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盒馬與三元合作推出了一款“晚安牛奶”，引發了不小的爭議。

這款牛奶主打助眠概念，宣傳牛奶里含有“10倍+原生褪黑素”——這個10倍是和三元鮮活高品質牛乳（瓶裝）比的，每瓶250毫升的晚安牛奶里的褪黑素有12500皮克。

盒馬App上特別強調，這款牛奶擁有專屬牧場、特殊專利技術，適合生活壓力大、睡眠質量差、入睡困難的人飲用。

盒馬的晚安牛奶，不便宜 | 盒馬APP

喝杯晚安牛奶就能睡著，還不用再吃安眠藥了？

這款產品的概念簡直狠狠擊中了都市牛馬，上線后立刻爆火，很多網友分享了自己喝完牛奶以后的睡眠檢測數據，還有人說喝完之后“眼皮都抬不起來”，“淺眠體質連續兩晚安睡了”，聽起來真是很誘人。

小紅書@Zxxxy.

所以，晚安牛奶到底有效嗎？“原生褪黑素”又是怎么回事？很多網友質疑的“晚安牛奶虐牛”到底是咋回事，在整個產奶過程中有奶牛受到傷害嗎？

困困的牛如何產出困困的奶

要弄清晚安牛奶到底是怎么回事，得先了解什么是褪黑素。

褪黑素是一種與晝夜節律相關的激素，由大腦中的松果體分泌。它的合成和釋放都受晝夜光照的影響，天黑時會增加，天亮時會減少。對于處于正常光照環境的人類來說，體內的褪黑素水平會在黃昏開始上升，凌晨血液中的濃度達到峰值，然后在黎明時下降。很多人認為褪黑素對睡眠有促進作用，把褪黑素藥片當成助眠補劑來吃。

褪黑素由松果體分泌，受光照影響 | KathyG123 / Wikimedia Commons

先不說褪黑素到底對睡眠有沒有用，晚安牛奶強調里面含有的是“原生褪黑素”，和很多褪黑素軟糖里的褪黑素不同，這是牛奶中天然就帶有的。母乳和牛奶里確實天然含有褪黑素，但普通牛奶里的含量其實低到可以忽略不計。在一般奶廠中，日奶（白天采的牛奶）褪黑素含量可能只有幾皮克每毫升，夜奶（凌晨采的牛奶）中褪黑素含量會顯著高于日奶，但也并不多。

在晚安牛奶的生產中，廠家用專利技術大大提升了牛奶中的原生褪黑素含量。

早在2010年，黑龍江省乳業工業技術開發中心申請的一項專利（CN101791006A）提出了一種方法，通過調控奶牛的光照環境和飼養方式來提高牛奶中的褪黑素含量。三元公司也在2023年申請并獲批了類似的專利（CN115777624A），它們的核心思路是相似的——改變光照，午夜擠奶，補充營養。

北京三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的專利文件 | 國家知識產權局

第一步是改變光照，讓奶牛的“夜晚”變長。

奶牛的日常變成了每天11小時光照、13小時黑暗。具體來說，每天大約下午1點，牛群就被熄燈了，一直持續到次日凌晨2點左右。在這段超長夜晚里，奶牛體內的松果體可以充分地分泌褪黑素。

第二步則是在凌晨擠奶。

專利中提到，為了盡可能收集到富含褪黑素的牛奶，在凌晨2點左右打開燈光后，需要在半小時內擠奶。這是奶牛體內褪黑素濃度最高的時候，一旦它們處于光照下的時間變長，體內分泌的褪黑素就會減少。

第三項是優化飼料的配比。

褪黑素的原料是色氨酸，色氨酸是一種氨基酸，它會先轉化成血清素，經過一系列酶促反應，最終在松果體內合成褪黑素，釋放入血液并進入乳汁。如果在奶牛的飼料中添加富含色氨酸的食材，理論上可以促進褪黑素的生成。

三元利用這項技術推出過自有品牌的“極致晚安奶” | 北京三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 / 中國食品安全網

通過這些措施，奶牛產出的生乳就搖身一變成為了高褪黑素原料乳。根據三元公司專利文獻的數據，這種原料奶中的褪黑素含量平均值可以達到每毫升50皮克以上。在2023年的世界睡眠日，三元利用這項技術推出了自有品牌的“極致晚安奶”產品，如今三元把技術和賣點輸出給盒馬，共同打造了這款晚安牛奶。

