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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主要分析古代社會的階級困境，首發于備用號“林狒狒”。

看《紅樓夢》時，幾乎能時刻感受到賈府的焦慮，父母都在擔心寶玉不成器，讓賈府從此沒落。

用今天的話來說，賈府一直被“階級跌落”的恐懼困擾。

可能有胖友奇怪：中產就那三瓜兩棗，一旦跌落再難翻身，但賈府好歹有個爵位，做不了大豪門，還不能做小權貴？

秦可卿托夢王熙鳳的“守家之道”，說白了就是收縮戰線，保留元氣，為何賈府就是做不到呢？

因為此消則彼長，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哪怕進得慢了，也是一種退！

賈府是靠軍功起家，正經歷著勛貴們無法逃避的降等襲爵。

由于和平年代沒有戰功，開國的一等公已變成如今的三等威烈將軍，爵位像沙漏里的細沙般，正不可挽回地流逝。

與此同時，朝廷通過科舉制，為其他階層的精英提供了上升通道。

從階級流動上，這比同時代西方的貴族世襲制度進步得多。

一個寒門學子如果有能力和運氣，就能通過科舉與賈府公子同朝為官。

但曹雪芹顯然不信這套，開篇就通過一起“葫蘆案”，對這種公平做了嘲諷。

賈雨村起初得知薛蟠打死人，義憤填膺地想主持公道：豈有這樣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來的？

他當即“發簽差公人”，要將兇犯族中人拿來拷問，令他們實供藏在何處，一面再動海捕文書。

但正要發簽時，被一旁的門子阻止，并拿出“護官符”教導了賈雨村一番。

這位科舉出身的官員，知道自己雖是正途出身，但在"四大家族"面前卻輕若鴻毛，也立刻收起了良知。

可"四大家族"就薛蟠這一樁爛事嗎？是不是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污點？

"四大家族"是同氣連枝，就算你管得住自己孩子不搗亂，管得住親戚孩子嗎？

現在有權勢別人怕你，以后沒了權勢呢，會不會有人翻舊賬？

曾經討好的面孔，是不是立刻就換了模樣？

所以賈政一直板著臉，真不是在裝假道學。

嫡長子賈珠卻逝，嫡次子寶玉厭惡科舉，庶子賈環不思進取，這種后繼無人的危機感，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貴族特權說跋扈是真的跋扈，說脆弱也是真的脆弱。

賈府可以草菅人命，忠順王府的一個長史官，就能讓賈政嚇得面如土色。

由于沒有統一標準，不同階層之間的規則，展現是截然不同的：賈府一旦掉落階級，哪里能做小富豪自保？

到時其他同僚官員，會怎么對付已經跌落，卻依舊有著油水可挖的舊貴族？

讓他們體面善終？別開玩笑了，肯定是“乘他病，要他命！”

王熙鳳對劉姥姥說"大有大的難處"，也不純粹是為了降低劉姥姥的心理預期。

這種"難處"不止體現在日常巨額花銷、緊張的現金流，恐怕也包含對權力流逝的焦慮。

同樣，王熙鳳放高利貸、包攬訴訟的勾當，也未必是單純的貪婪，而是試圖在特權過期前，盡可能變現。

對比同期的西方，雖然搞貴族世襲，但好歹提倡“法律無上”，不同階層面對的法律，大體是一致的。

這個當然不完美，有很多漏洞可鉆，但有了個大家都認可的規則，階級跌落的焦慮心理，肯定要緩解許多。

由于法律具有一致性，貴族雖然有部分特權，但若嚴重侵害平民利益，也會為此付出相當代價。

因此資產階級革命后，西方平民對貴族的容忍度，反而比同期的中國高了許多。

反而規則可以被隨意扭曲時，沒有人是真正的安全者，包括那些規則的受益者。

曾經可以輕松跨越的法律紅線，此刻成為勒緊脖頸的絞索。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最終救王熙鳳女兒巧姐的，不是賈府世交的權貴，而是當年被施舍過二十兩銀子的劉姥姥。

這個被貴族社會視為螻蟻的村婦，反而在規則崩潰后，展現出人性的美好。

《紅樓夢》的偉大之處，在于它提前幾百年，預見了所有特權社會的終極困境。

當賈寶玉看著"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時，他看到的不僅是家族衰敗，更是一套扭曲規則體系的徹底瓦解。

在這個意義上，曹雪芹不僅寫了一個家族的悲劇，更預言了規則割裂的封建社會必然結局。

順帶說下《紅樓》到底高明在何處，老貓隨便舉個例子。

為迎接貴妃，賈府大興土木建造省親別墅，銀子花得像流水。

如果是三流作者，大概會安排同一時刻，有個凍餓而死的乞丐做對比。

皇權的威嚴不容侵犯，貴族的面子必須維系，那些因此被踐踏的民生疾苦，不過是盛世必要的點綴。

曹公這種大才，壓根不屑用這些小把戲，而是引導讀者自己構思。

看到烈火烹油的賈府，很多人會冷不丁想起：當時一堆窮人沒飯吃，貴族卻浪費巨資搞這種排場。

不愧是頂級作家，羚羊掛角，渺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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