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個大公司單向賦能、其他環節被動接受的故事。鏈條里的每個角色都在自我更新。

文丨鄭可書

奮斗十余年后，東北人潘宇終于在廣州擁有一爿三層樓的高端服裝廠。每天，近萬件瑜伽服在 5000 平米的廠區流轉，布料先在第三層被自動裁布機切成裁片，在第二層由熟練工人車縫，最后在第一層經歷剪線、查貨、包裝等后道工序。流轉的樓層由高到低，再到廠區門口的貨車上，這是最順暢、最高效的方式。

以前，潘宇的廠房布局不清晰，工人隨意堆放衣料，“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客戶不相信這樣的廠子能生產高端貨。客戶溝通、生產管理依靠郵件和 Excel 表格，貨物時常缺漏，工人常做著做著發現少一包貨，去四處翻找，低效又浪費。

直到 2021 年，他成為 Shein 的供應商。這家將 “小單快反”“按需時尚” 模式發揮到極致的獨角獸，很快用數字化工具改造了潘宇的生產流程，并幫忙規劃選址、布局、裝修方案，掏出幾十萬元的補貼，根據 5S 標準（整理、整頓、清掃、清潔和素養，以此減少浪費、提高效率）和精益生產等理念，將他的工廠進行改造。潘宇將此形容為 “天上掉餡餅”。

這得益于 Shein 推出的工廠擴建改造項目。2023 年， Shein 宣布 5 年內投入 5 億元賦能供應商。到去年底，Shein 已幫助超 200 家合作供應商工廠、超 50 萬平米的廠房改造，受益人數近 3.3 萬人。截至 2024 年底，Shein 已累計投入 2.5 億元，為供應商提供技術創新、培訓、工廠擴建改造、社區公益等服務。

周以寧的數碼印花工廠也是接受改造的原材料工廠之一。他位于順德的三層樓的工廠面積接近 2 萬平米，設置了茶水間、母嬰室、醫務間。一層是 10 米挑高的智能立庫，智能搬運機器人在地面上跑動搬貨，承擔相當于二三十個搬運工的工作量；自動驗布機檢查布料的臟污、瑕疵，由他們參與研發，配備 24 個攝像頭以及 AI 技術，一臺機器一天能檢驗 6000 米布料，而傳統的人工檢驗方式，每人每天只能檢驗 1000 多米。

工廠采用數碼熱轉印技術，即，將染料印在熱轉印紙上，然后轉印到織物上形成圖案。這種技術高效、節水。據必維國際檢驗集團（BV），Shein 應用的該項技術不消耗水資源。而傳統的絲網印刷技術，每印刷 100 米面料，需使用 0.49 噸水。截至 2024 年 6 月，Shein 使用數碼熱轉印技術的產品已經超過 65%。該技術的應用已使 Shein 節省 113 萬噸水，相當于 22.6 億瓶 500 毫升的瓶裝水。

在潘宇、周以寧看不見的地方，Shein 對行業的改造已經滲入產業鏈的每一個環節。在廣州、肇慶等地，Shein 投資超百億元，建設智慧物流產業園，提高分揀、訂單分撥的自動化水平；在技術創新上，Shein 聯合頭部高校、企業，研發、生產可再生服裝材料，并探索國際一流的紡織印染技術；Shein 的平臺模式則覆蓋了全國超過 300 個城市的產業帶，幫助商家出海，并推廣柔性供應鏈方法論。

此外，Shein 還投入資金，在綠色減碳領域賦能供應商，比如裝設屋頂光伏。2024 年，通過在快遞袋和成衣袋中使用一定比例的再生材料以替換原生塑料，Shein 減塑超 6700 噸、減碳超 2.1 萬噸；2025 年，Shein 計劃投放超 130 輛新能源電車，預計全年可減碳近萬噸。近日，Shein 宣布要將公司溫室氣體絕對排放量減少 90%，到 2050 年實現凈零排放目標。

這不是一個大公司單向賦能、其他環節被動接受的故事。鏈條里的每一個角色 —— Shein 、員工、供貨工廠、平臺賣家，甚至服務提供方、原材料方等，都在合作中互相學習、自我更新，而最終產生的能量，有機會惠及整個行業。

用數字化和精益生產方法論改造工廠

2022 年，Shein 已創立 10 年，GMV 依然快速增長。這一年，Shein 在全球時尚市場的份額，已經超越 ZARA 和 H&M —— 這也意味著更龐大的供應商工廠體系，和更高的管理難度、更大的社會責任。

