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演藝新空間運營標準（試行版）》于2019年推出，“演藝新空間”由此正式誕生。亞洲大廈是“演藝新空間”的代表，這個從寫字樓中長出的“垂直的百老匯”，已成為各地觀眾拖著行李箱奔赴上海的“觀劇圣地”。

澎湃研究所研究員經過長期調研、采訪，總結出亞洲大廈改造的成功經驗：亞洲大廈以“星空間”計劃為抓手，“裝修”內部空間，匹配新的運營內容，孵化出一系列原創和具有版權的IP劇目，推動街區文化IP（“演藝大世界”）、城市文化IP（“亞洲演藝之都”）的建設。

如今，亞洲大廈已擁有20個“星空間”。新開一個空間，就意味著誕生一部新劇，一批就業新機會。可以說，以亞洲大廈為代表的演藝新空間，開創了“自下而上+運營前置+內容驅動”的更新模式，將文化符號拓展到演藝產業。

演藝新空間：像“孵化器”一樣運營小劇場

2007年，高21層的亞洲大廈建成。因為原開發商沒有自持，大廈25000平方米的物業空間被多個小業主持有，亞洲大廈星空間運營方、亞華湖劇院經營發展公司（以下簡稱“亞華湖”）總經理阮豪用“不計其數”來形容業主數量之多。

于人民大舞臺原址興建的亞洲大廈是上海街頭毫不起眼的那種建筑，如今，它的外立面遍布星空間的LOGO、海報等，各地劇迷拖著行李來此打卡觀劇。魯怡 攝

亞華湖運營人民大舞臺劇場、同時也負責亞洲大廈的物業管理。人民大舞臺曾是“上海灘四大京劇舞臺”之一，2011年重新開業，面積約7000平方米，位于亞洲大廈裙樓三至六層。

阮豪告訴研究員，亞洲大廈投入運營十幾年后，裙樓一層、二層的商鋪慢慢被小業主出租給一些有問題的商戶，賣假玉的、假冬蟲夏草的，魚龍混雜，常有消費糾紛，嚴重影響劇場觀眾的體驗。亞華湖擁有投資運營傳統大劇院的豐富經驗，深知周邊業態對劇院經營的影響，一場針對大廈商戶的提質、更新開始被醞釀。

2019年，上海首推《上海市演藝新空間運營標準（試行版）》，滿足演出場次每年不低于50場等指標，便可將寫字樓、商場、園區的非標準劇場轉換為“演藝新空間”。經營傳統大劇院出身的阮豪從新規中窺見了寫字樓變身駐演小劇場的可能性，他和團隊構想出了“星空間”系列計劃，以亞洲大廈為中心，借鑒“外百老匯”模式，嘗試做小劇場音樂劇群落。

“外百老匯”（Off-Broadway）指的是紐約曼哈頓百老匯大道外圍的中型劇院群，其演出規模相對較小、制作成本較低、更具實驗性和先鋒性。2020年1月“星空間”計劃發布，亞洲大廈4層一家租約到期的假發店，成為這個東方“外百老匯“的首子，被改造為“星空間1號”后，《阿波羅尼亞》于當年8月在此首演。

根據《阿波羅尼亞》劇情，由假發店改造成的星空間1號被設計成“小酒館”，為節約空間，吧臺成為演員表演的舞臺，觀眾坐在吧臺邊點一杯以劇中人物命名的啤酒，邊喝邊看。魯怡 攝

由于寫字樓的空間限制，“星空間1號”根據劇情被布置成一個酒吧，觀眾就坐在酒桌邊、吧臺邊，邊喝酒，邊看戲。這種與演員零距離的沉浸式體驗日復一日積累著觀眾群，每次開票便秒光，2024年，這部幾乎場場爆滿的音樂劇迎來第1000場演出。

與《阿波羅尼亞》一道火出圈的，還有亞洲大廈。有別于場地方與演出方傳統的租賃關系，亞華湖既是傳統的劇場運營方，負責前期的基建、消防、票務運營，同時也是出品方。場地方亞華湖不再向制作方收取租金，而是采用前期入股、后期分成的合作方式。

