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日本前首相大平正芳外孫女渡邊滿子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副總編 張桐

在中日關系的歷史長河中，涌現出許多為兩國友好奔走的先賢。今天，他們的后代依然活躍在促進中日友好交流的第一線，為歷史書寫新的一頁。近日，《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與《日本華僑報》有幸采訪了日本前首相大平正芳的外孫女渡邊滿子女士。

大平正芳先生在推動中日關系發展的進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1972年，他與田中角榮首相、周恩來總理一道實現了中日邦交正常化；1974年，他促成了《中日貿易協定》的簽署；1979年，他以日本首相身份訪華并宣布提供對華援助；2018年，他被授予“中國改革友誼獎章”，由渡邊滿子女士代為受領。

中日邦交正常化背后的家國記憶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您的外祖父首次訪華時，您大概只有10歲吧，是否還記得當時的情景？

渡邊滿子：記的非常清楚。1972年，我的外祖父（大平正芳）是田中內閣的外務大臣，父親（森田一）擔任其秘書官。關于訪華的決定，當時日本國內反對聲很大，幾乎每天都有右翼的街宣車開到我們家門口，高音喇叭里放著反對的《軍艦進行曲》。盡管拉上雨窗，那聲音還是震耳欲聾，甚至真的收到了殺人預告。

為了保障人身安全，前往機場的車是從家里出發的，最前面是迷惑視線用的車輛，外祖父的車跟隨在后面，通往羽田機場的高速公路全線封鎖，窗外只有紅色警燈在閃。當時我們全家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所以連我也一起前往機場送行。

在我看來，如果不是田中角榮和大平正芳這對兒組合，如果不是周恩來總理，絕對達不到理想的效果。外祖父戰爭時期曾在張家口生活過一年，周恩來總理也有在日本留學的經驗，所以彼此清楚兩國的差異，也明白要想成為真正的朋友，必須雙方都付出極大的努力。

在返回日本的飛機上，外祖父對父親說：“將來中國經濟發展起來，三十年、四十年后一定還會出現各種新問題。”可以說，他早就預見到了今天的局勢。也正因此他反復強調：下一階段最重要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對他來說，中日之間的文化交流，不僅是當時的現實需要，更是長遠友好發展的關鍵。這份眼光和膽識，我至今都很敬佩。

為中國的芭蕾新星搭建國際舞臺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大平正芳先生在1979年的施政演說中就主張“以經濟為中心的時代結束了，接下來是重視文化的時代”。如今這句話的“含金量”還在不斷提升。而您似乎也繼承了外祖父留下的文化使命感。

渡邊滿子：外祖父始終強調，人最需要的不是物質，而是心靈上的溝通與理解。他重視“人”，重視“心”，這一點，我也深受影響，并一直踐行在自己的文化交流工作中。

作為節目制作人，我監制《丘比三分鐘料理》20多年，來自北京的吳雯女士正是在我的策劃下出道的。對我而言，那是最具代表性的日中文化交流事例之一，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樣，我們到現在關系仍然非常親密。在日本電視臺成立55 周年之際，我策劃拍攝了《女人們的中國》這一特別節目。作為文字工作者，我撰寫了《平成皇后美智子》一書，于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締結45周年出版了中文版，在中國也收獲了讀者。現在，我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振興日本舞臺藝術，尤其是東京芭蕾舞團上。

雖然不會跳芭蕾舞，但我從小就熱愛舞蹈，也學過爵士舞、踢踏舞。一場沉浸式的現場表演，能夠給觀眾帶來震撼心靈的體驗。作為日本舞臺藝術振興會（NBS）的評議員，我很想把這份感動分享給中國的朋友們。我們NBS經常從世界各地邀請芭蕾舞團、歌劇團來東京演出，連舞臺裝置也一起運來。到日本觀光或在日本生活的中國朋友們，可以就近欣賞到原本要遠赴維也納、羅馬才能看到的舞臺效果。

NBS還運營著東京芭蕾舞團和附屬的芭蕾學校，今年5月曾應邀前往北京、深圳等地開展教學。中國家長和孩子們對芭蕾的熱情與投入超出我的想象，因此我也特別希望能為他們提供更好的學習環境。我們未來有舉辦比賽的計劃。希望借助NBS這個平臺，將這種熱情轉化為正向的成長動力。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如果熱愛芭蕾舞的中國孩子們有機會到日本參加由東京芭蕾舞團舉辦的比賽，那對他們將是很大的鼓勵與提升。謝謝您。說到舞蹈，您曾邀請中國殘疾人藝術團《千手觀音》赴日演出，打動了千千萬萬的日本民眾，表演結束后大家排隊與演員握手的場景感人至深。