Shein 需要更深地介入整個鏈條。Aviva 在這一年來到 Shein 的 “改造小組”，負責改造、擴建供應商工廠。前期，他們調研 30 家經驗豐富的 Shein 供應商，發現提供更好的軟硬件環境保障工人穩定性，以及通過合理的布局、動線規劃提高生產效率，是工廠的普遍需求。他們將解決方案拆分為兩塊：現場改造，精益生產規劃。

現場改造是更標準化的部分。他們根據調研結果與相關標準，形成一本 261 頁的《標準手冊》，寫明裝修的要求。

但真要改造，也不是所有工廠老板都積極響應，有些人也猶豫。工廠固定支出高昂，一位工廠主形容，“每天早上眼睛一睜就是花錢”，因此，他們都不愿停工。而傳統方式下的工廠改造、裝修，往往意味著停工和更高的前期投入。

按照傳統裝修工藝，單改造地面一項，就需要大半個月。比如使用水磨石，要先鋪水泥，后者要半個月才能干透，還要嵌金鋼砂，動輒一個月，更不用說還要加上墻面、頂面。而且為保障效果，工廠需要派出專門人員跟進。遇上旺季，本就人手不夠，少一個人就可能影響生產進度。

于是，除了新選址的工廠，Aviva 的小組對在原廠擴建改造的工廠做出調整：生產淡季，或者每月的休息日施工；與裝修公司共創出簡單工藝，7-10 天就能完成地面改造；分期施工，比如邊改造廁所，邊照常生產。主旨是不影響當月整體生意量，也不影響裝修進程。

而精益生產是高度個性化的規劃，每個工廠都不同，需要逐家調研制定。精益生產方法來源于豐田，目標是減少生產過程中的無益浪費。比如人的操作流程，如何通行、如何取貨、如何放置半成品，都要拆解、調整，形成標準化流程，去掉冗余。Aviva 說，精益生產由組外的專家負責，他們會實地調研走訪，在每一家工廠投入至少 50 個小時。

經過如此裝修和標準化改造的 Shein 供應商工廠，目前有 200 多家。Shein 對其會給予一定標準的資源扶持，比如一家工廠的整體改造裝修費用是 250 萬元，Shein 會提供其中的 100-120 萬元。

Shein 自研的數字化工具也能幫助工廠減少浪費。這些數字化工具分析流行趨勢，生成建議、分發訂單；首單是測試款，往往只生產一兩百件，后續再根據銷售情況，追加數百件不等的訂單。這就是按需生產的 “小單快反” 模式。它幫助 Shein 的庫存率保持在低個位數，而行業其他品牌的平均水平是 30%。

數字化系統、按需時尚的模式，幫助 Shein 超越 ZARA、H&M 等發展數十年的品牌，以及沃爾瑪、耐克等行業巨頭，成為全球領先的時尚電商平臺。

這套系統和模式也幫助供應商更好地管理生產。在工廠，Shein 提供的數字化工具基本替代需人工記錄的、繁瑣的 Excel 表格。貨期幾天、已到哪個環節、由何人負責、每個環節花費幾天都有記錄。關鍵的面料采購環節，Shein 也已納入系統，每款衣服需要哪種面料、單件用料與面料總量多少、哪家面料商能供貨、單米價格與總價多少，一目了然。

周以寧說，以前工廠用 Excel 表格填數據，隨著業務規模的擴大，經常出錯。因為花型相似、缺乏分類標簽等，每個月都會出現七八次 “東貨西送” 的情況。這個問題被數字化工具解決。

而在潘宇的工廠，Shein 員工們來到現場培訓工人，教他們使用數字化工具，捋清精益生產的流程。培訓內容細致到半成品放在什么位置、什么時候去取。一套流程捋下來，不會再出現貨物缺漏的情況。

2010 年自建工廠以來，潘宇嘗試過在國內電商平臺開店，也試過自己做品牌，都沒什么水花，這讓他意識到自己不擅長銷售。而與 Shein 合作后，Shein 的數字化能力、品牌影響力和銷售平臺，正好幫他補齊銷售短板；Shein 精益生產的指導，又提高了他的生產效率、減少浪費。他將這種分工總結為 “人有多大腳，就穿多大鞋”。現在，他終于穿上了合腳的鞋子。

關于人的問題，沒有標準答案

以前，Aviva 做工廠設備項目管理，研究新的工藝，制定使用機器的培訓方式，成天跟機器打交道。加入改造小組之后，她開始學習跟人打交道。機器輸出的結果總是固定的，可以成文落在《標準手冊》上，但關于人的問題，往往沒有標準答案，充分溝通后，常輸出一個全新的結果。

