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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源酒店的包間外，老李緊張地整理著西裝領帶，手微微發抖。

“爸，您別緊張，就是吃個飯而已。”

小軍站在旁邊，笑著看著這個為自己操勞了十八年的男人。

“哪能不緊張呢，今天來的都是長輩親戚，我得給你長臉。”老李又整了整袖口，“小軍，你能考上大學，爸比什么都高興。”

“爸，沒有您這些年的照顧，我哪有今天。”

老李拍拍小軍的肩膀：“好了，我們進去吧，別讓客人等久了。”

老李不知道，這場本該皆大歡喜的慶功宴，會讓他體驗到人心的復雜。

01

2005年的春天，李建國站在一棟老式居民樓下，手里拎著兩袋生活用品，心情忐忑不安。今天，他要搬進王美麗的家，正式成為她五歲兒子小軍的繼父。

“建國來了？快上來吧！”王美麗在三樓的窗戶邊探出頭，臉上帶著緊張的笑容。

老李一步步爬上樓梯，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重。他今年四十五歲，頭發已經開始花白，這些年一個人過慣了，突然要面對一個孩子，說不緊張是假的。

推開門，老李看到小軍正躲在沙發后面，只露出半個小腦袋，一雙黑亮的眼睛警覺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男人。

“小軍，快叫叔叔。”王美麗拉著兒子的手，語氣里帶著幾分祈求。

小軍緊緊抱著媽媽的腿，死活不肯出聲，他還太小，不明白為什么家里突然要來個陌生人，更不明白為什么媽媽說以后要叫這個人爸爸。

老李蹲下身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小軍是吧？叔叔給你買了好吃的。”

他從袋子里掏出一包奧利奧餅干，小軍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還是沒有動。

“你先吃飯吧，我去給小軍熱個牛奶。”王美麗有些尷尬，匆匆走向廚房。

老李坐在沙發上，看著這個不到七十平米的兩居室。客廳里擺著一張小桌子，上面堆滿了小軍的畫冊和玩具。墻上貼著幾張小軍的畫，歪歪扭扭的線條畫著房子、太陽和三個小人。

“這是小軍畫的一家三口。”王美麗端著牛奶走過來，“他總問我爸爸去哪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老李心里一陣酸澀。小軍的親生父親在他兩歲時就跟王美麗離婚了，這些年王美麗一個人帶著孩子，吃了不少苦。

老李和王美麗是在廠里認識的，兩個人都經歷過失敗的婚姻，惺惺相惜走到了一起。

“慢慢來吧，孩子還小，需要時間適應。”老李輕聲說道。

那天晚上，小軍死活不愿意讓老李進他的房間。王美麗好說歹說，最后只能讓老李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深夜，老李聽到小軍的房間里傳來哭聲。他想起身去看看，又怕嚇到孩子。隔著一道門，兩顆心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第二天一早，老李起床做早餐。他不太會做飯，只能煮點粥，煎個雞蛋。小軍坐在餐桌前，低著頭扒拉著碗里的粥，一句話也不說。

“小軍，今天想吃什么？叔叔去買菜。”老李試著和孩子交流，小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嘴巴緊緊閉著。

王美麗嘆了口氣：“你別著急，小軍從小就這樣，認生。”

接下來的幾個月，老李每天都在努力拉近和小軍的距離。他學著做孩子愛吃的菜，買來各種玩具，甚至買了育兒書籍來研究怎么和孩子相處。

有一天，小軍在客廳玩積木，老李悄悄坐在旁邊看。小軍搭了一座小房子，然后又推倒，再搭，再推倒。

“小軍，你這個房子搭得真好看。”老李忍不住夸獎道。小軍停下動作，偷偷瞄了老李一眼，嘴角似乎揚了揚，但馬上又恢復了嚴肅的表情。

老李心里涌起一陣暖流，這是小軍第一次對他的話有反應。

02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小軍就要上小學了。老李每天早上五點起床，給小軍做早餐，然后騎著自行車送他上學。