正因如此，亞洲大廈星空間如同一個孵化器。繼2020年星空間1號、2號在4樓開出后，亞華湖迅速引進新劇，僅在2021年，就有13部劇作在亞洲大廈內的多個樓面登場：《宇宙大明星》亮相星空間8號（2樓），《FLAMES火焰》亮相星空間4號（1樓），《燈塔》亮相星空間9號（2樓），《寅時說》亮相星空間5號（7樓）……

迄今，這個21層的大樓中已“長”出了20個“星空間”小劇場（加上人民大舞臺，共計面積約15000平方米演藝空間），上班族下班后到寫字樓里看一場演出，外地劇迷拖著行李箱看劇順便進行一場“都市游”，小劇場成為年輕群體中追捧的生活方式，“星空間”以一己之力帶動了整個行業一起來嘗試小空間環境式戲劇這種模式。

通過“小而美”的內部裝修改造，一個個“星空間”如爬山虎般在寫字樓中生長，在孵化本土音樂劇IP的同時，為年輕的音樂劇人創造更多就業機會，并培養新的觀劇群體，真正成為演藝產業的孵化器。

演藝大世界：1.5平方公里劇場群的街區影響力

亞洲大廈的“變身”，不僅是因時利勢，也是因地制宜。

2018年，上海市委、市政府提出，要在歷史傳承基礎上，加快推進環人民廣場演藝集聚區建設，經全球征名，后定名為“演藝大世界——人民廣場劇場群”，對標全球最知名的兩大演藝集聚區——紐約百老匯和倫敦西區。

星空間出發的環人民廣場，自近代起就是亞洲演藝高地，誕生了多個中國戲劇演藝史上的“第一”：中國第一家新式改良劇場新舞臺、“遠東第一游樂場”上海大世界、中國第一座音樂廳南京大戲院、中國有聲電影首映地新光大戲院（今新光影藝苑）、中國最早的西洋歌劇院蘭心大戲院、“國片之宮”金城大戲院（今黃浦劇場），以及其所在的上海四大京劇舞臺之一文明大舞臺（今人民大舞臺）。

作家蘇童在《一個城市的靈魂》中寫到，世紀末急劇推進的全球化浪潮使得每個地方的日常生活都趨于雷同。城市更新要避免千城一面，關鍵是延續城市的歷史文化特征。誕生于亞洲大廈的星空間，正是從環人民廣場區域豐厚的演藝沃土中長出的藤蔓，這個新物種天然是該區域文化符號的代表。

2023年，星空間開始走出亞洲大廈，以集聚群落的形式，先后落子街區內的大世界（一個樓面）、第一百貨（三個樓面）、百聯世茂廣場（兩個樓面）等，通過小空間的改造，成全一個大世界——人民廣場周邊1.5平方公里范圍內的核心區已成為全國規模最大、密度最高的劇場群，演藝大世界以上海全市1/5的劇場數和1/3的座位數，貢獻了1/2的演出量。

沉浸式懸疑話劇《虛無的十字架》，在百聯世茂廣場7層的星空間駐演。圖片來源：亞華湖

阮豪告訴研究員，星空間向同街區的“友鄰”拓展后，三個商業項目都滿租，這是因為演出本身就是人員密集型產業，粉絲、流量構成巨大的磁極，餐飲等相關配套紛至沓來，利好招租。

在向街區擴張之余，作為演藝大世界重要部分的亞洲大廈如何與街區協同發展？南京東路街道工作人員告訴研究員，為了將觀劇流量轉化為推動區域發展的動力，街道多措并舉，通過引導ELI FALAFEL美食、串王·無雙雲南過橋米線燒烤酒館、小楊生煎等周邊小型餐飲單位優化店鋪環境，提升服務能級，為各方來客提供更加舒適的體驗和服務，讓一眾小店得以享受樓宇內星空間劇場所帶來的“溢出”消費力。此外，南京東路街道積極探索“商旅文”聯動的發展模式，利用黨群服務中心、文化活動中心等場地資源，攜手區文旅局共同打造了首個“演藝大世界·共享服務空間”，為文化演藝企業提供策劃、排練、交流活動的場地，由星空間運營。

