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謝奕秋
編輯 |阿樹
伊朗6月13日(周五)凌晨挨炸,損失慘重,當局稱是上了以色列和美國的當。
事后,伊朗立即對以色列發動多輪導彈襲擊。哈梅內伊稱,報復行動已經開始。
本來美國給了伊朗兩個月談判時間,4月12日開始談,6月12日到期,伊朗都說不想談了,美國偏偏拉住說,這周日咱談第六輪。
以色列總理辦公室也撒了一些迷魂湯,讓伊朗高層和以色列公眾相信這幾天不會發生襲擊。伊朗那邊一看,美國才剛剛開始疏散駐中東的人員,也就迷迷糊糊信了。
其實美國一周前就知道要打了,特朗普勸不住以色列,就在6月12日公開說,以色列可能會率先動手。但他當天仍表達了對美伊談判的期待,所以伊朗也沒太當回事。
這就壞了。伊朗許多重要人物死于以色列的第一波攻擊,死在德黑蘭的住宅區。據伊朗努爾新聞,德黑蘭居民區已有78人死亡,329人受傷。
在以色列襲擊中喪生的伊朗武裝力量總參謀長巴蓋里(左)和伊朗革命衛隊總司令薩拉米
6月12日還發生一件事:國際原子能機構以“19國支持、3國反對”通過決議,認定伊朗違反《不擴散核武器條約》,評估伊朗持有128.3公斤60%豐度的濃縮鈾,可兩周內提純至武器級(足夠造3枚核彈)。
這是該機構20年來首次認定伊朗“違反核不擴散義務”。
以色列拿雞毛當令箭,宣傳說“伊朗能夠生產大約15枚核彈頭,并正在積極進行試驗”,以軍“有效行動的窗口越來越窄”。
一夜之間,以色列口風急轉,做好大戰的輿論準備;伊朗那邊還指望著美國約束以色列,真是與虎謀皮。
“痛下殺手”
以色列去年就曾兩次轟炸伊朗本土,早就熟門熟路,今次更是痛下殺手。
簡單交代一下去年兩波對攻的前因后果。
先是去年愚人節,以色列炸了伊朗駐敘利亞大使館的附屬建筑,12天后伊朗及其盟友“按劇本”發射了約350枚無人機和導彈,絕大多數被攔截——伊朗自1979年以來首次對以色列本土的直接攻擊,就這樣虎頭蛇尾。過了6天,以色列再對伊朗多地“有限空襲”,雙方第一回合對攻結束。
2024年4月1日,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拍攝的空襲現場 / 新華社發(胡馬姆攝)
去年7月底,加沙哈馬斯的總頭目哈尼亞,在伊朗首都的寓所被離奇炸死,伊朗新總統勸住了最高領袖暫不報復;但9月底,伊朗的小弟、黎巴嫩真主黨一把手納斯魯拉又被以色列炸死在地堡。伊朗“新賬舊賬一起算”,10月1日向以色列發射了近200枚彈道導彈,目標包括摩薩德總部、空軍基地等,成果不大。25天后,以色列“大規模空襲”伊朗的防空系統、兵工廠等,伊朗淡化損失,沒再報復。
上面兩波對攻,以色列戰機都主要瞄準伊朗的防空系統,伊朗方面死傷不多,可能就忽視了以軍后面還會來一波大的——直接轟擊伊朗政權的核心支柱“伊斯蘭革命衛隊”的總部。
具體戰損后面再說,先說這本次襲擊的“必然性”。
