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曹徙南
僅僅2月份,今年的年度美食就出現了有力的競爭者——貴州米粉,好吃到讓人去殯儀館排長隊。
貴州凱里的二龍殯儀館意外地因米粉太好吃走紅。因為殯儀館的食堂不對外開放,甚至有慕名而來的食客冒充逝者家屬排隊購買,逼得殯儀館開始限制憑票購買。
△在殯儀館排隊買粉。/視頻截圖
根據食客們曬出的菜單,殯儀館食堂供應的米粉種類一共分為蹄花、酸湯、辣雞、脆哨四種,在貴州粉店里其實屬于基本配置。實際上,在貴州,做好一碗粉,是許多小店的基本修養。
二龍殯儀館的食堂之所以能夠走紅,很大程度上也源于人們已經習慣了在殯儀館草草解決吃飯問題,認真做粉的二龍殯儀館就顯得格外不務正業。但對于熱衷嗦粉的貴州人來說,無論身在何處,嗦粉就是正經事。而那些生離死別的悲傷和操辦喪事的疲憊,只有靠著這碗熱氣升騰的米粉,才能一口口地得到解脫。
△去年在凱里的一個村子里過苗年,村口支著一個簡單的粉攤,只賣辣雞粉。/阿禎 攝
走在貴州任何一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不出一百米準能遇到一家米粉館子。羊肉粉、牛肉粉、酸湯粉、紅油素粉、鹵粉、豬腳粉、辣雞粉、鵝肉粉、豆花粉……數不勝數的米粉類型共同構成了貴州豐富的嗦粉版圖。
△不開玩笑地說,在貴州,一家粉店可以帶火一條巷子。/魚小姐 攝
貴陽的大街小巷遍布“花溪牛肉粉”的招牌,它早已成為貴州米粉中最具代表性的品類之一。正宗的貴州牛肉粉講究“一清二白三紅”:湯汁清亮見底,米粉潔白細滑,面上漂著一層紅彤彤的辣椒紅油。
選料上,牛肉粉多用生長于云貴高原的黃牛肉,這種牛肉纖維細嫩、膻味極輕,特別適合燉湯。新鮮牛肉加上多種香料慢火熬成一鍋濃郁高湯,撈出牛肉切成薄片備用;另取貴陽特有的“酸粉”下鍋燙熟。
△花溪牛肉粉。/魚小姐 攝
酸粉是一種粗米粉,用陳年老米發酵制成,略帶微酸且粉身多孔,能充分吸附湯汁香味,又不會因油重而膩口。將燙好的米粉盛入大碗,鋪上軟爛入味又不失嚼勁的鹵牛肉,撒上一把酸爽脆口的酸白菜絲,最后舀入滾燙鮮香的清亮牛肉湯,一碗牛肉粉便新鮮出爐。
在安順等地,還有以紅油湯頭著稱的紅燒牛肉粉。這里的“紅燒”并非加醬油糖色的傳統紅燒,而是將牛肉與豆瓣醬、糍粑辣椒一起炒香上色,再連同鹵汁澆在煮好的細米粉上,最后加一勺紅亮的辣椒紅油。紅燒牛肉粉色澤誘人、香辣濃郁,細滑的米粉裹滿辣香,讓人吃得汗流浹背。
羊肉粉在貴州同樣擁有大批擁躉,以遵義蝦子羊肉粉和六盤水水城羊肉粉最為知名。
△遵義羊肉粉。/視覺中國
吃羊肉粉最講究的就是那鍋原汁原味的鮮羊湯,當地甚至有句戲言:“不是原湯的羊肉粉就不叫羊肉粉,可以改名叫素粉。”為熬出這一鍋原湯,通常選用貴州特有的小山羊,將新鮮羊肉和羊骨一同下鍋,小火慢燉。熬制過程中,先將煮軟的羊肉撈出,放在石板上壓五六個小時后再切薄片備用;而鍋里的羊骨則繼續熬煮十多個小時,直到湯汁清澈見底、鮮而不膻。如此精心熬制的原湯,才是羊肉粉的靈魂所在。
貴州的羊肉粉一般使用稍粗的米粉。首先用清水將干米粉浸泡以去除酸味,再用沸水快速汆燙一下,隨后舀入滾開的羊肉湯中將其燙熟,讓米粉充分吸收湯汁的鮮香。接著把米粉盛入碗中,倒入原湯,淋上一勺熬出的羊油,鋪上切好的羊肉片,點綴上酸蘿卜丁、香菜,以及店家特制的油辣椒和糊辣椒。
△粉店的作料臺,展示了各種各樣的辣椒。/魚小姐 攝
一碗湯色透亮、肉香撲鼻的羊肉粉便大功告成:湯頭鮮美不腥,米粉柔韌入味,配合酸辣開胃的配料,這正是遵義蝦子羊肉粉的典型風味,帶著濃郁的山野氣息。
而六盤水的水城羊肉粉做法略有不同——當地人喜歡在熬制羊湯時加入老母雞同燉,使湯底多了一份醇厚的雞鮮;出鍋前,除了羊肉片、辣椒油、香菜,還會加上一勺酸菜。這樣做出的水城羊肉粉鮮香中透著微酸,滋味層次更為豐富。
黔東南的苗族侗族地區則對“酸”情有獨鐘,酸湯米粉正是他們奉獻給貴州美食版圖的一道瑰寶。當地流傳的一句口頭禪 “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躥躥”,形象地道出了當地人對酸味的依賴。
所謂酸湯,一般分“白酸”和“紅酸”兩種:白酸湯是用大米發酵產生乳酸釀成,酸味醇厚綿長;紅酸湯則以西紅柿發酵熬制,酸味中帶一絲微甜,其中尤以野生小番茄“毛辣果”釀出的紅酸湯最為地道。用酸湯煮出來的米粉往往不需太多作料就已酸香撲鼻,令人胃口大開。
黔東南州的鴛鴦鍋——紅酸+白酸。/阿禎 攝
