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家的追求，從很早的時候開始就已經超越了磚瓦構筑的容身之所的概念了。

“Salon（沙龍）”一詞起源于16世紀的意大利，原指住宅中的會客廳；17世紀時，講究生活藝術的法國人把“沙龍”變成了一場場流動的盛宴：巴黎的上層名媛貴婦邀請詩人、作家、藝術家、評論家、哲學家或政治家到家中齊聚一堂，就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促膝長談、各抒己見。優雅的場所、思辨的交談、迷人的音樂，讓家中的每個角落都成了待客的舞臺。

房子里專為會客準備的室內裝飾和家具古董，通常就像一位不說話但是極具存在感的“客人”，以沉默的姿態展露著主人的高雅情致。傾瀉星河的水晶吊燈，倒映古今的鎏金鏡框，承載舊日談鋒的絲絨沙發，訴說歲月長詩的油畫……哪怕是作為現代人的我們，如今回顧這些法國古典風格家具和裝飾藝術，依然能驚喜地同步感受到這種跨越時空的審美震顫。

過去十年間，西方古典藝術市場在亞太市場呈現出令人矚目的發展態勢。從大中華區到日韓及至東南亞地區，私人藏家與機構均持續購藏具有重要藝術史價值的西方古董家具及裝飾藝術品。而唯一在亞洲常設西方古典藝術專家團隊的國際拍賣行佳士得，也敏銳地捕捉到亞太藏家的需求，近來兩度與全球知名的古董商斯坦內茨畫廊（Galerie Steinitz）合作：一場是4月底在中國香港The Henderson佳士得亞太區總部與佳士得亞洲藝術周同期舉辦的《瑰麗之眸》私洽展覽，展出了超過20件法國裝飾藝術的杰作，以此鼓勵新世代的藏家感受到法國工藝的精髓；而另一場是6月14日至19日將在法國巴黎舉行的《西蒙娜?斯坦內茨夫人：品味的傳承》拍賣會，將展現近130件17世紀至19世紀晚期法國古典家具與裝飾藝術精品。

裝飾藝術，通常是指那些以設計和制造兼具美觀和實用性為目的的藝術或工藝。盡管乍聽之下是收藏界里的冷門類別，但小到一個鎏金烏木珍寶盒、一座銅鎏金座鐘，大到凡爾賽宮鏡廳里漫天飛舞的鎏金雕飾，無不彰顯著裝飾藝術在生活中潤物細無聲的滲透力。而這家專營17、18和19世紀室內裝飾藝術與古典家具的斯坦內茨畫廊，目前由家族古董商第二代傳人本杰明·斯坦內茨（Benjamin Steinitz）掌舵。憑借著對歷史文化的深厚認知以及對古典家具與藝術品的專業知識，他也是業內知名的全球古董交易專家之一。日前，本杰明接受了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的獨家專訪。這份覺醒于血脈中的藝術基因與專業積淀，讓他在采訪中得以用獨特的視角向我們解構法國裝飾藝術的密碼。

裝飾藝術不小眾

1970年4月2日出生在法國巴黎的本杰明，成長于一個藝術與古董鑒賞氛圍濃厚的家庭。本杰明的父母在戰后20世紀60年代初白手起家創立了斯坦內茨畫廊，并憑借著敏銳的藝術洞察力和對古董家具的獨特理解，迅速在藝術市場中站穩腳跟。

對于自己能夠出生在這樣一個古董商家庭，本杰明也感到特別幸運，“他們讓我明白，與藝術相遇的人生是一份禮物。”他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從小父母就非常慷慨地向兩個兒子分享自己的收藏知識和對藝術的熱忱，他也會經常去參觀盧浮宮或凡爾賽宮等博物館，感悟萬千藝術品之美。“就連我們家里也常常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這些都是爸媽的最新‘發現’。它們給小時候的我留下了強烈的情感沖擊，也點燃了我對古董收藏的熱情，這份熱情至今仍深深植根于我的心中。”

在16歲那年，兄弟二人一起離開法國，去美國紐約開設了一家當代藝術畫廊。1990年，他決定返回巴黎，跟隨父親經營自家的畫廊事業。本杰明對記者表示，他認為父母給他的最大影響，是讓他在面對眾多收藏品時，能一直保持好奇心和兼收并蓄的態度。他說：“干我們這行的都知道一句老話，‘你所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其實一無所知’，所以做古董商就必須不斷地學習。哪怕一點點地學，你了解得更多，那么不知道的就少了。”

相對于畫作、名表、美酒和珠寶，裝飾藝術和西方古典家具在拍賣市場上仍是一個相對小眾的品類，尤其對亞洲的市場而言更是如此。但本杰明堅信，類別的小眾不能與其潛在的受眾多少畫上等號。