去年11月下旬到12月上旬,伊朗的盟友敘利亞巴沙爾政權,因內部叛亂倏忽倒臺;之后以色列馬不停蹄地轟炸敘利亞各地的軍火庫,徹底掌握了敘利亞的制空權,從而取得了奔襲伊朗的關鍵空中走廊。
2024年12月10日,以色列再次對敘利亞大馬士革及周邊地區發起襲擊
這個空中走廊的重要性,怎么強調都不過分。敘利亞面積是以色列7.2倍,從以色列飛到伊朗邊境至少要900公里,而從敘利亞東北部飛只需200多公里。如果巴沙爾政權還在,以色列戰機飛過敘領空,伊朗就會第一時間獲知消息,從而領導人該躲的躲,該坐鎮的坐鎮。
但巴沙爾政權不在了,繼起的政權是反伊朗反俄的。以色列戰機就可以在敘領空,悠哉游哉地編組和空中加油,甚至F-35I也可以犧牲隱身功能而加掛好多導彈,飛到臨近兩伊邊境的空域扔下導彈就回來,加油、掛彈后再來一個批次。
關于戰損有不同說法,確認死亡的將軍,有“伊斯蘭革命衛隊”總司令薩拉米少將、“武裝部隊”副總司令拉希德少將——在伊朗,和平時期最高軍銜就是少將,而“武裝部隊”因繼承自前朝而受歧視,武器裝備不如“伊斯蘭革命衛隊”高精尖。
“武裝部隊”總參謀長巴蓋里一度傳出死訊,后來伊朗媒體說他仍然存活,“目前正身處指揮中心”。再后來,官媒又稱他沒挺過去。
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的心腹顧問——阿里·沙姆哈尼受重傷,后死于醫院。這個人有必要多介紹幾句:他是阿拉伯裔,海軍少將出身,曾在哈塔米(改革派總統)手下擔任了8年國防部長,后來進入權力更大的最高國家安全委員會,擔任該機構秘書近10年。一個月前,正是他放話稱“伊朗愿承諾永不制造核武器,并銷毀高濃縮鈾庫存,以換取美國全面解除經濟制裁”,讓伊核談判一度柳暗花明。
阿里·沙姆哈尼
對準他下手,說明以色列不希望美伊談成——但也有消息稱,目標是哈梅內伊,沙姆哈尼是誤傷。以色列認為,特朗普被伊朗的拖延術愚弄,再不出手對方就要搞出核彈了——反正是冒險,以色列“長痛不如短痛”。
軍方以外,這次包括伊朗原子能組織前主席阿巴西在內,至少6名頂級的核專家被炸死。
除了斬首行動,以軍還瞄準伊朗核設施,如兩次遇襲的納坦茲鈾濃縮廠(離心機組裝車間和電力控制系統被毀,可能導致3000臺離心機癱瘓)、福爾多地下核設施(隧道入口遭鉆地彈破壞)、阿拉克重水反應堆(供電系統受損)。
對此,最高領袖哈梅內伊極力保持鎮定:“許多指揮官和學者在敵人的進攻中犧牲,他們的繼任者和同事將立即返回崗位,愿真主保佑。”他公開任命瓦赫迪為革命衛隊新任總司令,薩阿里為武裝部隊代總參謀長。
哀兵之怒
“猶太復國主義政權伸出了骯臟血腥的魔爪,針對人口稠密地區襲擊,更進一步暴露了其邪惡的本質。這個政權必須受到嚴厲的懲罰。”哈梅內伊威脅道,“猶太復國主義政權犯下的這一罪行,已經為自己準備了肯定會得到的痛苦命運。”
但伊朗經濟不如以色列,GDP早被以色列超過;軍事上打不過,連主力戰機F-14都是1979年革命之前購自美國的。怎么辦?
