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著法院傳票的指尖已經失去知覺,冰涼的紙張上"贍養費糾紛"幾個字刺得我眼眶生疼。手機屏幕亮起第27個未接來電,父親的號碼在黑暗中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玻璃花瓶里的百合正在枯萎,花瓣上凝結的水珠混著淚水,滴落在法院文書的鋼印上。
三十五年的人生,竟像被人用鋒利的手術刀剖開,露出那些被歲月結痂卻從未愈合的傷口。記得七歲那年,弟弟把我的滿分試卷撕成碎片,父親卻笑著將他抱在膝頭:"男孩子調皮些才聰明。"我蹲在地上撿著紙片,碎紙邊緣劃破手指,血珠滴在"優秀學生"的評語上。母親偷偷塞給我一顆水果糖,轉身卻又給弟弟剝了個雞蛋。
初中時,我以全縣前十的成績考上省重點,父親卻把錄取通知書鎖進抽屜。他說:"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最后還不是要嫁人。"我跪在堂屋的青磚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瓷磚,聽著里屋傳來弟弟打游戲的歡笑聲。那夜,我揣著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踩著露水徒步二十里山路去學校報名,腳底磨出的血泡混著泥水,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大學錄取通知書寄到那天,父親正在給弟弟慶祝生日。奶油蛋糕上插著十根蠟燭,弟弟許愿說想要臺新電腦。我的通知書被隨意扔在飯桌角落,父親夾著紅燒排骨說:"要讀自己想辦法,家里的錢得給你弟娶媳婦用。"我數著助學貸款合同上的數字,突然想起小時候發燒到說胡話,父親卻在牌桌上對母親吼:"別大驚小怪,死不了!"
在異鄉打拼的日子,我像株在石縫里掙扎生長的野草。白天在寫字樓做文員,晚上去夜市擺攤賣飾品。寒冬臘月里,手指被凍瘡裂開口子,鮮血滲進廉價的塑料珠子。而老家的電話里,永遠是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你弟要買婚房,你爸說讓你支援十萬......"
去年冬天,母親查出乳腺癌。我連夜開車八小時趕回老家,在病房外聽見父親對弟弟說:"別治了,浪費錢,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憑什么讓我們家花錢?"我踹開門時,看見母親蜷縮在病床上,像片即將凋零的枯葉。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在父親眼里,女兒不過是件可以隨時丟棄的舊物。
現在,他帶著滿身酒氣闖進我的花店。昂貴的貂皮大衣蹭倒了擺滿玫瑰的花架,水晶吊燈在他頭頂搖晃。"你必須給我養老!"他拍著柜臺,震落的花瓣飄在他鑲金的腕表上,"不然我就讓你在這城里待不下去!"我看著他保養得白皙的手,想起自己在工地搬磚時被鋼筋劃破的手掌,突然覺得無比諷刺。
法院調解室里,他對著法官聲淚俱下:"我含辛茹苦把她養大......"我打開手機相冊,一張張翻出那些年的轉賬記錄:給弟弟買房的50萬,裝修的20萬,結婚彩禮的30萬。而我考上研究生時,他發來的短信還躺在收件箱里:"家里沒錢,別讀了。"
當調解員問我為什么拒絕贍養時,我從包里掏出一個鐵盒。生銹的鎖扣打開,里面是被撕碎又仔細粘好的錄取通知書,是打工時磨破的十雙膠鞋,是母親偷偷塞給我的皺巴巴的零錢。"法官,"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有些債,不是法律能衡量的。"
走出法院的瞬間,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手機又一次響起,這次是陌生號碼。"林小姐,我們是電視臺情感調解欄目......"我掛斷電話,把手機扔進路邊的垃圾桶。街角新開了家面包店,飄出陣陣奶香。櫥窗里,年輕的母親正給女兒喂著草莓蛋糕,小女孩笑得眉眼彎彎,像極了記憶里那個永遠得不到糖吃的自己。
夜色漸濃時,我坐在花店的落地窗前,看著霓虹在玻璃上暈染成模糊的光斑。冰箱里還凍著給母親熬的中藥,床頭柜下壓著新買的體檢報告。至于那個在電話里叫囂要讓我坐牢的"父親",他大概永遠不會明白,真正殺死親情的,從來不是拒絕贍養的冷漠,而是三十五年如一日的漠視與傷害。
風掠過擺滿向日葵的花架,我輕輕合上賬本。明天,又會是嶄新的一天。而有些結痂的傷口,就讓它永遠留在歲月里吧。畢竟,不是所有的親情都值得被原諒,也不是所有的"父親",都配得上一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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