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機發出"滴滴"的提示音時，我正在給兒子檢查數學作業。那些歪歪扭扭的數字像喝醉了酒，在作業本上東倒西歪。我揉了揉太陽穴，手機突然在茶幾上震動起來。

"消息發送失敗。對方已開啟好友驗證。"

婆婆的微信頭像還是過年時我偷拍的那張——她系著圍裙在廚房炸年糕，油花濺到鏡頭上，糊了她半邊臉。現在這張模糊的照片旁邊，多了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

兒子突然拽我袖子："媽，這道題到底怎么解啊？"我低頭看見作業本上被橡皮擦破的窟窿，突然想起上周婆婆視頻時說："孩子作業寫成這樣，你這個當媽的也不管管。"

婆婆來城里住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三個月前老家下暴雨，她風濕犯了，老劉連夜開車接她來城里看病。醫生說要靜養，我特意把朝南的次臥收拾出來。結果第二天就發現她把我的化妝品全收到抽屜里，說"瓶瓶罐罐招灰"。

最要命的是家長群。自從她學會用智能手機，每天準時在群里發"早餐要吃雞蛋"的養生文章，還@我："小華，明天記得給小寶煮雞蛋"。班主任委婉地說："請家長注意群規"，我尷尬得腳趾摳地。

沖突爆發在上周三。兒子期中考試數學68分，我正跟他分析錯題，婆婆突然端著盤切好的蘋果進來："孩子都考累了，先吃點水果。"我沒忍住："媽，您別老慣著他，這次考試......"

"考試考試，就知道考試！"婆婆"砰"地放下盤子，"我們小時候哪有這么多補習班，不也活得好好的？"

我氣得手發抖，不小心碰翻了墨水瓶。藍黑色的墨水在試卷上暈開，像極了此刻我心里翻涌的情緒。

拉黑事件后第三天，我在超市撞見婆婆。她購物車里堆著兒子最愛吃的薯片和可樂，看見我扭頭就走。我追上去解釋："媽，那天我語氣太重......"

"誰是你媽？"她甩開我的手，"微信都拉黑了還裝什么？"聲音很大，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回家發現她把次臥收拾得干干凈凈，連根頭發絲都沒留下。老劉嘆氣："媽說回老家靜養，已經買好票了。"

我盯著玄關處空蕩蕩的鞋柜——那里原本擺著她那雙老式布鞋，鞋底還沾著老家帶來的紅泥。

轉機出現在兒子學校的春季運動會。

作為家委會成員，我正給孩子們發號碼牌，突然在跳遠場地看見個熟悉的身影。婆婆蹲在沙坑邊，手把手教個小胖子怎么起跳。那孩子我認識，是兒子班上最調皮的"搗蛋王"。

"阿姨可厲害了！"兒子不知什么時候竄到我身邊，"她教我們用橡皮筋做降落傘，比科學課還有意思！"

我這才注意到，操場角落圍著一群孩子。婆婆坐在中間，手里翻飛著彩色的橡皮筋。陽光穿過她花白的頭發，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家長群里突然彈出消息："感謝劉奶奶教孩子們傳統游戲，建議下周開個手工課！"配圖是婆婆教孩子們翻花繩的照片，她笑得眼睛瞇成兩道月牙。

那天晚上，我在廚房煮面。婆婆悄悄出現在門口，手里攥著個塑料袋。

"老家帶來的酸菜......"她把袋子放在灶臺上，"小寶說想吃酸菜面。"

我鼻子一酸。這袋酸菜用紅繩扎著口，正是她最拿手的做法。去年春節她教過我，我嫌麻煩沒學。

"媽，"我攪著鍋里的面條，"那個......家長群的事......"

"我退群了。"她低頭搓著圍裙角，"王老師私聊我，說可以建個'傳統文化興趣群'......"

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著泡，蒸汽模糊了我的視線。原來這三個月，她一直在用她的方式融入這座城市——不是通過和我較勁，而是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現在婆婆的"傳統游戲課"成了家長群最火的活動。上周教扎風箏，這周教滾鐵環。昨天兒子神秘兮兮地跟我說："奶奶在學用剪映，說要給同學們發教程視頻呢！"

昨天深夜起來喝水，看見次臥還亮著燈。婆婆戴著老花鏡，正對著手機認真錄音："這里要打個結，對，就像這樣......"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那些皺紋里盛滿了專注。

我輕輕帶上門，突然想起她剛來時說的話："在城里我像個廢人，連拖把都不會用。"現在她的手機相冊里存滿了孩子們的笑臉，微信置頂著十幾個家長的好友申請。

那個紅色感嘆號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昨天轉發給我的一條消息——是兒子跳繩比賽的視頻，配文："小寶真棒！"后面跟著三個豎大拇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