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的蔣雨融小姑娘其實挺可憐的。她被擺在了一個她不能理解、無法駕馭的舞臺。
這個舞臺不是一個年輕畢業生上臺講兩句勵志言語的舞臺,而是一個政治舞臺。美國共和與民主黨兩黨的撕裂;美國精英與平民大眾的撕裂。中美地緣政治,有美方的反華視角,也有崛起中國的民間視角。可以說,這個舞臺是時下美國政治乃至全球政治的風口浪尖,這個小姑娘顯然是完全無法駕馭的。
她的講話內容,基本是十幾年前的模板和套路,可謂一板一眼,完全符合美國主流自由派精英的意識形態。本人離開哈佛是2008年,正是奧巴馬上臺,呼吁“轉變”的時代,也就是白左運動的開端。當時哈佛的學生像瘋了一樣,都喊著口號,要“改變”(change)世界。每個人都充滿著理想和愿景,校園不是單純的校園,而是武裝頭腦、培育行動主義的基地。這就是白左運動的開端。在之后的十多年,哈佛這樣的名校為美國的金融機構、咨詢公司、工業企業、政府、國際組織、民間組織輸送了大量(來自富家子弟的)左翼知識青年,深入前線,改造美國社會。即便進入了華爾街投行工作,他們身上也依舊帶著左翼理想主義,和上一代打工人有著鮮明區別。
蔣雨融所講的內容,基本就是這套價值觀的忠實呈現。如果被邀請到這樣的場合,發表這樣的講話,考慮到場合、聽眾,要按照“不出錯”、“符合主旋律”方式,按過去的規則,中規中矩來,就要說出她的這番話來。首先,如果擺在十年前,她說同樣一席話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而放在今天,她的講話也完全符合了人們對精英大學自由派的想象(或“刻板印象”)。
但這些年,美國已經變了天。很多人說,2016年之后和之前,完全是兩個世界。與此同時,中美關系也變了天。可以說,2018年之后和之前的中美關系也是兩個世界。
就是蔣雨融的這套話語體系,蔣雨融同學的特殊存在(來自中國的留學生),讓哈佛大學自己在美國遭到了大麻煩。
這個時候,作為中國學生上臺講話,就很不容易駕馭了。絕對不能“刻舟求劍”——不能從過去的學生畢業禮講話里找靈感,也不能把自己陷在哈佛名校的“小泡泡”和信息繭房里,而要與時俱進,考慮到美國社會的變化,中國社會的變化,世界的變化。坦白說,這個命題很難,考慮到當今世界的撕裂現狀,想要找到好的切入點實際上并不容易。
所以,哈佛選這個姑娘出來講話,是有特別用意的。
這要從她的身份說起。
首先,她是一個女性,一個非白人的國際留學生。這就刺痛美國老百姓,認為這屬于哈佛學生招生的“DEI”(平等多元包容)——他們認為,這些精英學校刻意在校園里增加這樣學生的比重,推動白左意識形態,最后損害了美國白人的利益。
其次,她看上去來自優越的家庭,從高中、本科到研究生以來都在名校,有條件支付高昂的學費。這對美國老百姓也是巨大的刺痛,認為名校都在服務外國富家子弟。JD·萬斯明確說過,哈佛這樣的大學招收來自中國的富家子弟,從他們身上收取高額學費,擠掉了美國人的名額,犧牲了美國人的利益,完全有悖于“美國優先”。因此,“大學就是敵人”。
第三,她是中國人。眾所周知,美國華盛頓兩黨和朝野都認為,中國是美國的最大對手,最大挑戰,最大威脅,甚至是敵對國家(foreign adversary)。中美正在打貿易戰。美國國務院正準備撤銷中國留學生的簽證。這個時候,哈佛可以請各種留學生上臺,可它偏偏要請一個中國學生上臺。你這是什么意思呢?不就是和現在的政府叫板么?
