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國作協港澳臺辦支持，中國現代文學館及作家出版社共同主辦的“方文山個人藝術品捐贈儀式暨讀者見面會”目前在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行。活動現場，華語流行音樂作詞人、導演方文山向中國現代文學館捐贈了個人藝術品，與嘉賓和讀者分享了歌詞創作的藝術哲學，共探音樂與文字中傳統與現代的文化共鳴。作家出版社總編輯張亞麗、中國作協港澳臺辦副主任蔣好書、中國現代文學館副館長計蕾、中國作協創聯部副主任王婉等出席活動。作家出版社副總編輯顏慧主持活動。

方文山在作家出版社出版有《關于方文山的素顏韻腳詩》《青花瓷：隱藏在釉色里的文字秘密》《如詩一般》等作品。在華語流行文化領域，方文山的名字承載著傳統與現代的“對話密碼”和“流量密碼”，讓古詩詞的意境在流行旋律中重生，讓文化傳承變得可聽、可感、可共鳴，在華語樂壇產生了深遠影響。

計蕾代表中國現代文學館接受了方文山的青花瓷藝術品捐贈，并為其頒發入藏證書。此次捐贈為研究當代藝術創作提供了珍貴素材。

方文山（右）向中國現代文學館捐贈青花瓷藝術品

大家都知道我是詞人，作詞的詞，詞人跟詩人有什么不一樣？其實在古代，這種分類不是很明確。

詩詞本一家，是因為以前的詩或詞，它不能像現在的流行音樂一樣，入樂之后成為完整的作品。但我們知道，宋詞是有音樂的，宋詞的詞牌名在那個年代是可以配上音樂的，只是朝代更迭之后，這些音樂沒有留下來，但是音樂的格式留下來了，所以后世會有這些詞牌名。大家根據詞牌名去填里面的內容，詞牌名不會變，什么一剪梅、浣溪沙，這些名字不會變，文字的格式也不會變，但需要重新填另外的內容。

但是時至今日，現在的詩詞與從前的差距很大。詩是指新詩，詞是指歌詞。以前中國的文字創作主要有兩種，一種是散文，一種是韻文。韻文就是像《詩經》、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這些有韻腳的文，其他的創作就是散文。到了五四運動的時候，有人就認為，我們長久以來的文章基本上是書面語，是文言文的格式，那時候有些文人就推廣“我手寫我口”，意思就是我們看的文章應該是我講的話，而不是書面語。但書面語有個好處，因為中國地大物博，各個省份的方言不一樣，但是大家看的書面語是一樣的，這有利于統一，便于凝聚成一樣的思想或學術。但這種書面語到那個年代已經不適用了，所以產生了白話文運動。

詩跟詞在五四運動、白話文運動之后就徹底分家了。詩不入樂，詞入樂，而且詞入樂是有韻腳的，詩就純粹作為現代詩，放棄了古典詩詞的創作格式，可能可以對仗、平仄、韻腳都放棄了。放棄的好處是寫詩的人增加了，寫詩沒有門檻了，以前的古典詩詞創作，你要寫一首五言絕句，或七言律詩，或者填一首詞，是很困難的，沒有一定的文學功底是創作不出來的。白話文運動之后，新詩的創作就很自由，每個人都可以創作，寫詩的普及率也增加了，這是好事。但是它沒有韻腳去輔助文字的那種聽覺，舉例說，在座的人，很多都可以把某首歌的歌詞整篇默寫下來，為什么？不是你記憶力好，而是因為你會唱那首歌了，你記住了旋律，經由聽覺去記住視覺的文字，所以你能把整首歌詞默寫下來。但是如果讓你默寫整首的現代詩，就會有點困難，如果是那種長篇的散文詩就更困難了，因為它沒有旋律的節奏去輔助視覺的文字。

所以歌詞跟詩在這個時空背景里已經分家了，已經很不一樣了。詩的話它更多是服務于個人的情感，比較主觀。而我們創作歌詞是“服務業”，它服務于一張專輯、一個歌手、一個團體的情感。所以通常可以這樣理解，你可以從詩人的文字作品中去窺探、臆測這個人的童年、這個人的價值觀、這個人的思想，因為他很主觀地去描述、去保存、去記錄自己的情感，所以詩人的創作是主觀的，主要是服務于個人的情感。但我們詞人不是，我們是服務別人的情感，我們服務一張專輯、一部電影、一個戲劇，甚至一場活動。所以你比較難以從文字里去窺探或者判斷這個詞人的價值觀、情感，或者是他的過往，因為我們在服務一個歌手、一個專案、一部電影甚至一個城市，這個差別很大。

