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縮在儲物間的折疊床上,聽著客廳傳來兒子一家嬉笑的聲音。墻角的霉斑在月光下張牙舞爪,就像我這半年來破碎的生活。衣柜里那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還帶著老家曬過的陽光味,可如今,我連穿它出門的自由都沒有了。
去年秋天,兒子打電話說想接我去城里養老。"爸,您一個人在老家我不放心,來跟我們住吧,享享清福。"電話那頭小孫女奶聲奶氣地喊著"爺爺",讓我心頭一熱。我賣掉了住了四十年的老房子,把積攢的養老錢存進存折,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終于能過上含飴弄孫的日子。
剛到兒子家時,兒媳還會客氣地端來一杯熱茶。小孫女蹦蹦跳跳地拉著我看她的玩具,兒子也抽空帶我去小區附近轉了轉。可這份新鮮勁很快就過去了。第三天早上,我想幫忙做早飯,卻被兒媳攔住:"爸,您歇著吧,廚房油煙大。"我站在客廳不知所措,看著她利落地煎蛋煮面,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多余的外人。
真正的噩夢從一個月后開始。那天我買菜回家,聽見臥室里傳來爭吵聲。"你爸天天在家晃悠,什么忙都幫不上,還得我伺候!"兒媳的聲音尖銳刺耳,"當初說好了他帶著老房子的錢來,現在倒好,就那點退休金夠干什么?"兒子嘆了口氣:"再忍忍吧,畢竟是我爸..."我攥著菜籃的手微微發抖,突然發現自己精心挑選的青菜,在塑料袋里滲出了委屈的水漬。
從那以后,我的生活徹底變了樣。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全家的早飯,收拾完碗筷又要洗衣服、拖地。小孫女的尿布總是堆成小山,兒媳嫌棄我洗得不干凈,非要我用滾燙的開水燙三遍。有次我不小心把她的真絲睡衣燙壞了,她冷著臉說:"這衣服兩千多呢,您一個月退休金才夠買袖子。"
更讓我心碎的是小孫女的變化。曾經黏著我講故事的孩子,現在看見我就躲到媽媽身后。那天我想給她喂水果,她突然尖叫:"爺爺手臟!"兒媳在一旁冷笑:"說了多少次,讓您飯前洗手,您就是不聽。"我望著自己布滿皺紋的手,指甲縫里還沾著上午擦地板的清潔劑,喉嚨像被一團棉花堵住,怎么也說不出話。
兒子越來越晚回家,有時甚至夜不歸宿。我知道他是在躲,躲這個充滿壓抑的家。有次凌晨兩點,我聽見他在書房打電話:"公司最近太忙了...對,項目緊...嗯,爸身體挺好的,您別操心。"我隔著門站了很久,直到聽見他掛斷電話后的嘆息。
最讓我絕望的是生病那次。那天發燒到39度,渾身發軟地躺在床上。兒媳只給我端來一碗白粥,就帶著小孫女出門上興趣班了。我迷迷糊糊地睡到傍晚,兒子回來發現我燒得直說胡話,趕緊送我去醫院。在急診室,我聽見他跟兒媳吵架:"我爸都病成這樣了,你怎么能不管?""他又不是我親爸!再說了,看病不要錢啊?"
住院的那幾天,兒子白天要上班,晚上在醫院陪護。我看著他熬紅的雙眼,心里說不出的愧疚。出院那天,兒媳陰陽怪氣地說:"爸,您這一病,半個月工資沒了。"我默默從兜里掏出存折,把僅存的三萬塊錢交給兒子:"拿去,別為難。"兒子紅著眼圈不肯收,兒媳卻一把搶了過去:"早該這樣。"
現在的我,每天像個影子一樣活著。天不亮起床做飯,等全家出門后,就坐在陽臺的舊藤椅上發呆。樓下的老頭老太太聚在一起下棋聊天,我卻不敢下去。兒媳說我穿得太寒酸,會丟她的臉;兒子說小區里熟人多,怕別人問起不好解釋。
有時候我會想起老家的日子。清晨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午后和老伙計們喝茶聊天,傍晚去村口看夕陽。雖然孤單,卻自由自在。現在的我,住在兒子家的大房子里,卻感覺像被困在金絲籠里的鳥,連呼吸都是壓抑的。
昨夜下了一場秋雨,我站在陽臺上看雨滴敲打玻璃。小孫女突然跑過來,脆生生地問:"爺爺,你什么時候回自己家呀?"這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刀,直直插進我的心臟。兒媳不知什么時候站在身后,冷笑道:"聽見了吧,孩子都嫌你煩。"
我摸著口袋里皺巴巴的火車票,那是偷偷攢了三個月的錢買的。明天一早,我就要回那個已經不存在的老家了。或許在破舊的老房子地基上,我能重新搭個小棚子,種種菜,曬曬太陽。至少,在那里,我是自由的。
天快亮了,廚房里傳來煮粥的咕嘟聲。我輕輕收拾好行李,把鑰匙放在茶幾上。窗外的路燈還亮著,照著我微駝的背影。這場養老夢,終究是碎了。但沒關系,人生的黃昏,總還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那縷陽光。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