“爸爸，今天老師表揚我了！”小軍背著書包跑出校門，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老李愣了一下，這是小軍第一次主動叫他爸爸，那一刻，老李覺得這些年的努力都值了。

“真的嗎？表揚你什么了？”老李蹲下身子，認真地聽小軍講學校里的事情。

“老師說我的字寫得好，還讓我當了語文課代表！”小軍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我們小軍真厲害！今天爸爸給你做紅燒肉，慶祝一下！”從那以后，小軍徹底接受了老李這個爸爸。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老李跟前，嘰嘰喳喳地說學校里的事情。

王美麗在一家服裝廠做財務，工作很忙，經常加班到很晚。

照顧小軍的責任自然就落到了老李身上。他學會了洗衣服、做飯、輔導作業，從一個大老爺們變成了全能奶爸。

小軍三年級的時候得了肺炎，高燒不退。那幾天老李幾乎沒合眼，守在病床邊一勺一勺地喂小軍喝水。王美麗因為廠里有急事走不開，只能晚上過來陪一會兒。

“爸爸，我是不是要死了？”小軍虛弱地問道。

“胡說什么呢，爸爸在這里，不會讓你有事的。”老李握著小軍的小手，眼眶紅紅的。

那一刻，老李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血濃于水。

這個孩子雖然不是他親生的，但在他心里，小軍就是他的兒子，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小軍病好后，對老李更加依賴了。每天晚上都要老李陪著才能睡著，有什么心事也愿意跟老李說。

上初中時，小軍開始叛逆。有一次因為玩游戲的事情，父子倆大吵了一架。

“你管我干什么？你又不是我親爸！”小軍氣急敗壞地喊道，老李愣在那里，心如刀割。

這句話像一把利劍，刺穿了他的心。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把小軍當成繼子，而是真心實意地當成自己的兒子在養。

“對不起，爸...”小軍看到老李受傷的表情，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沒關系，爸爸知道你只是在氣頭上。”老李強忍著心痛，輕撫著小軍的頭。

那天晚上，小軍主動跑到老李的房間，眼含熱淚地說：“爸，我錯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親爸爸。”

老李緊緊抱著小軍，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這一刻，所有的委屈和辛酸都化為了欣慰。

高中三年，老李陪著小軍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每天晚上，不管多累，老李都會坐在小軍身邊，陪他做題、復習。小軍成績不太穩定，老李比他還著急，到處打聽哪個老師補課效果好。

“爸，您別這么操心了，我會努力的。”小軍看著老李日漸蒼老的面容，心里很不是滋味。

“傻孩子，這是爸爸應該做的。你只管好好學習，其他的交給爸爸。”

高考前一個月，小軍壓力很大，經常失眠。老李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營養餐，還買了各種補品。

“爸，萬一我考不好怎么辦？”小軍趴在桌子上，語氣里滿是擔憂。

“不管結果怎樣，你都是爸爸的好兒子。”老李摸著小軍的頭，“這些年看著你一點點長大，爸爸已經很滿足了。”

高考那兩天，老李比小軍還緊張。他在考場外守了六個小時，直到小軍出來。

“爸，我覺得考得還不錯。”小軍有些疲憊，但精神狀態還算好。

“辛苦了兒子，先回家休息，等成績出來再說。”

成績公布的那天，小軍考了625分，超過了一本線50多分。一家三口都激動得哭了。

“我們小軍真爭氣！”王美麗激動地說，“這么好的成績，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

“是啊，得請客，讓大伙都知道我們家出了個大學生！”老李也興奮不已。

王美麗馬上開始聯系親朋好友，準備辦一場慶功宴。老李想著這些年的辛苦總算有了回報，心里說不出的高興。

03

高考結束后的那個夏天，老李感覺自己仿佛年輕了十歲。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小軍填報志愿，比自己當年高考還要上心。

“爸，我想報師范大學。”小軍拿著志愿表跟老李商量。

“師范好啊，以后當老師，穩定。”老李點點頭，“就是工資可能不太高。”