所以詩跟詞在這個時空背景下，它們的創作背景、服務的對象、創作的主客觀都很不一樣。詩人寫詩比較主觀，但我們詞人是客觀性的創作，甚至我們創作的時候還有一種元素叫“情感的最大公約數”，意思就是絕大多數人會遇到的情感狀態，最適合寫成流行音樂。另外就是人稱代名詞的使用，詞一定要用“你我他”，這跟詩不一樣，因為詩不需要，它可以用落葉去形容鄉愁，用螞蟻去形容童年，它可以擬人化，然后用一些代詞去象征自己的情感，比如空蕩的客廳、沸騰的熱水，去形容自己的遭遇。整篇的詩寫下來沒有“你我他”是可以的，沒有問題。但是詞就不行，因為詞是服務人的情感的，它應該是人稱代名詞“你我他”，或者復數“你們我們他們”，都一定要有。所以新詩跟歌詞很不一樣，新詩很純粹，它就是服務詩人的情感，不需要“你我他”，整篇的詩作也成立。但詞人就不行，因為你要讓唱歌的人知道這在唱我的故事、我們的故事，還是在唱他們的故事，你要把人稱代名詞代入到歌詞里，他才能感同身受。所以有時候我們聽流行音樂，會覺得失戀的時候聽失戀的歌就很有感觸，好像這首歌在唱自己的感受，因為里面有“你我他”。

另一個元素就是韻腳的使用。韻腳會讓文字的行進有節奏感，有音樂性，會輔助音樂的視覺和聽覺。所以歌詞創作的時候要注重韻腳的使用，就像古代的韻文一樣。我們可以很容易地背下古典詩詞，因為有平仄、有對仗、有韻腳，它不需要入樂，都帶有音樂性，所以縱使一篇漢賦再長，你都背得下來。但現代詩你要背下來就比較困難，它沒有平仄、對仗、韻腳，沒有節奏感，就只能硬背。

這就是我要分享的歌詞創作的三個要素，首先是人稱代名詞的使用，再就是情感的最大公約數，最后是韻腳的使用。

方文山作品

我剛說過寫歌詞是“服務業”，而且歌詞大多是被動式的寫作，比如我們接了一個委托案，有一部電影，然后人家給你一個方向，再比如有一個年輕的團體要發唱片，可能在夏天，他們走青春路線，就這樣給你一個方向。有了這個指令，我們才去創作。而且歌詞創作，通常都是先有曲再有詞，所謂填詞，就是把文字填進一個音樂的格式里面。但有時候也會先有詞，有些人跟我邀歌，他會叫我先創作詞，因為我的詞、我的格式是可以入樂的，先有了文字，他們在譜曲時有畫面感，看到這個文字的情境間有節奏感，然后就可以入樂。

但是多數狀態下，通常都是先有曲，所以才要“比稿”。在我還是新人的時候，“比稿”是很慘烈的，我當初加入唱片公司的時候，有時候一個月有兩次“比稿”的機會，如果“比稿”輸了是沒有底薪的，也沒有稿費，等于就白寫了，所以新人的階段就很內卷。每家唱片公司都有版權部，版權部下面有詞曲作者，我就是版權部下面的眾多詞曲作者之一。我印象很深刻，那時候一些知名的歌手在收集一些新歌時，一場聽歌會議上有十幾首，甚至二十幾首歌在聽，可能最后只選兩三首，然后這兩三首之后再進行一輪討論，最后就留下一首，那其他的歌就白寫了。可也不一定完全是白寫，如果有其他的專案，你還可以把歌遞上去，但萬一你的作品是量身定做，你是給一個將要在夏天發唱片的年輕團體寫的歌，但如果下一次收歌的是都會感的女歌手，那就麻煩了，完全不適合，所以新人是很不容易的。以上就是我一些簡單的歌詞創作心得。（作者系流行音樂作詞人、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