渡邊滿子：是的，那也是一段讓我非常難忘的經歷。我當時在日本電視臺擔任節目制作人，親自前往她們在北京的訓練基地拍攝了紀錄片。《千手觀音》的演員們都是聽障人士，而我也不會中文，這反而讓我們之間的溝通變得流暢，是以心傳心的感覺。

與中國電影同行十五年，共同迎來高光時刻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在您的文化事業中，應該還有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電影。您連續15年擔任NPO法人日中電影節執行委員會的副理事長，東京國際電影節中國電影周的影響力和美譽度逐年提升。在與中國電影結緣的這15年間，有哪些印象深刻的瞬間？

渡邊滿子：說到中國電影，我認為1978年的改革開放是一個真正的轉折點。當時日本的電影、電視動畫大量涌入中國，打破了原本封閉的文化狀態，日本的時裝秀也首次登上中國舞臺。我和時尚設計師JUNKO KOSHINO（小篠順子）是好朋友，她曾對我說，當年她去北京辦時裝秀，“一下飛機，運送服裝的竟然是毛驢。”（笑）

以改革開放為分界線，中國的發展令人刮目相看。由此可見，文化的力量是何等巨大，影像文化尤其如此，它可以跨越語言與國界，直擊人心。

近年來中國影視制作進步神速，與五年前相比，不僅在技術層面取得了飛躍，在“如何打動人心”的表達方式上也有顯著提升，《哪吒》便是一個極具代表性的例子。坦率地說，看到這樣的進步，我不禁為日本電影的發展感到焦慮（笑）。每屆中國電影周介紹的作品我都會認真觀看，近些年印象最為深刻的是王一博主演的《熱烈》。果然，“明星效應”還是非常重要的。

目前，我正在策劃一部以隱元禪師為主人公的中日合拍電影《禪聯天下》。影片將站在中華文化自尊、自信的角度，深度挖掘隱元禪師的思想文化及人格魅力，展現中日兩國人民割舍不斷的文化淵源和歷史聯系。導演已經確定人選，是榮獲奧斯卡的瀧田洋二郎先生。我相信這部電影將成為一次重要的“亞洲文明對話”。

從美智子的嫁妝到外祖父訪華，熊貓串聯起的中日情緣

《人民日報海外版》日本月刊：據了解，2018年12月，您曾代表大平正芳先生前往中國受領“中國改革友誼獎章”。您都去過中國哪些地方，最想去哪些地方？

渡邊滿子：2024年6月，我應中國駐大阪總領事薛劍先生的邀請，前往云南去看那棵3200歲的茶樹王。路程上很花時間，但這次經歷讓我深受感動。我想，薛劍總領事大概是知道我在策劃與隱元禪師相關的電影，所以特意安排了這樣一次行程。

下一次，我希望能去四川成都的大熊貓基地。因為外祖父說過一段訪華趣聞。在談判結束后，他們深夜前往中南海拜訪毛主席。毛主席表示，作為友好象征，愿贈送一份特別的禮物，并寫下“大熊貓”三字。外祖父疑惑不解地問，“這是熊？還是貓？”第二天，“是熊？還是貓？”這句話便登上了日本的報紙，引來知名主持人黑柳徹子的嚴厲批評，“大平這個人，什么都不懂！”（笑）他始終記不住這個詞，經常一臉認真地問我們：“那個黑白相間的熊，叫什么來著？”或許是他本來就不喜歡將人和事分的非黑即白吧（笑）。

在撰寫《平成皇后美智子》這本書時，我了解到了一個鮮為人知的溫馨往事。1959年，美智子皇后出嫁之際，帶入皇室的嫁妝之一，是一只大熊貓的玩偶。這比外祖父在中國第一次聽說“大熊貓”還早了13年。這只大熊貓玩偶是從美國轉運至日本，在銀座展覽銷售的。原本店內有兩只，其中一只很快售出，另一只則由圣心女子大學的學生們湊錢買下，作為結婚禮物送給了同學美智子。可以說，這是美智子皇后與中國緣分的開始。所以我特別想去四川親眼看看大熊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