他回想起自己在20年前真正從父親手上接過棒來投身古董生意時，他們畫廊的客戶大多是美國藏家。他們很多人是因為曾經在凡爾賽宮或盧浮宮中看到過此種類型的藝術品，所以對來自法國的裝飾藝術情有獨鐘；而在幾年前的巴黎古董雙年展上，他開始發現有越來越多來自中國的藏家。盡管在很多人眼里法式家具依然是一種陌生又新奇的藏品，但他們也逐漸對法國裝飾藝術產生興趣；近幾年，畫廊的客戶中甚至還有了來自俄羅斯以及中東地區的藏家。本杰明表示，任何一種藝術類型的作品只要把工藝和精致程度做到極致，其實都能觸動那些“對的人”，“總有人渴望了解這種藝術品，總有藏家們會跳出主流而希望創造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收藏體系。這正是讓我感到興奮的地方。”

藝術品與藏家的“擺渡人”

回望18至19世紀時期的法國家具，那時正值文藝復興以來裝飾藝術史上的一個巔峰。工匠大師人才輩出，使得同期的法國成為了歐洲家具藝術中的翹楚和典范，更把裝飾藝術推向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和美學高度。

斯坦內茨畫廊經手過的作品里，不乏名家名流的所作和所藏。例如，被譽為“定義了法國國王路易十六風格”的新古典主義家具設計師“三杰”之一的Jean-Henri Riesener，還有法國知名的青銅雕塑大師Pierre Gouthière和Pierre-Philippe Thomire等巨匠的杰作，這些作品都被一一精心收集和保存。此外也有來源顯赫的珍品，像是來自路易十六、羅斯柴爾德家族成員，以及法國時尚設計師、藝術收藏家Jacques Doucet和“老佛爺”Karl Lagerfeld等傳奇設計師珍藏的佳品。

經手得越多，本杰明越是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古董商身份實際上是一個“擺渡人”的角色。“我年輕時學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我們不是這些藝術品的擁有者，也不是它們的所有者。我們只是欣賞它們，并將它們傳承給下一代。這就是我們的全部職責。”從本杰明父親管理畫廊時開始，斯坦內茨畫廊就已經有了三十多年雇傭工匠修復古董家具的傳統。如今，這個修復工作坊里雇傭了20多名工匠。無論是櫥柜制作、木工還是雕塑領域的古董修復，他們都能游刃有余地完成，共同致力于維護和傳承法國工匠的精湛技藝。

法國古典家具藝術的黃金年代，主要綻放在三位君主的統治時期——路易十四時期出現了富麗堂皇、氣勢磅礴的巴洛克風格；路易十五時期轉變為華麗輕快、精細纖巧的洛可可風格；最終在路易十六時期，回歸不尚浮華、古典優雅的新古典主義風格。三段風格的轉變，一同鑄就了法國工藝美術的璀璨篇章。

本杰明認為，任何藝術風格都無法被簡化為孤立的美學符號，要理解某種風格的細節特征，就必須先了解其起源和目的。他介紹，像是巴洛克和洛可可風格，其實不僅受到了自然形態的影響，還旨在重現自然中的形式。因此這些時期的細節特征是曲線化，出現了諸如回旋曲折的貝殼形曲線和精細纖巧的雕飾為特色的點綴；而路易十四風格和新古典主義受到古希臘羅馬時期的影響更大，因此多以強烈的比例感和線性設計為特征。

收藏是回歸愛的旅程

雖然每個時期都有每個時期的杰作誕生，但本杰明認為，“一件好的藝術收藏品是需要經得起品質、稀有性和真實性這三個關鍵詞的考驗。”

斯坦內茨畫廊的經營，也是圍繞這三項標準來進行：一方面注重考察古董的來源（真實性和稀有性），本杰明的團隊致力于在歷史長河中溯源藝術珍品，并探究它們背后完整的歷史故事；另一方面是追求擁有卓越工藝的藏品（品質和稀有性），以向更多的人展現法國藝術大師們的精湛工藝與設計造詣。

本杰明最熱衷的莫過于挖掘每件藝術品背后的神秘歷史故事。而他們團隊的專業性也在一次次的藝術品“考古”中發揮了巨大的價值，甚至因此得到來自世界各地博物館機構和全球最挑剔的客戶群的認可。但他也強調：“一件物品的出處的重要性，不應超過其工藝品質的水平。并非一件物品有了顯赫的出處就是一件重要的藝術品；事實上，一件藝術品應同時兼具優質的工藝和顯赫出處才能算得上極品。不過，有時也會出現一件工藝上乘的佳品由于歷史背景不明而‘沉寂’在市場中，無法展現出更深層次的價值。我們都不希望這樣的情況發生。”

考慮到許多新手藏家在接觸裝飾藝術收藏時，往往希望作出明智而保值的投資決定，他的建議依然是選購那些能滿足重要性、真實性和品相完好這三大標準的作品。他尤其不鼓勵藏家們追逐市場潮流來挑選藏品，而更建議大家都通過不斷地學習來完善自己的專業知識，再選出自己的心頭好。

收藏是一段從熱愛發出，又回歸所愛的旅程，此時的本杰明也在路上。他說，日常除了全情投入研究古董收藏之外，閑暇時光他最喜歡和家人一起待在家里，身邊就環繞和放置著他“發掘”的寶貝古董家具。或許，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如今的他正在無意識地重現著童年時與父母相處的情景——用熱愛包圍摯愛之人，讓藝術成就心與心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