當天天亮時分,伊朗向以色列發射了100多架無人機,并陸陸續續發射了一些彈道導彈;接下來,“協調”各軍事基地分批發射數百枚導彈,以“飽和攻擊”的方式,突破以色列層層疊疊的防空系統。
當地時間13日,伊朗媒體說,在多輪導彈襲擊下,以境內多處建筑物被擊中,至少50人受傷。哈梅內伊當日晚間稱,伊朗武裝部隊將徹底摧毀以色列政權。伊朗外長也說,現階段拒絕任何呼吁克制的行為。
6月13日,在耶路撒冷拍攝到的導彈痕跡 /新華社記者 陳君清 攝
以色列全國已進入緊急狀態:暫停航班,暫時關閉該國最大的天然氣田,民眾被要求躲避至防空設施,戰機則四處盤旋以免在機場被導彈擊中。
總理內塔尼亞胡,等著伊朗的來襲。“我們正處于以色列歷史上的關鍵時刻。這次行動將持續進行,直到達成目標為止。”他列舉了已打擊的戰略目標,包括伊朗的主要濃縮設施、參與伊朗核彈研發的主要核科學家,以及伊朗的彈道導彈項目。
顯然,伊朗的核設施遍布全國(某些還不為外界所知),以色列不可能一個早上就清除這些威脅,可能給一周時間也未必夠。
內塔尼亞胡宣稱,行動“將持續數日直至消除核威脅”。以軍總參謀長表示,已動員“數萬名士兵”應對升級。
相比士兵,更重要的是軍火。看看美國給了以色列多少“好東西”:
MK-84重型炸彈(約907公斤),能夠穿透3.4米厚的混凝土。自2023年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以來,美國已向以色列運送了至少1.4萬枚MK-84航空炸彈。
MK-84航彈
“地獄火”空對地導彈,美國向以色列提供了3000枚;掩體破壞彈(鉆地彈),1000枚。
所以不奇怪,伊朗外交部僅表示保留“對等反擊權”,但伊朗武裝部隊總參謀部稱,“美國和以色列”將受到嚴厲打擊——將美國排在前面。
把美國遍布中東的軍事基地作為目標,好處是可以就近打擊,盡管美軍已事先補充“鐵穹”導彈庫存;弊端則是堵死了談判解決的可能性——以色列動手后,特朗普強調美國未參與,表示“希望能重返談判桌。我們拭目以待。有幾位伊朗領導人將不會回來了(暗指他們被炸死了)”,而哈梅內伊直呼被美國騙了,宣布退出周日的談判。
分析人士稱,如果被逼急了,伊朗強硬派將在議會表決退出《核不擴散條約》,這相當于面對“核門檻”一只腳抬了起來。伊朗還可能瞄準以色列的迪莫納核設施,發動打擊。反對攻擊核設施的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干事格羅西稱,準備盡快前往伊朗。
另外,伊朗可以用近程武器“封鎖”霍爾木茲海峽,不讓海灣石油君主國外運石油,從而讓國際油價暴漲,妨礙特朗普在美國低通脹環境下打貿易戰。
“低油價”一直是特朗普追求的目標,他擔心以色列破壞這一努力。今年5月,特朗普在把“偏幫以色列”的美國時任國安顧問邁克爾·華爾茲發配到聯合國后,去海灣三國走了一圈,硬是沒去以色列,給世人的印象就是:美國和以色列已經有所疏遠。
5月13日,特朗普抵沙特達利雅得
但這很可能是假象。特朗普事后稱,以色列的襲擊“非常出色”,還會有更多后續行動。
美國自己不便直接動手,但它在中東的盟友相互幫襯,沙特甚至用雷達暗助以色列。知情人士稱:“主要阿拉伯國家事先得到了(以色列將動手的)通知,但不包括伊拉克和敘利亞當局(以色列戰機使用了這兩國領空,也未遭阻攔)。而約旦和沙特為以色列提供了關于伊朗導彈的預警信息。”
地緣不利,哀兵伊朗面臨的考驗不小。
分化之術
“兩個月前,我給了伊朗60天的最后通牒,讓其‘達成協議’。他們本應該照做的!如今已經是第61天了。我告訴過他們該怎么做,但他們就是做不到。”特朗普在社交媒體上話鋒一轉:“現在,也許他們有了第二次機會!”