“我不在乎工資多少，我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小軍的眼里閃著光芒，“就像您當年對我一樣，我也想把愛傳遞給更多的孩子。”

老李聽了這話，心里暖洋洋的。這孩子真的長大了，懂事了。

王美麗最近因為生意忙，很少在家。她在服裝廠干了十幾年，后來自己出來開了個小店，生意還算不錯，就是比較累人。

“美麗，小軍考得這么好，你不高興嗎？”老李看王美麗總是忙忙碌碌的，有些不解。

“高興啊，當然高興。”王美麗頭也不抬地整理著衣服，“就是店里事情太多，暫時走不開。”

老李知道王美麗不容易，這些年為了這個家，她付出了很多。但有時候他也希望王美麗能多關心關心小軍，畢竟是她的親兒子。

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郵遞員按響門鈴的時候，老李正在廚房做飯。

“小軍！快來！你的錄取通知書到了！”老李激動地喊道，小軍從房間里沖出來，接過那個紅色的信封，手都在發抖。

“爸，您幫我開吧，我不敢看。”老李小心翼翼地撕開信封，取出里面的通知書。

“恭喜你，王軍同學，你已被我校數學與應用數學專業錄取...”

“考上了！真的考上了！”小軍激動得跳了起來，老李也激動得眼淚直流，這一刻，十八年的辛苦都值了。

“美麗！美麗！小軍考上了！”老李拿著通知書沖到王美麗的店里。

“真的嗎？讓我看看！”王美麗放下手里的活，仔細看著通知書，“師范大學，不錯不錯！”

“這么大的喜事，一定要好好慶祝！”王美麗的眼里也含著淚花，“我這就聯系親戚朋友，辦個慶功宴！”接下來的幾天，王美麗開始張羅慶功宴的事情。她聯系了酒店，定了包間，還給各路親朋好友打電話。

“建國，你覺得請多少桌合適？”王美麗問道。

“你看著辦就行，主要是讓大家分享一下我們的喜悅。”老李滿臉笑容，“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這些年攢了點。”

“那就定三桌吧，把兩邊的親戚朋友都請來。”王美麗開始列名單，“我哥嫂一家，我爸媽，還有你的幾個朋友...”老李看著王美麗認真籌備的樣子，心里很感動。這些年王美麗雖然忙，但對這個家還是很上心的。

慶功宴定在了一周后的周六，地點選在了市里比較有名的金源酒店。老李提前去交了定金，還專門訂了一個好一點的包間。

“爸，這次慶功宴花費不少吧？”小軍有些擔心。

“傻孩子，這是爸爸高興的事，花多少錢都值得。”老李摸著小軍的頭，“你能考上大學，是我們家最大的喜事。”

小軍點點頭，心里對老李充滿了感激。這么多年來，老李為了這個家，為了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04

慶功宴的前一天，王美麗的哥哥王大偉打來電話。

“美麗，明天的慶功宴我們全家都去，還有爸媽。”王大偉在電話里說道。

“好的，哥，那您開車來接爸媽吧。”王美麗有些緊張，她知道哥哥一家對老李的態度不太好。

王大偉在市里開了一家裝修公司，生意做得不錯，平時說話總是帶著幾分優越感。

他一直覺得妹妹嫁給老李是下嫁了。

“對了，明天座位怎么安排？”王大偉又問道。

“這個我還沒想好，到時候看情況吧。”王美麗有些為難，掛了電話，王美麗看起來有些心事重重。老李注意到了她的表情變化。

“怎么了？有什么不開心的嗎？”老李關心地問道。

“沒事，就是明天人比較多，怕招待不周。”王美麗勉強笑了笑。

老李沒有多想，繼續忙著準備明天要帶的煙酒。他特意買了好煙好酒，想讓大家知道小軍的成績有多么值得慶祝。

那天晚上，小軍有些睡不著。

“爸，明天會不會很多人來？”他問道。

“是啊，都是關心你的人。”老李說，“你就好好享受大家的祝福就行了。”