第四,她就讀的是哈佛肯尼迪政府學院。哈佛大學是民主黨/自由派左翼重鎮,肯尼迪學院則是民主黨/自由派/左翼在政治和公共政策上的思想庫。這是一個國際學生比例最高(超過五成)的學院,最主要的功能其實不是培養美國本土政治家(美國政客基本都來自法學院,極少部分來自商學院),而是培養兩類人,一是美國政府體系的技術官僚(按今天理解,基本等于“深層國家”),二是其他國家(主要是發展中國家)的政客和公務員。肯尼迪政府學院里有許多民主黨政府退下來的官員。每每進入政黨更迭期,他們就會從華盛頓退回到學校。學校是他們的庇護所)。對于今天整體右傾、反精英反建制、追求“美國優先”的美國人來說,位于這樣一所大學的這樣一個機構好比是“來自內部的敵人”(enemy from within)。
第五,她讀的專業方向是“國際發展”。所謂國際發展,就是幫助其他國家(通常指發展中國家、落后國家)尋求經濟社會發展。他們的典型去向是國際組織、對外支援機構(美國國際開發署)、政策銀行、基金會和NGO。而這些恰恰是美國目前最敏感的領域,因為這個方向和MAGA的“美國優先”相悖,被認為是美國精英拿著納稅人或者大企業、大資本的錢在海外推動自己的政治議程、自己的商業利益、自己的左翼意識形態。而這正是過去幾個月美國國內政治斗爭聚焦的領域。美國國際開發署、中情局、左翼基金會、精英大學及智庫、NGO……這些都被視為美國“深層國家”用以操控和統治世界(包括美國以外的國家及美國本土)核心基礎設施和工具。(這里可以參考作者這兩天整理的民粹右翼意見領袖及新聞人Tucker Carlson對特朗普第一任政府國際通訊和信息技術副助理國務卿Mike Benz的訪談,揭露美國政府如何將NGO和大學作為“影子工具”和白手套。全文鏈接https://t.zsxq.com/5OVl6)
女性、非白人、中國人、精英、自由派政治、深層政府的培養對象與衍生、左翼意識形態與議程的推動者。以上,就是蔣雨融的身份和標簽。
說實話,能集這么多的標簽于一身也不容易。想找這么一個人還不好找呢。所以,哈佛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們之所以選蔣雨融,正是因為她集合的各種身份。這種身份政治是美國人最擅長的。可以說,她就是民粹右翼、MAGA、“美國優先”(自由派、進步派、知識精英、民主黨共同的政治敵人們)的“對立面”和“反題”(antithesis)的化身。哈佛選她,就是讓她在光天化日下扇特朗普政府一巴掌:你越要反對DEI,我越要選DEI;你越是反華,越要打擊中國學生,我越要選個中國學生;你越不喜歡自由派的國際主義,我越要請個人出來倡導自由派的國際主義。總之就是,你越不喜歡哪壺,我就越要提哪壺。“凡是敵人反對的,就是我們始終不渝堅持的”。
當然我也認為,哈佛未必有一群人坐下來,像我們上文這樣地仔細研究,推敲出來一個結果,只不過蔣雨融在“合適”的時候出現了,帶著所有“該有”的標簽,來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在今時的政治環境下,她自然就成為大家推舉、無人愿意反對的對象。這一切看似無害,其實背后都是政治。這就是美國社會和校園泛政治化的結果。
因此,你以為是自己爭得的機會,實際上只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所以,這個姑娘,走到了美國國內文化戰爭和政治斗爭的前線,成了一顆棋子,一個工具,一個象征。
再回到“蠢”還是“壞”的問題。哈佛選她出來講話,引發爭議,到底是“蠢”,還是“壞”?我認為哈佛當然不蠢,它的動機很“單純”,就是政治——如前所述,它希望借蔣雨融,打特朗普政府的臉,打MAGA的臉。但把一個年輕姑娘請出來,把她放到一個自己無法駕馭的環境里,讓她個人承擔后果,那就是“壞”了。我反對這種把學生作為政治工具的做法。
哈佛的七千名學生,都是哈佛的政治棋子和炮灰。學校認為自己“大到不能倒”,正在利用國際學生,和政府對抗。
但最后的犧牲品一定是中國學生,因為政治博弈的各方最后會回到最大公約數:打擊美國盟友國家的留學生毫無意義,但打擊中國留學生是大家都能接受的。
所以大家可以想象,蔣雨融這番講話,到底是有利于增強中國留學生在美國的地位,還是不利于增強他們的地位?是能夠增加他們在未來幾年獲得錄取、獲取簽證的概率,還是減少概率?我傾向于認為是減少概率——因為她的出現,會把各種矛盾又再聚焦到中國身上。
這就是我覺得這個姑娘有些“可憐”的原因。說起來是第一位登上哈佛畢業禮講臺的中國女學生,但諷刺的是,她可能代表中國學生在這種舞臺上的最后“高光”,而她實際上只是美國國內政治斗爭里的一顆棋子。
而蔣雨融同學在中國網絡上引發的爭議,恐怕是在美國本土,在哈佛本校意想不到的。他們想不到居然還有另一側的“戰場”,也在發酵——居然中國公眾也和美國老百姓一樣,對精英感到不適。
最后,有人問我,如果由我來提供建議的話,我會建議這個姑娘在臺上講什么內容。這里,我只能“事后諸葛亮”地說說。各方面環境因素太復雜,非一般人能駕馭,而以蔣同學的標簽和身份,基本不可能在這樣一個舞臺上做一個讓各方都滿意的發言。(有些人建議她在臺上高呼“解放巴勒斯坦”,這當然不是有建設性的建議。)而對于一個即將踏入社會的年輕人來說,陷入巨大的爭議并沒有好處:爭議是包袱,是負債,不會讓你走得更快、更好、更穩,而只會成為拖累你的累贅。(從這個角度講,哈佛把這樣一個年輕學生置于這樣一個明顯會引發爭議的境地,也是不地道的。當然相關人士認為學生是成年人,要為自己的言論負責)。
綜上,謹慎考慮后,我會建議她婉拒這個講話。
遠離爭議。不要卷入美國國內政治斗爭和文化戰爭,更不要成為哪一方的棋子,不要被“當槍使”。這也是我給所有現階段在美國留學的學生(及其家長)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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