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上午，新當選的韓國總統李在明宣誓就職。

文丨關珺冉

編輯丨漆菲

韓國史上最倉促的一場總統選舉落下帷幕。

當地時間6月4日上午11時，新當選的韓國總統李在明在韓國國會宣誓就職。他在發表就職演說時說：“現在是時候在分裂我們的仇恨和對抗之上，架起共存、和解與團結的橋梁，開啟一個充滿夢想和希望、國民幸福的時代了。”

稍早前，作為共同民主黨候選人的李在明以49.42%的得票率贏得韓國第21屆總統選舉。國民力量黨候選人金文洙（41.15%）、改革新黨候選人李俊錫（8.34%）位列第二、三位。由于前總統尹錫悅被彈劾下臺、總統職位空缺，李在明在大選投票結果議案獲表決通過后的4日6時21分開啟他的任期。

◆5月12日，京畿道果川市的大選電子公告板上張貼了候選人照片。

這位曾因貧困而輟學的寒門子弟一路逆襲登頂，三度競選總統，如今修成正果。從結果來看，李在明以1728.75萬張的得票數創下歷屆總統選舉之最，刷新尹錫悅上屆大選時創下的紀錄（1639.4815萬張），但其得票率未能超過前總統樸槿惠在2012年創下的紀錄（51.55%）。

從戒嚴風波（2024年12月3日）到選舉投票日（2025年6月3日）歷時整整半年，韓國社會經歷了巨大創傷和震蕩。人們期待一個能夠治愈的總統。李在明說，他上任后的首要任務是克服尹錫悅“內亂”的陰影。“我將履行恢復民主的使命，保障人民主權地位在民主共和國之下受到尊重，并建立一個我們能合作共處的社會。”

◆6月3日，一名市民帶著嬰兒來到首爾永登浦區汝矣島的某個投票站投票。

美國智庫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認為，“李在明的崛起，是傳統進步派基礎結構的瓦解，而非其重建。2022年以極小差距敗給尹錫悅后，李在明迅速掌控了共同民主黨，邊緣化與文在寅陣營結盟的派系，并將親信安插進關鍵崗位。但這種整合更傾向于戰術性而非意識形態性質。它暴露出一個日益變成‘個人動員工具’的政黨，而非擁有統一愿景的政治運動。”

持“中道保守”立場，修憲意愿強烈

“從現在開始，真正的大韓民國”——這是李在明提出的競選口號，意在表達將陷入危機的韓國建設成能讓國民感到自豪的民主國家。此前，他還提出了名為“韓國倡議（K-initiative）”的國家愿景和“幸福主義”的政策口號。

◆選舉期間，李在明提出新的國家愿景“韓國倡議（K-initiative）”。

韓國《國民日報》披露，這三個口號均出自一位與政界毫無瓜葛的廣告公司營銷人員之手。這位營銷人員提出，“現有的政治訊息與市場營銷相去甚遠。（政客）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強化現有的支持率，但這不是市場營銷。真正的營銷是了解那些不買你產品人的想法，然后改變他們。”

對于一些人指責自己“右傾”的說法，李在明5月18日在YouTube的一檔節目中回應說，“我們不是進步派。破壞憲政秩序、毫無常識、只會阻撓在野黨的國民力量黨也不算保守派。今后，韓國應由共同民主黨以中道保守政權的身份來承擔右派角色。”

這番發言引來黨內不少批評聲。一位資深議員表示：“雖然很少有人真的認為共同民主黨是進步派，但至少應是中道偏進步的定位。如今，共同民主黨的政治光譜從中道進步延伸到中道保守，但不能將黨的整體目標定為中道保守。”

競選期間，李在明多次收到死亡威脅，他的團隊甚至宣稱“發現了一起可信的暗殺陰謀”。這讓他不得不在貼身保鏢的護送下走上競選活動演講臺，站在防彈玻璃后面發表演講，附近樓頂還有警衛員保持警戒。