一個例子是護墻板，這是防止車、人碰撞損壞墻體的建筑材料。行業通行的做法是把它嵌在墻體內部，但一旦損壞，就需要拆除墻體、停工停產來更換。Aviva 小組和專家們從公共建筑裝修領域找到靈感，把護墻板砌在墻外，如此既美觀，又方便更換，而且更換期間無需停產，長期看來更劃算。

標準答案之外的答案多了，Aviva 要求團隊成員，在做項目之前，首先上門耐心傾聽，了解工廠的需求，和需求背后的原因。在內部，他們每兩周做一次復盤，每月開一次月會，交流工廠需求和相應方案。在一輪輪的溝通與磨合中，工廠在增加能力，Aviva 的團隊也在增加能力，并形成經驗，向行業輻射。

在施工前，Aviva 的團隊會預設工廠后續精益生產的需求出具設計圖，比如在生產效率最高的情況下劃線、分區，設置電線、機器、人行通道的位置。合作的施工團隊，從業十幾年，才接觸三四十家工廠，遠不如 Aviva 團隊，于是施工隊的老師傅們拿到圖樣后，會請教他們該怎么做。“我們反而變成別人口中的專家。”Aviva 說。

三年來，他們對工廠需求的了解越來越深入，逐漸整理出一份屬于 Shein 供應商工廠的獨特答案：在工廠、宿舍墻面刷上護眼的綠色；為工人宿舍設置四六人間和夫妻單間；在宿舍走廊設置飲水機；在工廠茶水間放置冰箱、桌椅，并設置母嬰間、吸煙區；在食堂配置消毒碗柜和單獨的衛生間…… 截至 2024 年底，Shein 出資幫助供應商工廠食堂、宿舍以及多功能室的升級改造，已覆蓋近 1.4 萬平方米。

2023 年底，Shein 開始在工廠附近尋找場地，建立 “兒童之家”，免費照看 5-16 歲的供應商員工子女。截至 2024 年底，“兒童之家” 已建設完成 25 個，累計服務近 5.5 萬人次。供應商員工子女夏令營公益活動累計服務超 700 人；公益項目 “聚星光” 累計資助 640 多個供應商員工家庭，緩解他們在子女求學、重大疾病治療等方面的暫時性經濟困難。

工廠老板的態度也在變化。最初，Aviva 的項目被一些老板懷疑，他們不認為裝修工廠有助于提高生產效率、減少浪費，以及保持員工穩定、提升工作幸福感，他們相信，只有更多的訂單、更高的工資才能減少人員流失。后來，他們慢慢看到改建的作用。有工廠老板發現，一些工人更愿意為 Shein 供應商工作，因為這些廠訂單充足，工資發放及時規范，而且工作、生活環境更優，還提供子女照看等服務。一些本來猶豫的工廠，甚至是沒有和 Shein 合作的供應商，看到了工廠擴建改造帶來的好處，如今愿意自己掏錢，根據 Shein 的標準裝修。

這套關于人的答案還在不斷完善，慢慢延伸到廠區之外。在位于廣州東部的 Shein 服裝制造創新研究中心，Shein 設置了五個培訓場地，它們被稱作五大 “道場”：面料審核、質檢、精益、制版、車縫。創新中心由紅磚墻的學校改建而成，周邊服裝廠聚集。

面料道場配備 Shein 研發的質檢設備，教面料質檢、顏色評定，質檢道場教成衣質量檢驗，精益道場教優化環節、減少浪費，制版道場教做紙樣圖，車縫道場教把衣服縫得符合標準的方法。在道場完成 5 天培訓的供應商員工，通過考核后，即可獲得對應的認定證書。

2024 年，Shein 在創新研究中心開展了 485 場培訓、覆蓋超 2 萬商次，兩年來累計組織培訓已達上千場。同期， Shein 還開展了近 60 期人才認證考核、10 場職業技能等級認定。

深入整個產業鏈：降本、增效、可持續

關于人的答案再怎么變，工廠的最終需求，始終是減少浪費與成本、提高效率。Shein 正在探索更多方法，幫助工廠實現這兩點。

一個方法是技術創新。比如在原材料領域，擁有 2 萬平米工廠的周以寧介紹，傳統印花技術費水，但便宜，成本約為 2-3 元/米，而數碼印花的成本，在 2011 年時高達 15 元/米。隨著技術和設備的更新，效率提升，數碼印花的使用愈發廣泛。此前，10 臺單個打印噴頭的數碼印花機器，每小時只能打印不到 500 米的面料，后來單臺機器噴頭數量逐漸增加到兩個，乃至 24 個，一臺機器一小時就可以打印超 500 米。成本也得以壓低。如今，數碼印花的價格可以與傳統水印持平。價格下降、產能上升，這也進一步推動更多工廠以數碼印花替代傳統水印。

