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遠啊,你媽當年走的時候,可真是苦啊?!贝蹇诶匣睒湎?,李嬸搖著蒲扇,眼神飄向遠處的青山。
“是啊,要不是那幾個小子幫忙,你媽連個體面的葬禮都沒有。”旁邊的王大爺接過話茬,“現在你出息了,該回來看看他們了?!?/p>
我點點頭,手里緊握著方向盤,望著熟悉又陌生的村口……
01
2014年深秋,桐樹村的山坡上已經泛黃,滿山的柿子樹掛著紅彤彤的果實,像一盞盞小燈籠。
我叫韋志遠,那年25歲,在省城一家小軟件公司當程序員。每天對著電腦敲代碼,一個月工資三千多塊,除去房租和生活費,能存下來的不多。
那天下午,正在調試一個程序bug,手機突然響了。是村支書老陳的電話。
“志遠啊,你趕緊回來一趟,你媽……你媽不行了?!?/p>
電話那頭,老陳的聲音有些發顫。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手里的鼠標掉在了桌上。請了緊急假,連夜坐長途汽車往家趕。山路十八彎,平時六個小時的路程,那晚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凌晨三點,終于到了村口。月光灑在石板路上,整個村子靜悄悄的,只有幾聲狗叫劃破夜空。我一路小跑回家,推開院門,看到堂屋里點著一盞昏黃的煤油燈。
母親躺在床上,臉色蠟黃,呼吸微弱??吹轿一貋恚难劬α亮艘幌拢齑筋潉又胝f什么。
“媽,我回來了?!蔽夜蛟诖策?,握住她枯瘦的手。
“志……志遠……”母親的聲音像蚊子叫,“媽對不起你……你爸走得早,媽沒本事,讓你吃了太多苦……”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父親在我十歲那年因為山體滑坡去世,這些年來,母親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供我讀完大學。為了省錢,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病也硬撐著不去醫院。
村醫老張悄悄告訴我,母親得的是肝癌晚期,已經擴散了。她瞞了所有人,直到實在撐不住才讓人通知我。
“媽,您別說了,好好休息?!蔽疫煅手f。
母親搖搖頭,用盡最后的力氣說:“志遠,媽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答應媽,要爭氣……”
第二天中午,母親咽下了最后一口氣。臨走時,她的手還緊緊拉著我,眼角滑下一滴濁淚。
02
料理后事的重擔一下子壓在了我肩上。父親去世時我還小,這些事都是親戚們幫忙張羅的。現在輪到我獨自面對,才知道有多難。
我先去了大伯家。大伯在院子里曬稻谷,看到我來,臉色有些不自然。
“大伯,我媽走了,想請您幫忙張羅一下?!?/p>
大伯避開我的眼神,搓著手說:“志遠啊,你也看到了,這稻子剛收上來,不趕緊曬的話要發霉的。再說,我這腰最近也不好,前幾天閃了一下……”
我明白了,沒再多說,轉身去了二叔家。
二叔正在屋里看電視,見我進來,趕緊把電視音量調小。
“二叔,我媽她……”
“唉,弟妹走了啊,真是可惜?!倍鍑@了口氣,“志遠,不是二叔不幫你,實在是最近手頭緊。你表哥結婚剛花了一大筆錢,家里實在拿不出錢來……”
我愣了一下:“二叔,我不是來借錢的,就是想請您幫忙操辦一下?!?/p>
二叔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哦,這個啊??墒俏疫@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醫生說不能干重活……”
從二叔家出來,我又去找了幾個表哥表弟,電話不是關機就是不接。后來從鄰居那里聽說,母親生前為了供我讀書,向親戚們借過不少錢。雖然這些年陸續還了大部分,可還欠著一些。親戚們怕我借錢辦喪事,都躲著不見。
站在空蕩蕩的院子里,看著母親的遺體靜靜地躺在堂屋,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這個曾經熱鬧的大家庭,在最需要的時候,竟然無一人伸出援手。
秋風吹過,院子里的老梨樹嘩嘩作響,幾片黃葉飄落在地。遠處傳來烏鴉的叫聲,格外凄涼。
03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志遠!”
