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然

清晨五點三十分，鬧鐘還沒響，周志強就睜開了眼睛。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生物鐘，比鬧鐘準。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只有遠處高樓上的霓虹燈在閃爍。他輕手輕腳地起床，生怕吵醒身旁熟睡的妻子林梅。

廚房里，周志強從冰箱里拿出昨晚剩下的半碗米飯，倒進開水泡了泡，就著咸菜三兩口扒拉完。這就是他的早餐。六點整，他穿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外賣制服，戴上頭盔，推著電動車出了門。

"今天爭取跑夠六十單。"他在心里給自己定下目標。平臺新出的獎勵政策，完成六十單能多拿兩百塊錢。兩百塊，夠給兒子小虎買雙新球鞋了。

初冬的清晨寒氣逼人，周志強呼出的白氣在頭盔面罩上凝結成水珠。他縮了縮脖子，把制服領子拉高了些。電動車駛出城中村狹窄的巷道，匯入城市主干道的車流中。

七點剛過，第一波早餐訂單就來了。周志強盯著手機屏幕上跳出的訂單信息，手指飛快地滑動接單。"豆漿油條，距離1.2公里，預計送達時間7:25"。他擰動油門，電動車發出嗡嗡的聲響，在車流中穿梭。

"叮咚"——又一條新訂單。"肉包小米粥，距離2公里，預計送達時間7:30"。周志強咬了咬牙，接下這單。這意味著他要在五分鐘內完成第一單，然后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家。時間就是金錢，每一分鐘的延誤都可能帶來差評和扣款。

七點二十三分，周志強氣喘吁吁地爬上六樓——老小區沒有電梯——把豆漿油條送到一位睡眼惺忪的年輕人手中。"您的外賣，祝您用餐愉快。"他擠出一個職業性的微笑，轉身就往樓下跑。

七點三十五分，當周志強把第二份早餐送到時，手機已經顯示超時五分鐘。客戶是個中年婦女，皺著眉頭接過外賣，嘴里嘟囔著："這么慢，早飯都涼了。"周志強連連道歉，心里卻想著：下一單一定要更快些。

上午十點，周志強已經完成了十二單。他停在路邊便利店，買了瓶最便宜的礦泉水，一口氣灌下半瓶。手機又響了，是妻子林梅發來的語音消息："志強，小虎班主任又來電話了，說再不交借讀費，下學期就不能繼續在那上學了。"

周志強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發抖。一萬二的借讀費，他們夫妻倆攢了半年還差四千。他深吸一口氣，回復道："告訴老師再寬限幾天，我月底發了工資就交。"

正說著，手機系統提示音打斷了他。"您有新的外賣訂單"。周志強抹了把臉，重新戴上頭盔。電動車再次駛入馬路，匯入無盡的車流中。

中午十二點，用餐高峰期的訂單像雪花一樣飛來。周志強的電動車后箱里塞滿了各式各樣的餐盒，保溫箱里還有三杯奶茶。他必須在一個小時內完成這五單的配送，否則不僅拿不到獎勵，還會被扣績效分。

十字路口，紅燈亮起。周志強焦急地看著秒數，手指不停地在車把上敲打。95、96、97...終于變綠，他猛地擰動油門，電動車沖了出去。就在這時，一輛右轉的轎車突然出現，周志強緊急剎車，車身劇烈搖晃，后箱里的餐盒發出碰撞的聲響。

"怎么騎車的！不要命了？"轎車司機探出頭來罵道。

周志強顧不上回嘴，趕緊停到路邊檢查餐盒。還好，只是湯汁灑出來一點，應該不影響食用。他長舒一口氣，繼續趕路。

下午三點，周志強終于有時間吃上午飯——一碗路邊攤的素面。他蹲在馬路牙子上，狼吞虎咽地吃著，眼睛還盯著手機，隨時準備接單。面才吃了一半，新訂單就來了。他三口兩口扒拉完剩下的面條，跨上電動車再次出發。

傍晚六點，晚高峰開始。周志強已經跑了四十八單，距離六十單的目標還差十二單。他的腰隱隱作痛，右腿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發麻。但想到那兩百塊獎金，他咬咬牙，又接了四單。

天色漸暗，華燈初上。周志強穿行在璀璨的城市夜景中，與那些高檔餐廳、寫字樓擦肩而過。玻璃幕墻映出他風塵仆仆的身影——一個穿著藍色制服、滿臉倦容的中年男人。

晚上八點四十五分，周志強送完最后一單，查看今日戰績：五十九單。就差一單就能拿到獎金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點擊了"下線"按鈕。實在太累了，從早上六點到現在，他已經連續工作了將近十五個小時。

回家的路上，周志強的電動車突然發出異響，隨后速度慢了下來。他心頭一緊——電瓶快沒電了。這輛兩年前買的二手電動車，電池已經不太耐用，但他一直舍不得換新的。一套新電池要一千多，相當于他兩三天的收入。

周志強推著電動車走了將近兩公里，終于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這是一間不到二十平米的單間，月租一千二。屋里，林梅正在給小女兒小雨喂飯，大兒子小虎趴在床上寫作業。

"回來了？吃飯了嗎？"林梅抬頭問道，眼睛下面掛著兩個明顯的黑眼圈。她在服裝廠上班，每天工作十小時，下班后還要照顧兩個孩子。

周志強搖搖頭，癱坐在塑料凳上。林梅起身給他盛了碗剩飯，上面蓋著一點青菜和半個煎蛋。"今天廠里發了工資，我留了兩百買菜，剩下的都存起來了。"她小聲說，"但還是不夠小虎的借讀費。"

周志強默默吃飯，沒有接話。屋里一時只剩下小雨咿咿呀呀的聲音和小虎寫字的沙沙聲。

吃完飯，周志強拿出手機查看今日收入：扣除平臺抽成和保險，凈賺386元。加上林梅的工資，這個月他們大概能存下五千左右。但下個月要交半年房租七千二，小虎的借讀費還差四千，小雨的奶粉錢...

"對了，"林梅突然說，"老家來電話，說媽的風濕病又犯了，想讓我們寄點錢回去買藥。"

周志強放下手機，雙手捂住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發黑。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

"我知道了，明天我去銀行匯五百回去。"他最終說道，聲音沙啞。

夜里，等妻兒都睡下后，周志強輕手輕腳地來到屋外的公共陽臺。初冬的夜風刺骨，但他需要這樣的寒冷來讓自己保持清醒。遠處，城市的高樓大廈燈火通明，像一座座金色的山峰。而在這些光鮮亮麗的建筑背后，是無數像他這樣默默支撐著城市運轉的普通人。

周志強掏出皺巴巴的香煙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支煙。他點燃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手機屏幕亮起，是平臺發來的消息："明日預計有雨，請各位騎手注意安全。雨天每單補貼增加0.5元。"

0.5元。周志強苦笑了一下。明天他得跑更多的單子，才能湊夠小虎的借讀費。他抬頭望著夜空，沒有星星，只有被城市燈光映紅的云層。

香煙燃盡，周志強掐滅煙頭，回到屋里。小虎和小雨擠在一張小床上，睡得正香。林梅在睡夢中翻了個身，發出輕微的鼾聲。周志強輕手輕腳地躺下，閉上眼睛。再過五個小時，鬧鐘又會響起，新的一天又將開始。

明天，他依然會是這座城市里千萬騎手中的一員，穿梭在大街小巷，為生活奔波。而這座城市，永遠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疲憊而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