截至 2024 年 6 月，Shein 使用數碼熱轉印技術的產品已經超過 65%。該技術的應用已使 Shein 節省 113 萬噸水，相當于 22.6 億瓶 500 毫升的瓶裝水。Shein 同樣在推廣數碼冷轉印工藝，以生產牛仔服裝，截至目前已節水近 2 萬噸。

2024 年，Shein 在向供應商推廣 “屋頂光伏” 綠電項目之后，又推出能效提升項目。廣東中山一家制衣廠報名后，Shein 幫助他們找到專家團隊，按照工廠實際情況定制出一套改善方案。改造并不麻煩，比如照明管理，工廠只是多安裝了幾個感應開關。根據方案，工廠還建立了冷凝水回用系統，并將設備更換成節能衣車、節能疏水閥。一年內，這家制衣廠實現 12.6% 的節水率和 16.2% 的節電率，就此節省的費用，已經與參與項目的成本拉平。

綠色減碳帶來的能效提升，最終給人才招聘帶來好處。一家制衣廠以前使用老式水冷空調，在根據改造方案優化空調系統后，在 2024 年廣東漫長、炎熱的夏季里，車間溫度更加舒適，工人流失率也因此降低了。另一家廣州服裝廠則引進吊掛系統等高效能設備，在半年內節約了 5-6 萬元的成本，省下來的錢，用來為員工提供培訓、團建等福利。

在與工廠的互動中，Shein 總結經驗，形成了柔性供應鏈，以及綠色、降本、增效方法論，并向全行業推廣。

而在倉儲物流領域，Shein 聯合服務商，以及重汽、東風、寧德時代等合作伙伴，探索更適合倉間轉運的新能源電車方案，以替換傳統的柴油卡車。此前，盡管新能源電車已在家用市場普及，但受少批量采購價格貴、車輛續航短、載重有限等因素影響，9.6 米廂式貨車車型的新能源電車應用一直是行業難點。歷時 60 多天，Shein 和合作伙伴一起完成了適合倉間轉運的倉儲高頻短駁卡車運輸場景測試。

從自身到工廠再到產業合作伙伴，Shein 不斷將綠色減碳融入到整個價值鏈。近日，Shein 發布 2050 年凈零排放目標，其長期科學減排目標也獲 SBTi（科學碳目標倡議組織）批準。以 2023 年為基準年，到 2050 年，Shein 將在整個價值鏈上實現溫室氣體（GHG）凈零排放。

隨著 Shein 在自主品牌之外不斷深入平臺化，Shein 對產業鏈的影響范圍持續增長。2023 年，Shein 推出全國 500 城產業帶出海計劃，幫助優質產品開拓國際市場。目前，Shein 平臺已覆蓋超 300 個城市的產業帶。他們復制推廣柔性供應鏈的方法論，幫助更多商家精準匹配市場需求和供應。Shein 員工會根據當下流行趨勢提供選品建議，一家從國內電商轉型跨境電商的發飾企業入駐 Shein 平臺后，根據 Shein 員工的建議開款、選品，其中一款醋酸發夾，頭一個月就銷售 2.5 萬件，店鋪銷售額突破 100 萬美元。

2025 年，Shein 計劃推出 150+ 產業帶對接活動，并提供產業帶送教上門專場培訓。目前，Shein 已經在遼寧興城泳衣產業帶、廣東汕頭和普寧的睡衣產業帶等地開展多場 “走出去” 的賦能培訓。

Shein 的供應鏈大部分在國內，尤其是廣東，隨著業務規模擴大，Shein 不斷加大對廣東供應鏈的投資規模，以更好地支持全球銷售，和提升自身的供應鏈競爭力。在肇慶，Shein 投資 35 億元建設的灣區西部智慧產業園，預計將在 2025 年年底竣工。產業園將擁有智能分揀中心、訂單分撥中心及智能制造工廠，項目達產后，預計每年能完成服務貿易出口額 35 億元，創造 2 萬多個就業機會。在廣州增城的灣區供應鏈項目已于 2024 年 9 月底開工，三期總投資達百億元，達產后預計年出口額超千億元人民幣、預計高峰期可引進人才約 10 萬人。

服裝是古老而傳統的行業，業內的小型工廠沒有精益生產、社會責任的意識和能力，而 Shein 作為行業龍頭，得以在互動中了解各方的需求，學習經驗，并使用自己的規模和能力，帶動生產、物流等環節的改造升級。這種影響會慢慢延宕，最終惠及整個行業，向降本、增效、可持續的方向走去。

文中潘宇、周以寧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