晚安牛奶真能讓人睡著嗎？

晚安牛奶真的能幫助睡眠嗎？

先說結論，恐怕效果有限。

先來看看劑量。根據宣傳，晚安牛奶每瓶含有的褪黑素是12500皮克，相當于0.0000125毫克，而市面上常見的褪黑素保健品藥片每片的含量范圍在1-3毫克，也就是說，要攝入相當于一片褪黑素藥片的量，你至少需要喝下8萬瓶晚安牛奶——那到底是你先睡著，還是肚子先爆炸，又或者是錢包先抗議，就不好說了。通過優化光照和營養生產的晚安牛奶，宣傳“10倍+原生褪黑素”，但只是相對于自家普通牛奶而言的提升，它的絕對量對于人體來說依然只是杯水車薪，根本達不到最低的生理閾值。

常見褪黑素片含量 | 自己拍的

再退一步來講，就算牛奶真的含有大劑量的褪黑素，對助眠也不一定管用。褪黑素并不等于安眠藥，更準確地來說，它是一種生物鐘信號，告訴身體該進入夜晚狀態了。正如《我們為什么睡覺》的作者、睡眠專家馬修·沃克（Matthew Walker）所說，褪黑素就像是跑步比賽的發令槍，它告訴你比賽開始，但并不能幫你跑步。

褪黑素可以用于調節生物鐘，比如倒時差、作息混亂、夜班工作，如果是這些原因或者褪黑素缺乏導致的睡眠問題，額外補充褪黑素會有一定的效果。但是，對于很多失眠者來說，睡不著的原因多種多樣，比如明天要考試、環境有噪音，或者持續的焦慮和壓力，那光靠褪黑素就未必奏效了。大多數公開研究的結果也顯示，對于長期失眠人士，服用褪黑素的助眠效果并不大，或者沒有明顯的影響。

總之，如果不嫌貴的話，你可以把晚安牛奶當成睡前的一杯奶，提供一點儀式感，但不能指望它會像安眠藥一樣立竿見影。還有網友靈機一動，想用褪黑素牛奶做拿鐵，對沖咖啡因帶來的亢奮感，但不如先考慮換成低因咖啡加普通牛奶（至少能省點錢）。

熬夜的奶牛還好嗎？

人喝了不會困不要緊，至少健康沒問題，一部分網友更在意的問題是，被迫產褪黑素的奶牛還好嗎？

目前，關于光照條件對奶牛的影響，多數研究還集中在它如何影響奶牛的產奶量和牛奶的質量，比如延長光照時間（如16小時光照和8小時黑暗）可以提高奶牛的飼料攝入，促進乳腺發育，從而提高產奶量。

對于延長黑暗期對奶牛產生的認知和情緒影響，目前幾乎沒有相關的科學結論。但在其他晝行性動物的研究中，研究者發現延長黑暗期（如8小時光照和16小時黑暗）可能會導致動物的活動減少、進食降低，生長速度減慢，認知和情緒受到影響。

三元的專利中提到的11小時光照和13小時黑暗，雖然延長了黑暗期，但光照和黑暗的分布還是比較均勻的，并不算很極端的光周期，光照時間甚至比很多北方城市的冬天更長。奶牛長期處于這樣的固定光周期下，對動物福利應該不會有很大的負面影響，但這一切都有一個大前提——完全隔絕自然光照。也就是說，奶牛長期生活在下午1點天黑、凌晨2點天亮的人工光照條件下，在黑暗期內既不會接受到外面的太陽光，也沒有人工光線的干擾，而且沒有來自人類、機器的噪音影響它們在這期間的休息，這就像生活在一個不同的時區。

如果要讓奶牛生活在人工光周期下，就不能使用這樣不封閉的牛舍，讓自然光干擾奶牛的節律 | Bfyhdch / Wikimedia Commons

在實際操作中，我們并不知道奶廠能否實現這樣嚴格的人工光周期。在三元的專利文件中，他們注明了在黑暗期的光照不超過0.1勒克斯，但在近期的新聞采訪中，晚安牛奶的產地東辛農場的工作人員表示，他們的奶?！白〉氖遣环忾]牛舍，干凈衛生，通風良好，陽光直射”。不知道工作人員提到的奶牛的養殖條件，是否和生產高褪黑素牛奶的牛群相同，但如果后者真的生活在陽光直射的環境中，恐怕無法實現1點天黑的光周期，那么奶牛很可能晝夜節律紊亂，激素分泌、體溫調節等生理功能都受到影響，就像一直倒班的人類一樣。

