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十三姐

深圳南山區(qū)小學四年級的期末數(shù)學考試卷火了，原因是卷子太難，做不完。連老師都當場傻眼，最后官方通知：全體延遲20分鐘交卷。

這突如其來的20分鐘，看起來是一種通融，實際上是一場侮辱。

侮辱的不是這屆小學生能力不行，而是出題組對自己的“實力”心里沒數(shù)。

說不定他們此前還對自己的出題水平沾沾自喜，現(xiàn)在可好了，被罵上了熱搜。

我特地和一位小學老師深度聊了一下，他解釋了為什么現(xiàn)在這種看起來內(nèi)容高深卻特容易挨罵的卷子越來越多。有兩個關鍵詞：1. 新課標。2. 五育并舉。

新課標就是倡導“考試要有真實場景”，五育并舉是說“注重全方位提升學生素養(yǎng)”。

就這么說吧，這個卷子之所以能印出來發(fā)下去，肯定是領導看過的，而且可能很滿意。他們的出發(fā)點是試卷題目符合“新課標”和“五育并舉”的大要求，至于學生能不能做、時間夠不夠用，他們估計沒考慮過。

我們來仔細看看這張試卷里的題目，你就知道它到底出在了誰的心趴上。

大部分題目，一半都是廢話，但這一半?yún)s是落實新課標和五育并舉的關鍵。

比如這一題：《長城謠》是一首膾炙人口的愛國歌曲，其歌詞中“四萬萬同胞心一樣”，表達了全國人民團結一心、保家衛(wèi)國的決心和信念。下面關于“四萬萬”理解錯誤的是（ ）。

題干這么長兩行字，除了最后一句話，前面所有字都是廢話，對理解題干和作答沒有任何用處。

但是這些內(nèi)容必須寫上去，是為了時刻提醒學生要有愛國情懷。

再看這一題：在《說文解字序》中提及“神農(nóng)氏結繩為治，而統(tǒng)其事”。有一位神農(nóng)氏時代的村民，用結繩來記錄獵物的數(shù)量。他的方法是從右往左，滿五進一。第三幅圖表示（ ）只獵物。

同樣的，前面一堆廢話就算不說，只寫最后一句也能答題。

但是前面這些一寫，就是證明老師時刻讓學生多了解歷史，汲取中國古代的智慧。

還有這一題：在全球范圍內(nèi)，仍有許多地區(qū)的人在饑餓中掙扎。這些人每人每周僅需2000克糧食便能維持基本生活。若每位學生每餐都能踐行光盤原則，日均節(jié)約食物可達100克。某校1500名學生若能全員投身此行動，一年365天累計下來，將節(jié)約多少千克食物？

題干里關于“多少人挨餓”、“每周吃多少克糧食”，這些龐大敘事都對做題沒有任何幫助。

但是這么一寫，說明老師時刻激發(fā)學生的道德意識和社會責任感并且提倡關注世界問題、提升格局。

現(xiàn)在是不是有點理解了？

妥妥的符合“上面”的要求。

學生以為“你們在考我數(shù)學”，而出題人只是在完成他們自己的「新課標答卷」。

一頓操作猛如虎，數(shù)學卷子出成了語文閱讀理解，每一頓罵都不是白挨的，這次羽毛真的秀錯了地方。

第一，考試是限時的，在有限的時間里讓學生耗費大量時間閱讀無意義、無幫助的廢話，導致來不及做題，甚至被搞得思路混亂。

學生在這種情境下還能被激發(fā)出什么愛國熱情、歷史智慧、宏大格局啊？他們只會焦慮緊張，并想罵人。

第二，教的是一粒沙，考的是撒哈拉。如果真想提升學生的綜合解題能力、那么平時從上課到練習再到作業(yè)以及小測驗，就都應該這么搞。

而不是平時上課省事偷懶，平時作業(yè)死板無意義，一點訓練都沒有，一到考試就冷不丁大刀闊斧地“秀”上了。

秀得有水平也行啊，可現(xiàn)在事實證明，命題老師具備這種水平嗎，顯然不。

一份卷子，滿眼的牽強附會、驢唇不對馬嘴、生搬硬套，把所有人整emo了，并不代表他們水平高。

很多題目看起來好像也能解釋通，但那是以“倒推”思路去解釋的，解釋權都在出題人手里。他們照著答案去出的題，當然覺得很順。

但學生們看到題目去求答案的時候，你的題目到底經(jīng)不經(jīng)得起邏輯考驗、到底在不在符合年齡段的認知范疇，是否符合科學的命題邏輯，現(xiàn)在不用多說了。