即便如此，并不影響李在明的競選勢頭。原本官司纏身的他之所以能專注于大選，是因為規避了司法風險。5月12日，韓國首爾高等法院宣布，將李在明涉教唆偽證案二審庭審推延至總統選舉后，庭審日程待日后公布。法院給出的理由是，被告人已經登記為第21屆總統候選人 。

法律界普遍認為，若李在明當選總統，法院不太可能繼續審判他。此外，共同民主黨正在推動涉及刑事訴訟法的一項修正案，意在消除李在明當選總統后的司法風險。新的刑訴法修正案規定：“若刑事被告當選總統，自當選日起至任期結束，公判程序將暫停。”

眼下的韓國處于重重危機之中，內需低迷、少子老齡化形勢加劇、新的產業增長引擎消失，對外亦面對美國總統特朗普的關稅壓力和不穩定的國際環境。

韓國央行6月2日公布的數據顯示，全球41家金融機構對韓國今年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預期的均值為0.985%，低于1%的水平。韓媒因此諫言，無論誰上臺，都必須找到克服經濟危機的方法，“與其做出吸引選民的救濟承諾，不如提出能夠增強經濟整體實力和潛力， 刺激生產、就業和增長的政策”。

◆韓國央行公布的最新數據顯示，韓國今年國內生產總值增長預期均值僅為0.985%。

選舉期間，李在明反復強調“經濟復蘇”，突出“企業與增長”等關鍵詞。他宣稱，執政后最先做的事是組建由總統親自指揮的“緊急經濟應對工作組”，并強調：“將迅速制定可以立刻執行的民生經濟對策，積極應對內需低迷的問題。”

在李在明提交的“十大競選承諾”中，第一條就是“打造引領世界的經濟強國”。他承諾以人工智能（AI）等新興產業為核心，構建新的經濟增長基礎。他將AI相關預算提升至發達國家水準以上，并推動民間AI投資規模擴大至100萬億韓元，目標是讓韓國躍升為“全球三大AI強國”之一。

與此同時，李在明還展現出強烈的修憲意愿。今年4月，他對黨內領導層議員表示：“如果不修憲，將受到歷史譴責。”歷屆總統候選人雖普遍承認修憲必要性并作出承諾，但由于兩黨存在利益分歧，往往止于口頭表態。

就職后，李在明將暫時居住在仁川的家中，之后會遷入尹錫悅此前居住的漢南洞官邸。他在競選期間曾說，將在任期開始時使用龍山總統府，但之后會搬回青瓦臺。但由于李在明任期不經總統職權交接期就直接開啟，鑒于警衛和設施維修等問題，敲定搬遷住處等事宜需要一定時日。

“中國議題從未像現在這般重要”

李在明未來的外交安保政策呈現出均衡外交的特征，這是對尹錫悅政府右翼路線的巨大修訂。

競選期間，李在明在Facebook上公布外交安全領域的政策時承諾，將基于穩固的韓美同盟關系，以國家利益為重，推進實用主義外交，修復因非法戒嚴而受損的韓美同盟信任基礎，將其發展成為面向未來的全面戰略同盟關系。

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認為，對美國而言，李在明的當選雖會帶來一定的戰略不確定性，但也伴隨著一些新機遇。“一方面他會繼續重視維系美韓同盟、推動產業合作、強化經濟戰略；另一方面將對美減少一些順從，更傾向于交易思維，注重國內利益分配問題。在此背景下，美方需進一步回應韓國的經濟優先事項，并在防務、供應鏈、與日本的三邊關系等方面重新調整期望。”

眼下，留給李在明政府與美方談判的時間已經不多。畢竟大選之前，韓國根本沒有精力考慮這些。特朗普為期90天的全球關稅暫停期將于7月9日到期，韓國商品屆時或面臨高達25%的額外關稅。