“爸，這些年真的辛苦您了。”小軍突然說道。

“說什么傻話呢，這是爸爸愿意做的。”老李摸著小軍的頭，“看著你一天天長大，爸爸心里比什么都高興。”

第二天一早，老李就起床開始準備。他特意穿了一套新買的西裝，想在親朋好友面前有個好形象。

“建國，你今天看起來很精神啊！”王美麗看著老李，眼里有一絲復雜的情緒。

“今天是小軍的大日子，我當然要精神點。”老李整理著衣領，“咱們一會兒早點過去，免得客人到了沒人招呼。”

上午十點，一家三口就到了金源酒店，包間已經布置好了，紅色的橫幅上寫著“祝賀王軍同學金榜題名”。

“不錯不錯，布置得很喜慶。”老李滿意地點點頭，陸續有客人到了，都是老李的同事朋友，大家圍著小軍問長問短，夸他爭氣。

“老李，你這兒子真給你長臉啊！”老李的工友老張拍著他的肩膀說。

“哪里哪里，孩子自己努力。”老李謙虛地回答，但臉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飾不住。

十一點半，王大偉開著一輛寶馬X5到了酒店門口。他下車后，先幫兩個老人下車，然后和妻子孩子一起走進酒店。

“舅舅好！”小軍主動跑過去打招呼。

“小軍啊，考得不錯嘛。”王大偉拍了拍小軍的肩膀，但語氣有些冷淡。

王美麗的父母走了過來，老太太看起來身體還算硬朗，老爺子拄著拐杖，精神頭也不錯。

“爸，媽，您們辛苦了。”老李主動上前打招呼。

兩個老人點了點頭，但明顯不太熱情。這些年來，他們一直覺得女兒帶著孩子嫁給老李，是委屈了女兒。

“人都到齊了嗎？”王大偉看了看包間里的人，“可以開始了吧？”

“差不多了，我們先入座吧。”王美麗有些緊張地說道。

05

包間里擺著三張圓桌，主桌在正中間，旁邊兩桌是陪客桌。

按照慣例，小軍作為今天的主角應該坐主桌，老李和王美麗也應該坐在主桌陪客人。

老李正準備走向主桌，王美麗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建國，你坐那邊的桌子就行。”王美麗指了指旁邊的一張桌子，聲音有些發顫，老李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什么意思？”他小聲問道。

“主桌坐不下這么多人，你坐那邊陪陪你的朋友們。”王美麗不敢看老李的眼睛。

包間里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李身上。老李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美麗，這不合適吧？”老李的工友老張看不下去了，“老李是小軍的爸爸，怎么能不坐主桌？”

“就是啊，這孩子這些年都是老李在帶，他不坐主桌誰坐？”另一個朋友也幫腔道。

王大偉這時候站了出來：“大家別誤會，不是不讓他坐，是主桌確實坐不下。”

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畢竟不是親生的，坐哪都一樣。”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在安靜的包間里爆炸了。老李的臉瞬間變得蒼白，手微微發抖。

“王大偉！你說什么呢！”王美麗急忙制止哥哥。

“我說錯了嗎？”王大偉毫不示弱，“小軍姓王，不姓李，這是事實。”

老李站在那里，進退兩難。十八年的付出，在這一刻似乎變得毫無意義。他想起了小軍生病時自己守在病床邊的那些夜晚，想起了每天早起為小軍做早餐的那些日子，想起了陪小軍做作業到深夜的那些時光...

“爸...”小軍看到老李受委屈的樣子，心里像刀割一樣難受。

王美麗的母親這時候也開口了：“美麗說得對，建國你就坐那邊吧，這邊確實坐不下。”

老人家的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老李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線。他默默轉身，準備走向角落的那張桌子。

就在這時，小軍站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十八歲的少年身上。

王美麗緊張地說：“兒子，快坐下，今天是你的主角...”

小軍沒有聽媽媽的話，而是徑直走向了老李，他伸出手，緊緊握住了老李的手。

“爸，您就坐主桌。”小軍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包間里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