轉盤式擠奶機 | 天潤新東

現代牧場一般每天擠奶2-3次，每次間隔6-8個小時，比如將擠奶時間設置在清晨、中午和晚上各一次。

純手動擠奶幾乎已經被自動化擠奶系統替代，大型牧場會安裝轉盤式擠奶機，就像一個擠奶旋轉木馬，奶牛依次進入旋轉平臺上的擠奶位，一邊隨著平臺旋轉，一邊完成擠奶過程。這種擠奶方法雖然不再需要人手動擠，但依然需要人的參與，比如引導奶牛進入平臺、安裝擠奶杯、清潔和維護設備等，這就意味著不僅奶牛要凌晨2點開始上工，人也需要在那時加班。

在許多養殖場，奶牛產犢后不久就會與小牛分離，以便收集牛奶 | uberprutser / Wikimedia Commons

在乳制品產業中，除了作息，奶牛面臨著更多的動物福利問題。為了維持泌乳周期，常見做法是反復讓奶牛懷孕，而頻繁懷孕會增加子宮炎癥的風險，早早和小牛分離也會造成情緒壓力。奶牛最常見的健康問題還有乳腺炎和蹄部疾病，還有缺少自由空間和社交帶來的應激行為。

牛奶里為什么不直接加褪黑素？

牛奶中的原生褪黑素，聽起來讓人很安心，畢竟相比吃一片人工合成的褪黑素藥片，很多人更愿意選擇從天然食物中攝取需要的物質，這樣從心理上感覺更溫和、健康。但晚安牛奶不直接往里添加褪黑素，除了追求天然無添加的宣傳效果，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法律法規的限制。

在中國，人工合成的褪黑素屬于保健食品原料，不能隨便添加到普通食品里。普通牛奶如果直接加了褪黑素，就越界成了保健食品，不符合法規規定。因此商家才選擇走技術路線，讓奶牛自然產出褪黑素來規避法律風險。這樣一來，物質是自然產生的，不是人工添加的，配料表上就不需要標注褪黑素，宣傳時也用了“原生”二字加以區分。

市面上的褪黑素片，需要有保健食品的藍帽認證 | 淘寶

即便如此，商家在宣傳時也還得小心翼翼——根據中國的食品安全法律法規，普通食品在宣傳和標簽中都不能聲稱具有保健功效。盒馬的晚安牛奶，雖然名字里充滿了暗示，但宣傳中還是繞開了法規的紅線，無論是包裝還是商品頁面，都沒有直接提到助眠功效，只是強調了褪黑素的含量，頁面還特地加了一行小字"本品不能替代保健品"，給自己疊甲。

三元的極致晚安奶也一樣，一邊說“晚安”，一邊說自己是普通食品不包療效 | 淘寶@三元食品旗艦店

除了晚安牛奶，近年來以助眠概念為賣點的乳制品還有很多，套路都類似。

前幾年，蒙牛上線了一款“晚上好”牛奶，添加了γ-氨基丁酸（GABA）、茯苓粉、酸棗仁粉等成分；光明乳業則推出了“舒睡奶”，其中額外添加了酪蛋白酶解物和α-乳白蛋白以及茶氨酸。這些成分都是合法的食品原料，比如GABA和茶氨酸是允許添加的食品添加劑，而酪蛋白酶解物和α-乳白蛋白原本就是從牛奶中得到的。但是，它們的助眠作用并沒有可靠的科學支持。

光明乳業推出的的舒睡奶 | 淘寶@光明隨心訂旗艦店

不管是不是真能助眠，這些產品都有一些共同特點：它們普遍比普通牛奶更貴，在產品名稱或宣傳上又突出“舒睡”、“晚安”之類的字眼，吸引有睡眠困擾的消費者，但同時又不直接承諾功效，以免踩線?？傊褪钳偪癜凳竞攘怂湍芩瘋€好覺，但你如果喝了還是睡不著——反正錢都花了，商家可沒說包能睡啊！

總而言之，這些營銷創新產品本質上還是普通牛奶，晚安牛奶的褪黑素含量雖然略有提升，但并不足以產生藥理作用。對于想要改善睡眠的人來說，最安全、有效的方法始終都是遵循身體的節律，調整生活方式，減輕心理壓力，而不是寄希望于某種特殊的食品或保健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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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https://mp.weixin.qq.com/s/CMjl3PMJqeuXTaEoFGNVOA

https://pmc.ncbi.nlm.nih.gov/articles/PMC5931453/

作者：貓吞

編輯：翻翻

封面圖來源：淘寶