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則臺風天里的故事,也是我駐村時最生動的一堂法治實踐課。
那是2023年9月,臺風“海葵”直擊廈門前夕,鎮里召開防汛會議,要求將所有危房人員全部轉移。我一絲不茍、一字不落地記下所有政策和工作要求。那時,剛參加工作的我,以為政策就是一把筆直剛硬的尺子,鎮里根據刻度給危房畫條紅線,我們挨家挨戶要求搬離,便能大功告成。然而,現實很快擊碎了我的幻想。
臺風即將登陸,危房人員尚未轉移完畢。深夜,我跟著村書記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積水里,雨水順著脖子直往里灌,我的手心卻全是冷汗。這次要勸導的對象,是七十多歲的李阿婆,這,已經是我們第三次去她家了。當天上午,我已經認真地把那些“立即”“必轉”轉移條款念給她聽,可老人家就是嫌麻煩,橫豎不愿搬離。我們到達時,阿婆正拿著塑料袋往門縫里填,一見到我們,頭也不抬,不耐煩地說:“啊搬搬搬,麻煩死了,哪次都讓搬,哪次有事了!”面對固執的老人,我深刻感受到了基層工作的困難與復雜。
正當大家束手無策時,村書記突然輕拉我的衣角,小聲提醒:“小阿孫,小阿孫”。我腦海里忽然閃過上周走訪時拍的合照,照片里阿婆摟著剛考上重點高中的孫子,笑得合不攏嘴。我趕緊打開手機,俯下身,用本地話說道:“阿嬤您看,小杰今天打好幾個電話了,都這會兒了,他還在學校等您呢。”老人突然震了一下,眼里泛著淚光,沉默了一會兒,答應我們:“好嘛,我去收東西嘛。”
狂風呼嘯,暴雨肆虐,我們牽著老人一步步艱難地前行,終于到達安置點。和孫子報完平安,阿婆突然握住我的手,滿懷感激地說:“阿妹啊,你比上次來發口罩時更懂我們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原來,文件里那些生硬的“應轉盡轉”,藏著許多讀不到的細節,是要用基層經驗去挖掘,用帶著體溫的鄉音去焐熱,用設身處地的真情去融化的。
后來,這段經歷被剪進抗臺實錄里,再后來,我離開了這個村莊,回到了檢察院。我開始協助辦理案件,扎進一摞摞卷宗里。在翻看河流污染航拍時,我總會想起在泥水里一步步丈量危房的觸感;在問詢當事人時,我總會想起村書記那句融化在雨里的提醒。那些在檢察工作中接觸的材料,慢慢變得具象可感——是在基層工作中生發的為民情懷,讓我讀懂了文件背后藏著的細節,也明白了冰冷的法律文書應當長出帶露水的根系,把剛性的條文扎進柔軟的民生土壤里。
暴風雨終會停歇,但法治的溫度永遠需要被傳遞下去。那些被臺風天淬煉過的共情力,最終化作公益訴訟中規范母嬰室建設的圓桌會議,化作推進女職工平等就業的磋商函,也化作幫助殘疾人無障礙出行的檢察建議。法治的刻度,從來不在卷宗的厚薄,而在萬家燈火亮起時,能否照見法律人俯身傾聽的輪廓。
作為新時代檢察人,我們只有把腳踩進泥濘的田埂,把心貼近百姓的脈搏,把自己化作扎根大地的量具,既守住法律底線又觸摸人性的溫度,才能活成人民群眾真正信得過的“法律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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