,他還是回到了熟悉的田間地頭。對他而言,父親的名望不是登天的梯,而是沉甸甸的戒尺。
鐘家的第三代,同樣在爺爺的“鐵律”下成長。長孫鐘新生,小時候曾在北京跟著爺爺住過幾年,見慣了穿軍裝、佩將星的叔叔伯伯,軍營的號角在他心中埋下了種子。他如愿參軍入伍,在部隊表現優異,眼看就要提干。
喜訊傳來,小伙子按捺不住激動,寫信給遠在北京的爺爺報喜,心里多少也期盼著爺爺能“說句話”。
他等來的不是祝賀,而是一封措辭嚴厲的回信。鐘偉在信中毫不留情地訓斥:“種地是本分!想當軍官?有本事自己憑真才實學去考軍校!別想著走歪門邪道、沾老子的光!”
夢想的翅膀被爺爺親手折斷。鐘新生含著委屈的眼淚,默默脫下心愛的軍裝,回到了平江老家。
在鄉親們不解甚至略帶同情的目光中(“將軍的孫子還在地里刨食,這老爺子心也太狠了”),他扛起了沉重的鋤頭。他沒有消沉,反而把這份“本分”干得扎扎實實,后來憑自己的能力和踏實肯干,當上了生產隊長,贏得了村民的尊重。
鐘偉并非不通人情,他只是痛恨不勞而獲、憎惡特權思想。孫女鐘水霞是個愛讀書的姑娘,前些年因戰亂耽誤了學業。她鼓起勇氣向爺爺求助,希望爺爺能幫忙找個教書的工作。
這一次,鐘偉沒有訓斥,而是用起了“激將法”。他一拍桌子,嗓門洪亮:“想教書?好!有志氣!那就憑自己的本事,去正經考師范!考不上?那就老老實實回家幫你娘喂豬去!”
這帶著“狠勁”的鼓勵,像一劑強心針,瞬間點燃了鐘水霞的斗志。她收起眼淚,發奮苦讀,夜以繼日。功夫不負有心人,她最終成功考取了岳陽師范學校!
當喜訊傳到北京病榻前,一向嚴厲的鐘偉將軍,竟樂得直拍大腿,破天荒地高興。他立刻讓人代筆,寫了一封充滿喜悅和勉勵的賀信。
更讓人動容的是,生活極其簡樸的老將軍,竟在信里小心翼翼地夾了五塊錢,囑咐孫女:“去買點書,好好學!”
這五塊錢,勝過千金。它承載著爺爺深沉的期望和最質樸的愛。
鐘偉將軍對自己要求之嚴格,近乎苛刻。國家按規定給他配了吉普車,但這車常年停在車庫“吃灰”。每逢回平江老家探親,他堅決不坐專車,而是和普通百姓一樣去擠擁擠的長途汽車。
警衛員心疼老首長,想給他買張軟臥票,卻被他瞪著眼睛訓斥:“老百姓都能坐硬座,我怎么就坐不得?搞什么特殊!”到了縣城汽車站,他挎著個舊布包袱,毫無架子地跟老鄉們蹲在路邊,啃著自帶的干糧。
誰能想到,這個看似普通的“老農”,曾是戰場上叱咤風云、令敵膽寒的將軍?
住院期間,他的“倔強”更讓醫護人員又敬又心疼。醫院里一位曾是鐘偉老部下的領導,見他檢查時走路艱難,于心不忍,悄悄讓人送了一輛輪椅到病房。
鐘偉發現后,氣得直拍床板:“趕緊拿走!退回去!別的病友都沒有,我搞這個特殊算什么名堂?堅決不行!”他堅持自己扶著墻壁,一步一挪地去廁所,那份不肯麻煩人、不搞特殊的倔強,讓護士長看著都忍不住抹淚。
電視劇《亮劍》風靡全國時,劇中李云龍的形象深入人心。鐘家后人在平江街頭,常能聽到鄉親們議論:“看!李云龍的原型就是咱平江的鐘偉將軍!”
這份與有榮焉的“名人效應”,并未改變鐘家后人的生活軌跡。他們依舊在田間勞作,在三尺講臺耕耘,過著普通勞動者的生活。
曾有記者慕名前往平江采訪鐘賚良。這位樸實的老農正蹲在地頭侍弄莊稼。面對鏡頭和話筒,他連連擺手,憨厚地說:“記者同志,算了吧。俺爹生前有交代:誰要是敢拿他的名頭搞特殊,死了都不讓進祖墳!”
這番樸實無華卻擲地有聲的話語,讓記者震撼不已。后來在報道中,記者由衷地寫道:“鐘偉將軍的家風,硬過花崗巖!”
如今,鐘家在平江的老宅,依舊是那樸素的青磚瓦房。墻上懸掛著將軍褪色的軍裝照,無聲訴說著過往的崢嶸與堅守。
當地政府曾有意為將軍修建紀念館,但被鐘家后人婉言謝絕:“老爺子生前最煩講排場、搞形式。留著這老屋,讓后輩們能常來看看,當一面鏡子照照自己,比建啥紀念館都強!”
村里的大人常帶著孩子來參觀老宅,指著墻上的照片諄諄教導:“娃啊,好好看看鐘爺爺!人家當那么大的官,家里人照樣老老實實種地,不搞特殊,不占便宜,這才是真本事!真英雄!”
1984年,鐘偉將軍與世長辭。他沒有給兒孫留下金銀財寶、房產地契,留下的,是二十多封親筆或口述的家書。
每一封信里,都反復強調著同一個核心——“自食其力”!這四個字,是他用一生踐行的信念,也是留給子孫后代最寶貴的精神財富。
如今,這些承載著將軍赤誠初心和嚴正家風的泛黃信箋,被平江縣檔案館精心收藏,視為珍寶。每年的廉政教育月,這些信件都會被鄭重地請出,向黨員干部們展示。
許多前來參觀的干部,久久凝視著信紙上力透紙背的囑托,無不深受觸動。他們感慨道:“讀將軍的家書,字字千鈞,比聽十場報告會都更直抵心靈!這‘硬骨頭’精神,永不過時!”
鐘偉將軍走了,但他那比花崗巖更硬的家風,如同平江大地上的青山綠水,歷久彌新,映照著共產黨人最純粹的初心與最堅貞的品格。這份“自食其力”的遺產,價值連城,光照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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