除了酸湯,素粉(指的是碗里不放大塊葷肉的米粉)在黔東南也頗受歡迎,這次走紅的殯儀館粉就可以算是素粉。在貴州,素粉一樣可以做得風生水起。貴陽的紅油素粉便是早餐攤上的人氣選擇。潔白的米粉舀上滿滿一勺紅彤彤、香氣四溢的辣椒紅油,艷麗的色澤立刻讓人口舌生津。
雖然叫素粉,配料卻一點也不“素”——肉末、脆哨(長時間小火炸至酥脆的豬肉粒)、辣子雞丁、紅燒肉塊等各種滋味的臊子任憑選擇,再加上酸蘿卜粒、小蔥花、油炸花生米,淋入醬油、香醋、花椒面等調料。
在凱里連吃兩天的脆哨粉。/阿禎 攝
油脆油脆的脆哨,為一碗普通的米粉注入神奇魔力,小小一粒吃著頗有滋味,加上紅油和粉攪拌均勻后送入口中,甚至有了復合型的香氣。這種貴州特產,也成為了眾多游客打包帶走的粉、面搭子。
除此之外,貴州還有豬腳粉、豆花粉、雞絲涼粉等數不勝數的粉面品種,遍布于城鄉角落,滿足著不同嗜好的食客。無論粗粉細粉、湯粉拌粉,每一種都風味各異,又都離不開酸與辣的點化。
在"地無三尺平"的喀斯特王國,米粉是地理密碼的實體化呈現。在貴州的群峰之間,米粉早已超越了食物的范疇,成為一部寫在碗中的山河史詩。
貴州群山。/視覺中國
當清晨的霧氣漫過烏江山脊,貴陽街頭蒸騰的粉湯霧氣與山間的晨嵐遙相呼應——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用一碗粉丈量著時間的深度與空間的廣度。
貴州的喀斯特地貌像一把雙刃劍,既雕琢出鬼斧神工的山水畫廊,也將先民困在“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生存困局中。《貴州省農業地理志》數據顯示,全省可耕種壩區(山間小平原)僅占總面積的4.8%,且多被切割成碎片。在這樣的地理條件下,稻米產量始終在溫飽線上徘徊,卻意外催生了更高效的碳水轉化智慧。
貴州青巖古鎮。/視覺中國
海拔梯度塑造了截然不同的生存策略:在黔東南苗嶺,年均降水量1400毫米的濕潤氣候,讓發酵酸粉成為對抗霉變的必然選擇;而在赤水河谷,夏季高溫多濕的氣候,則成就了曬制干粉的天然工坊。
地理的多樣性沒有成為阻隔,反而通過馬幫的蹄印與河流的走向,編織成一張覆蓋全省的米線網絡——考古學家在漢代五尺道遺址發現的陶甑殘片,證明兩千年前米粉制作技術已沿著古道滲入群山。
歷史的褶皺中藏著滋味的密碼。明代洪武年間的“屯田戍邊”,成為貴州食粉文化的重要轉折。大量江淮將士帶來的稻作技術,與當地土著“以酸代鹽”的智慧碰撞融合。《安順府志》記載,戍邊軍士將米粉曬干后制成“響粉”,行軍時敲擊竹筒,空心的干粉管能發出示警聲響,這種兼具實用與美味的創造,讓米粉開始向日常飲食轉化。
△荔波現割牛肉粉。上一秒還是肉攤上新鮮的肉,下一秒就成為桌上讓人垂涎欲滴的牛肉粉。/魚小姐 攝
清代“改土歸流”政策帶來的大規模移民潮,則讓米粉成為文化融合的見證。在黔北遵義,江西移民帶來的曬粉技藝與本地羊肉湯結合,催生出聞名西南的羊肉粉;在黔西南興義,湖廣移民的湯粉傳統遇上布依族五色飯,演變成楓香葉染制的黑米粉。貴州米粉的多樣性,實則是移民史在餐桌上的投影。
而在抗戰時期的貴州山道上,易于保存和運輸的貴州粉更是成為民間自發的特殊補給。據《黔南文史資料選輯》記載,玉屏至貴陽路段常有挑夫攜帶干米粉往來,這些用竹葉包裹的米粉塊,可在路邊取山泉水沖泡為熱食。湘黔公路上的"粉擔子"成為流動的生命線,挑夫們用桐油布包裹的干米粉,滋養著南遷的學者與難民。
到如今,米粉早已超越單純的味覺享受,而成為貴州人生活方式與集體記憶的象征。清晨街頭的一碗牛肉粉,可以喚醒忙碌的城市;夜深人靜時的一碗羊肉粉,又能為夜歸人驅散疲憊與寒意。在貴州,“嗦粉”幾乎是必不可少的社交環節:幾張小桌、一鍋熱湯、幾盆作料,便能讓相識多年或初次見面的人迅速打成一片。
△在清晨的貴州山村里,和本地嬢嬢一起圍坐在小圓桌前嗦粉。/阿禎 攝
即使是在婚宴、節慶等人生的隆重時刻,看似尋常的米粉也能作為主打或配菜登場。甚至生與死這般看似無法跨越的分野,也能通過一碗樸素而溫暖的米粉被奇妙地連接起來。
對于貴州人來說,或許日子就如這綿長的米粉,只有習慣了入口時的酸辣,生活的滋味才會逐漸一一呈現。
編輯:曾寶氣;校對:遇見;排版:彭圣婕
“你吃過貴州米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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