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小區門口,攥著褪色的行李箱,六月的熱風卷著柳絮往我脖子里鉆。手機在褲兜里震個不停,是小女兒發來的消息:“媽,您別來我這兒,我婆婆剛做完手術,家里實在住不下?!边@條消息像根生銹的釘子,生生釘進我酸脹的太陽穴里。
十年前的場景突然在眼前翻涌。那時我剛送走肺癌晚期的老伴,在空蕩蕩的老房子里數著墻上的裂縫發呆。兒子兒媳忙著帶孫子,女兒遠嫁南方,連視頻通話都要挑他們有空的時間。有天在菜市場,賣豆腐的老李頭沖我笑:“大姐,您買的這把韭菜真新鮮,炒雞蛋香得很?!彼f話時眼睛瞇成兩條縫,皺紋里都淌著暖意。
兒女們聽說我要再婚,像炸了鍋的螞蟻。大兒子拍著茶幾吼:“您都六十多了,讓人知道多丟人!”小女兒在電話里哭:“媽,您要是改嫁,以后我在婆家怎么抬得起頭?”可我看著老李頭每天變著花樣給我送熱乎飯,陪我去公園跳廣場舞,聽我念叨年輕時的事兒,心里那團快熄滅的火又燒起來了。我固執地想,難道人老了就不配追求幸福嗎?
再婚那天,我特意去理發店燙了新發型,穿上大紅色的旗袍。老李頭的兒女象征性地來了兩個,我兒女一個都沒露面。敬茶時,我手哆嗦得厲害,滾燙的茶水灑在旗袍上,洇出深色的印子。老李頭拍著我的手背說:“別怕,以后有我呢?!边@句話讓我紅了眼眶,覺得所有的委屈都值了。
婚后才發現,生活根本不是我想象的樣子。老李頭的兒女三天兩頭往家里送臟衣服,說是工作忙沒時間洗。我蹲在衛生間搓那些沾著油漬的襯衫,膝蓋疼得直打顫。他兒子來吃飯,往桌上扔兩千塊錢:“阿姨,這是伙食費?!笨赊D頭就帶著全家去高檔餐廳,連句“一起去”都沒有。
老李頭的退休金比我高不少,卻總說要給孫子攢錢買學區房。家里的米面油、水電費全是我用養老金在付。有次我感冒發燒,躺在床上咳得喘不過氣,他卻在樓下和牌友打到半夜。等他醉醺醺地回來,我求他倒杯水,他不耐煩地嘟囔:“多大點事,自己不會起來?”
去年冬天,我查出腰椎間盤突出,疼得連床都下不了。醫生說要住院治療,老李頭坐在床邊數著降壓藥,頭也不抬地說:“家里哪有錢?你忍忍就過去了?!彼畠焊苯樱骸鞍⒁?,您這病在這兒治,我們照顧不過來,要不還是回您兒女那兒?”
當我收拾行李準備離開時,老李頭連句挽留的話都沒有。他站在陽臺上抽煙,煙霧繚繞中,我忽然看清他鬢角的白發——原來這些年,我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期待,卻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枕邊人。
我拖著病體回到兒子家,兒媳站在門口沒讓我進門。她抱著孫子往后退半步,臉上的表情像看到陌生人:“媽,您知道的,我媽剛做完手術,家里實在騰不出地方?!毙∨畠喊l來語音,背景音里是孩子的哭鬧聲:“要不您先去養老院住段時間?等我這邊安頓好了......”
現在我住在社區提供的臨時周轉房里,屋子小得只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個舊衣柜。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像極了當年老李頭說“別怕”時的溫柔??赡切厝幔K究是鏡花水月。每天對著天花板發呆時,我總在想,是不是我太自私了?不該不顧兒女反對再婚;是不是我太天真了?以為黃昏戀能填補內心的空缺。
社區的小王常來看我,給我帶降壓藥,陪我聊天。她說:“阿姨,日子總會好起來的。”可我摸著膝蓋上的護膝,看著窗外漸漸西沉的太陽,心里明白,有些路一旦走錯了,就再也回不到起點了。
我不敢再奢望幸福,只盼著病能好起來,找個小房子獨居,種些花草,偶爾去公園曬曬太陽。至于親情,或許就像手中的流沙,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快。只是夜深人靜時,我總會想起結婚那天灑在旗袍上的茶水——那片深色的印子,多像我這荒唐又悲涼的黃昏戀,永遠洗不掉,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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