肯定會有人支持這樣的題目。其實從根本上說，我也支持不死板的、靈活的、有實際意義的考題。

只不過這樣的東西用于篩選非常不錯，用于義務教育的普及就顯得duck不必。尤其是數(shù)學，數(shù)學是一種簡單的美，不是加一堆莫名其妙的情懷進去就叫「跨學科」了。

小學考試就應該從學生切身情況入手，而不是以出題人“裝B”需求入手。

關鍵是“教育過程含金量”，而不是“考試卷子含B量”。

平時跨學科教育有嗎？平時上課和測驗時給的思維訓練夠嗎？平時拓展學生知識面和提升邏輯分析能力的訓練多嗎？

如果沒有這些，試卷再裝B，都不是優(yōu)秀，只是在秀。

有一些所謂的“創(chuàng)新”，只是為了“創(chuàng)新”而“創(chuàng)新”，不是符合客觀規(guī)律和科學發(fā)展觀的“創(chuàng)新”，一切不以學生真實能力提升為目的的考試都是耍流氓。

我們都能理解這屆教育者的用心和期待。AI時代已經(jīng)來了，簡單的數(shù)學運算要被淘汰，思維邏輯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才是教育的目的。

但是，目的可不是靠簡單的考試就能實現(xiàn)。

目的之所以能實現(xiàn)，是來自于日積月累的訓練和灌輸。

試問我們現(xiàn)在的小學教師隊伍，真的具備抗打的跨學科教學能力嗎。

如果一個數(shù)學老師上課時動不動就拽一頓“大語文”，讓你從李白的詩和清照的詞里找數(shù)學奧秘，我想不光學生能訓練出這種能力，還會更喜歡數(shù)學，甚至更喜歡語文。

但咱們現(xiàn)在的數(shù)學老師們有這個能力、有這個實踐嗎？

別說沒有了，就連語文老師都不見得能讓學生喜歡李白和清照。

其實現(xiàn)在小學階段大部分學校還是以大量單調(diào)的重復的作業(yè)習題為主，一考試想起來要跨學科綜合考察了......

跨學科能力，首先得老師有，其次是教育體系重視且形成習慣，最后才能好意思去考察學生吧。

所以這種考試在傳遞什么呢，傳遞焦慮。

靠考試來殺雞儆猴，這到底是讓誰培養(yǎng)呢，恐怕又是讓家長回家去培養(yǎng)。

因為家長一看就怕了——“以后的考試都是這種了，你們家長還不著急嗎，還不多拓展一下孩子的解題能力嗎......”

那怎么辦，學校教育沒有跨學科教育框架，又要讓孩子提升能力，那就只能去外面提升了唄。

每次孩子被要求提升什么能力，基本都是家長掏腰包。

孩子提升了，家長提升了，補習班老師提升了，唯獨最該提升的教育從業(yè)者自己不提升，只知道提升卷子的難度。

總之，現(xiàn)在的問題好像卡在了“擰巴”。

小學教育的“創(chuàng)新”才爬到半山腰，就急不可待地想一覽眾山小，體現(xiàn)自己揮斥方遒的能力，展現(xiàn)自己指點江山的愿望，這不挨罵才怪呢。

飯要一步一步吃，不是說數(shù)學老師能在卷子里加幾個文學典故，英語老師能扯上幾十個成語塞進翻譯題，語文老師能搞一點數(shù)理化的梗，就算跨學科創(chuàng)新了。

亂燉不是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是要考慮學生，不能只考慮“上面”。

創(chuàng)新不是培訓兩三天、熟讀幾句口號就能出成果的。

創(chuàng)新是整整一代人甚至更多代人從小開始培養(yǎng)訓練的一種思維慣性。

這些年屢次三番出現(xiàn)的這種所謂跨學科考試題目，都只會讓人苦笑，無奈。

大部分以創(chuàng)新為目標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出來就給人感覺“不地道”。

看似高深莫測，諱莫如深，實際上都在生搬硬套，沒苦硬吃。

前輩們早就說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百年才能樹人，這話不是白說的。如果從現(xiàn)在這一代小朋友開始，耐心地、有效地進行跨學科培養(yǎng)，進行綜合解題和創(chuàng)新能力的訓練，怕是也要一百年后才能讓這種學習方法和思維方式顯得正常、符合邏輯、不會貽笑大方。

不過也有很多家長看到「考試延長20分鐘」覺得是個笑料，我覺得你也不用笑，沒啥好笑的，以后可能這就是大趨勢。很快你就會笑不出來，因為你遲早會發(fā)現(xiàn)，小丑竟是你自己。

十三姐

魔都高影響力KOL

公眾號「格十三」「十三姐夫」「十三姐的下午茶」

著有《了不起的中年婦女》《了不起的中國媽媽》《帶夫修行》

微博@格十三

視頻號「格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