亞洲大廈對面，沿街商鋪近年來也在優化提升，享受星空間劇場溢出的消費力。魯怡 攝

演藝大世界·共享服務空間。圖片來源：南京東路街道

近日，南京東路街道打造營商漫步路線之演藝星光路，阮豪作為推薦官帶領觀眾打卡上海音樂廳、上海大劇院和亞洲大廈，作為全國演藝密度最高的大樓，亞洲大廈已和中國第一座專業音樂廳、國內第一個按照國際一流標準建造的現代化劇院并肩。

從亞洲大廈出發的星空間，通過對街區文化資源的現代轉化和創新表達，構成集文化、休閑、消費于一體的街區共同體。

亞洲演藝之都：以更新助力城市文化IP化

2017年底，上海市委、市政府印發《關于加快本市文化創意產業創新發展的若干意見》，提出打造“亞洲演藝之都”的目標。

上海大劇院院長張頌華認為，文化大IP能充分帶動整個行業發展，建議進一步提升上海本土劇目原創開發能力，同時做強上海首演首秀，讓周邊、全國甚至全球觀眾都愿意到上海來，為了一部戲奔赴一座城。

“城市文化IP是城市的精神靈魂，是城市內涵的集中表達，是城市性格的符號化呈現，是一個城市區別于其他城市的文化特質?！鄙虾Ｉ鐣茖W院城市文化創新研究院執行院長包亞明告訴研究員，區別于城市文化名片，城市文化IP在吸引廣泛關注的同時持續產生經濟效益，城市文化IP化的過程就是將當地文化符號擴展到產業過程。

文化IP可以成為老舊街區活化更新的核心驅動力，帶動文化創意產業發展。作為“演藝新空間”的代表，亞洲大廈及其所在街區如何進一步助力“演藝大世界”、“亞洲演藝之都”建設？通過國內外案例研究和相關采訪，研究員總結了三條建議。

建議一：內容驅動。亞洲大廈和星空間之所以會出圈，是因為亞華湖做了很多爆款內容，亞華湖表示，未來，將繼續在內容端發力，讓觀眾用腳投票，因為很多劇目是獨一無二的，外省市的客群必須要坐飛機、坐高鐵來到上海才能看到，因此具有不可替代的號召力。

建議二：通過城市更新，帶動相關產業鏈（吃、住、行、游、購、娛）發展，構建文旅消費新場景。西班牙的畢爾巴鄂是一座通過古根海姆博物館等網紅打卡點而成功復活的城市，法國盧卡茲則構建了“特色產業+文化IP+年輕社群”的文旅生態圈，這些城市都提供了相關經驗。演藝經濟為環人民廣場區域創造了大量住宿需求，也引發過大量投訴，如酒店隨意取消訂單、變相漲價、短期租賃管理不清晰等，南京東路街道多次牽頭，呼吁多方共同破解難題。亞華湖多個原創及版權劇目均開發了衍生產品（如阿波羅尼亞x盒馬聯名水飲），并計劃租下亞洲大廈一整層空間打造主題酒店，但由于亞洲大廈的爆火為其他租戶（如美甲店等）帶來了巨大消費力，很難說服商戶轉退租，未能進一步推進。

建議三：建立自下而上+自上而下機制。從亞洲大廈出發的這場更新，是市場驅動下自下而上的行動，但追本溯源，它發生的前提是頂層設計的改革。流量是一把雙刃劍，更新后帶來的流量與消費，讓業權分割復雜的亞洲大廈很難進一步實現IP化的煥新，比如在形成演藝聚集的同時完善配套服務。南京東路街道多年來為演藝新空間的開疆擴土保駕護航，如簡化小劇場裝修審批流程并提供專業指導等。然而，以星空間為代表的一批演藝新空間尤其是其IP陣容的進一步發展，亟待更多相關部門的合作聯動，形成制度保障、平臺搭建、流程再造、工具支撐和文化培育的系統性組合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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