◆美國總統特朗普為期90天的全球關稅暫停期即將到期，韓國商品或將面臨25%的額外關稅。

此外，特朗普最近宣布，從6月4日起將把鋼鋁關稅提高至50%。美國是韓國鋼鐵主要出口市場之一——2024年韓國鋼鐵出口總額中，出口美國的鋼鐵產品占比達13.1%。

隨著大選臨近，許多在韓華人深陷日益高漲的反華情緒中。一名在首爾經營中餐廳的中國公民表示，自5月中旬以來，他在外賣平臺上看到逾百條針對自己餐廳的惡意留言，包括“滾回你的國家”等帶有敵意的言論。一些華人社區附近出現極右翼團體發起的抗議活動，地鐵站亦發生推搡說中文者的惡性事件。

對此，中國駐韓國大使館5月29日發布安全提醒，呼吁在（來）韓公民密切關注韓國當地形勢和治安狀況，增強自我保護意識；了解和遵守韓國法律法規，與投票選舉和政治集會保持距離，不參與、不逗留、不觀望，不公開發表或轉發政治言論。

“在韓國總統選舉中，中國議題從未像現在這般重要。”韓國韓中城市友好協會會長權起植向《鳳凰周刊》如此感嘆。此次選舉期間，權起植擔任李在明競選委員會東北亞和平合作委員會咨詢委員長。

李在明將中國定義為“韓國重要的貿易伙伴，也是對朝鮮半島安全產生重要影響的國家”。他表示，將“修復并穩定管控因上一屆政府失策而惡化的韓中關系”。

◆2023年6月8日，時任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左）與時任中國駐韓大使邢海明會面。

臺灣問題上，他也避免采取堅定立場——先前被問及“若中國大陸對臺灣動武、韓國是否會出手相助”時，他回復稱“等外星人侵略地球的時候”才會考慮這個問題。

“金文洙、李俊錫等保守派候選人總強調李在明親中，為的是團結保守派，影響溫和派的選票。”權起植對此解釋說，實際上，李在明既不親中亦不反中，他是一位務實主義者，只會將國家利益放在首位。因此，他會為了韓國的國家利益，在韓美同盟的基礎上，推動韓中關系正常化和經濟合作。”

“隨著美中戰略競爭成為焦點，保守派引入了‘親中還是反中’的新框架，并借此強化反中情緒。”韓國亞洲大學中美政策研究所所長金興圭對此批評道，“總統候選人將國際局勢簡單化為二元對立結構，并將其作為國內政治工具的做法令人擔憂……與作為鄰國，同時擁有全球最強大市場的中國走向敵對關系，幾乎等同于自殺行為。”

此前接受《鳳凰周刊》采訪時，韓國世宗研究所原所長李相賢預測稱，若李在明當選總統，韓中關系有很大機會得到改善，“因為相比美國和日本，李在明會對中國采取相對溫和與友好的立場”。

6月4日，國家主席致電李在明，祝賀他當選韓國總統。中國領導人強調，我高度重視中韓關系發展。當前，世界百年變局加速演進，國際和地區形勢中的不確定因素增多。作為全球和地區重要國家，中方愿同韓方一道，堅守建交初心，堅定睦鄰友好方向，堅持互利共贏目標，共同推動中韓戰略合作伙伴關系不斷向前發展，更好造福兩國人民。

競選期間，李在明也就周邊外交政策表明立場。關于日本，李在明稱其為“重要的合作伙伴”，表示將在歷史與領土問題上堅持原則，在社會、文化與經濟領域采取積極、面向未來的應對方式。對于李在明的當選，日本首相石破茂6月4日認為首腦互訪“穿梭外交”的重要性不變，表示愿早日舉行日韓首腦會談。

與文在寅當選時將“朝鮮半島和平進程”放在外交事務首位不同，李在明將朝鮮置于美國、中國、日本甚至俄羅斯之后。

此前介紹外交政策時，李在明并未承諾會舉行朝韓首腦會晤，而提到“我們將努力切實改善朝鮮居民的人權”。除了強調半島無核化之外，李在明強調“將與美國保持緊密合作，同時與國際社會構建合作框架，力爭在解決半島和平和朝核問題方面取得進展”。（實習生王莆率、李亭萱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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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李亭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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