特朗普所期待的,一直是溫和務實派重掌伊朗話語權。
伊朗現任總統佩澤希齊揚是“中間派”,他的最新表態是:伊朗的“合理且有力的回應”將讓以色列對其愚蠢行為感到后悔。
伊朗現任總統佩澤希齊揚
自2024年7月上任以來,佩澤希齊揚一直面臨著與最高領袖及國內強硬派之間的復雜權力博弈。
在保護改革派副手方面,佩澤希齊揚曾提名前外長扎里夫擔任副總統,但由于內閣名單向強硬派過度妥協,導致扎里夫憤而請辭。總統雖公開挽留,最終未能改變人事安排。他原本希望保留文化和教育部等職位給改革派,但憲法監護委員會直接否決,最終只保住了經濟、衛生等非核心部門。
面對哈梅內伊,佩澤希齊揚也展現過罕見的抗爭姿態。在哈馬斯領導人哈尼亞遇刺后,他公開批評革命衛隊部分將領“通過激進言論將伊朗推向戰爭”,甚至暗示哈尼亞遇刺可能是革命衛隊的“安全疏漏”。這些言論獲得城市中產和年輕人的支持。
然而,妥協才是主旋律。佩澤希齊揚的內閣名單,實際上需要哈梅內伊親自“畫圈批準”后才能提交議會,這種交換條件使得強硬派主導的議會罕見地全票通過了這份名單。在外交政策上,他雖然曾在聯合國呼吁與西方和解,但很快又轉向強硬立場,公開譴責美國的“極限施壓”,并堅稱鈾濃縮權利“不容談判”。
哈梅內伊
佩澤希齊揚的策略是,以犧牲部分改革派人馬來換取內閣合法性,在非核心領域推進有限改革,同時避免與哈梅內伊公開對立。這種“有限抗爭”一旦得到外力創造的新環境支持,有可能改變伊朗政治持續向強硬派傾斜的大趨勢。
一個可對比的例子,是黎巴嫩新總統約瑟夫·奧恩。
奧恩今年1月上臺,當時真主黨在政壇還有一席之地。但在2月份,黎巴嫩成立了自2008年以來首個沒有真主黨成員參與的政府,真主黨失去了過去近20年享有的內閣否決權。這個結果是美國直接施壓的產物:特朗普政府新任中東事務副特使奧爾塔格斯,明確要求真主黨不得入閣,而曾任黎軍總司令的奧恩樂于配合。
不僅如此,貝魯特國際機場被禁止起降伊朗馬漢航空的航班,令真主黨資金輸送的關鍵通道中斷。在敘利亞,新掌權的遜尼派政府切斷了真主黨經伊拉克連接伊朗的陸路補給線,令真主黨的困境雪上加霜。真主黨曾宣稱向受戰爭影響的家庭支付巨額補償,但卡德·哈桑銀行——真主黨的主要金融渠道——遭以色列定點打擊后陷入癱瘓,導致現金嚴重短缺。
為挽回士氣,真主黨在2月為納斯魯拉舉行高調葬禮,強行征用貝魯特體育中心并展示武裝力量,但黎巴嫩軍隊強硬驅散示威。連伊斯蘭教德魯茲派領袖也呼吁,警惕真主黨引發全國性教派沖突。真主黨曾經依靠社會福利網絡積累的名聲漸失,只保有數萬武裝人員和大量導彈,在南部實際控制區維持割據狀態。
真主黨為納斯魯拉舉行高調葬禮
一言以蔽之,在美國、以色列、敘利亞新政府和黎巴嫩軍隊“里應外合”下,曾經在黎巴嫩政壇呼風喚雨的真主黨武裝,成了驚弓之鳥。
伊朗國內武裝,也有“伊斯蘭革命衛隊”和前朝沿襲來的“武裝部隊”的分別。前者在這次以色列空襲中損失更大——最新消息稱“革命衛隊”的空軍司令也陣亡,整個空軍高層受重創。這導致“武裝部隊”的話語權會漸漸變大。這是伊朗國內外勢力都會加以利用的。
以色列此次的空襲行動,代號為“獅子的力量”(Operation Rising Lion),其氣勢可指向“以色列的紅線不是修辭”;而若考慮到獅子在波斯文化中不僅是力量和權威的象征,還與宗教、王權和國家認同緊密相連,那么,以色列的另一層用意昭然若揭——試圖讓伊朗將士重溫古波斯的圖騰,與近幾百年才在伊朗成為主流的什葉派傳統拉開距離。
作為中東地區有著四千年歷史的民族,猶太人的可怕之處,主要不在于“武略”,而在于“文韜”。然而,經歷納粹屠猶600萬和五次阿以戰爭,如今的以色列,已經近乎“全民皆兵”的中東小霸王;內塔尼亞胡政府更是左右開弓,為追求絕對安全大開殺戒,擾動全球安寧,欠下血債。
若現代以色列一條道走到黑,等待它的,或將是歷史的審判。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