我抬頭一看,是柳大山。他肩上扛著木板,手里拎著工具箱,滿頭大汗地走進來。大山比我大兩歲,是村里的泥瓦匠,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聽說嬸子走了,我就趕緊過來了?!贝笊椒畔聳|西,拍拍我的肩膀,“別擔心,靈棚的事交給我?!?/p>
話音剛落,又有人進來了。是謝福生,他推著一輛三輪車,車上裝滿了香燭紙錢。
“志遠,這些喪葬用品你先用著,錢的事以后再說?!备I褨|西卸下來,又說,“我把小賣部關了,這幾天就在這兒幫忙?!?/p>
緊接著,羅建國也來了。他黑著臉,二話不說就往院子里趕了一頭豬。
“建國,你這是……”
“廢什么話!”建國瞪了我一眼,“鄉親們來吊唁,總得有口熱飯吃。這豬我養了大半年,正好派上用場?!?/p>
最讓我意外的是陳亮子。他在縣城工地打工,接到消息連夜趕了回來。進門就從懷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
“志遠哥,這是兩千塊錢,你先用著?!绷磷影彦X塞到我手里,“我知道你現在手頭緊,這是我這個月的工資,你別跟我客氣?!?/p>
我看著手里的錢,又看看面前這四個兄弟,鼻子一酸,眼淚再也控制不住。這四個人,都是我從小玩到大的發小。小時候,我們一起上山掏鳥窩,下河摸魚蝦,在村頭的老榕樹下發誓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
“哭什么哭!”大山假裝生氣地說,“趕緊的,咱們分工。我負責搭靈棚,福生去請道士,建國準備酒席,亮子跟我去買棺材。”
就這樣,四個兄弟忙活起來。大山手腳麻利,不到半天就搭好了靈棚。福生請來了村里最好的道士,又張羅著通知鄉親們。建國殺豬做菜,準備了幾大桌酒席。亮子跟著跑前跑后,什么活都搶著干。
夜深了,四個人還在忙碌??粗麄兊纳碛埃倚睦镉科鹨还膳?。
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亮子在角落里偷偷吃著饅頭就咸菜,心里不禁一緊。他把工資都給了我,自己怕是連頓飽飯都吃不上了……
04
出殯那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綿綿細雨。
山路濕滑,抬棺材更加艱難。大山、福生、建國、亮子四人抬著棺材,我披麻戴孝走在前面。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視線。
村里來送葬的人不多,大多是看在四個發小的面子上。倒是幾個平時不怎么來往的老人家來了,他們說我母親是個好人,該送最后一程。
墓地選在村后的半山腰,那里能看到整個村子。母親生前常說,等她走了,就葬在那里,能天天看著我長大的地方。
棺材入土時,雨越下越大。我跪在墓前,泥水浸透了褲子,冰冷刺骨。
“媽,兒子不孝,讓您受苦了……”我對著新墳磕了三個響頭,“兒子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不辜負您的期望……”
四個兄弟站在我身后,任憑雨水打在臉上。
大山走過來,扶我起身:“志遠,節哀。人死不能復生,嬸子在天之靈也希望你好好的。”
“是啊,”福生接話道,“以后有什么困難,只要我們幾個還在,就不會讓你一個人扛?!?/p>
建國拍拍我的肩膀:“都是兄弟,別說那些見外的話?!?/p>
亮子沒說話,只是默默地給我撐著傘。我這才發現,他自己早就淋成了落湯雞。
下山的路上,雨漸漸停了。西邊的天空露出一抹夕陽,把云彩染成了金黃色。遠處的青山如黛,村莊炊煙裊裊,一切都顯得那么寧靜。
05
料理完母親的后事,我在村里又待了三天,陪四個兄弟喝了幾頓酒,然后回到了省城。
看著空蕩蕩的出租屋,我做了一個決定——辭職去深圳。這個小城市機會太少,我要到更大的平臺去闖蕩。母親臨終前讓我爭氣,我不能讓她失望。
到了深圳,一切從零開始。白天投簡歷面試,晚上在網吧通宵學習新技術。住在城中村最便宜的房子里,一個月房租800塊,隔音差到能聽見隔壁的呼嚕聲。每天吃著十塊錢的快餐,有時為了省錢,一包方便面就是一頓。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工資比省城高了一倍。我拼命加班,學習新技術,半年后就被提升為項目組長。
2016年,我覺得技術積累夠了,便和幾個同事一起創業。誰知合伙人卷款跑路,我不僅賠光了所有積蓄,還欠了十幾萬外債。那段時間,我每天被債主追著要錢,電話不敢接,門不敢出。
最難的時候,我甚至想過放棄。深夜里,一個人坐在天臺上,看著這個繁華的城市,覺得自己如此渺小。想起母親的遺言,想起四個兄弟的情誼,又咬牙堅持了下來。
我重新找了份工作,工資的一大半用來還債。同時利用業余時間接私活,常常熬夜到凌晨三四點。整整兩年,我沒有休息過一個完整的周末。
2018年,終于還清了債務。也就在這一年,我跳槽到了一家知名互聯網公司,擔任技術主管。
2020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加入了一家獨角獸公司。憑借多年的技術積累和管理經驗,很快就被提拔為技術總監。后來公司發展迅速,我作為技術合伙人,不僅年薪過百萬,還拿到了不少股權。
這十年間,我每年清明都會回村給母親掃墓。奇怪的是,每次都是匆匆來去,從來沒有去看望過那四個兄弟。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該以什么身份去見他們……(50%懸念點)
06
2024年春節前,公司剛完成新一輪融資,我的股權價值已經過千萬。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看著窗外的CBD高樓,我突然覺得是時候回去了。
這次,我準備充分。先去銀行取了一百萬現金,又買了許多禮品。開著新買的寶馬X5,踏上了回鄉的路。
十年過去,高速公路已經修到了縣城。出了高速,山路也變成了柏油路,只是越靠近村子,路況越差。
村口的老槐樹還在,只是更加蒼老了。水泥路修到了村口,往里還是那條石板路。整個村子顯得有些蕭條,很多房子都空著,只有幾個老人在曬太陽。
我先去了母親的墳前。墳頭的草已經很高了,我跪下來,一根一根地拔著。
“媽,兒子回來了。這些年,兒子在外面挺好的,您不用擔心……”
祭拜完母親,我直奔大山家。推開院門,看到的一幕讓我愣住了。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